第2章 缘生

云蘅倚着天河畔的琉璃栏杆,指尖缠绕着那根从香水海捡到的红绳残端。

月华如银纱漫过她茜色衣袂,将影子拉成细长的丝绦,恰恰绊住从大雄殿拾级而下的月白袈裟。天河之水在她足下翻涌,倒映着玄悯衣摆流转的梵文,每一道金纹都似三百年前渡她性命的佛光。

“菩萨留步。“她旋身拦在青玉阶前,腰间缠心铃震落几片优昙花瓣,缠心铃舌铃里藏着昨夜闲来无事炼制的合欢香,“方才法会上........“

“阿弥陀佛,仙子无需愧疚。“玄悯腕间佛珠忽地急转,十八枚青玉菩提迸出清光,将未尽之语碾碎在浮动的星辉里。

云蘅凑近鼻尖擦过他襟前垂落的雪色流苏,那缕独属于大慈殿的梵香裹挟着记忆汹涌而来——彼时她不过是瑶池畔将死的绛珠草,正是这气息裹着青玉佛珠的凉意,将她从焦土中一寸寸拽回人间。

“这铃铛沾了菩萨的佛光,“她故意踮脚凑近,云蘅碎发轻扫过玄悯喉间,“怕是再镇不住小仙的情劫了。“

此时云蘅首席大弟子司宁从月洞门转出的刹那,天河骤起三尺波澜。

司宁踏着粼粼波光而来,天青色僧袍缀满银线绣就的千叶莲,腰间水玉雕坠随步伐轻晃,眉间一点朱砂痣,似雪中寒梅揉碎在眉间三寸。

她拿着贝叶经的指尖泛着冷玉光泽,腕间菩提串随呼吸轻叩经匣,惊散了云蘅缠在玄悯袖角的红绳。

“师尊,无相海送来急报。“司宁的声音似冰泉漱玉,目光却凝在云蘅勾着佛珠的蔻丹指尖。那抹艳色刺得她袖中贝叶经簌簌作响,“魔渊结界裂隙扩大,夜叉族已损了三名守将。“

玄悯抽回衣袖时,一枚青玉佛珠坠入云蘅掌心。

珠子内壁浮动的《楞严咒》忽如春雪消融,化作瑶池畔残存的画面——焦土中颤巍巍探出的绛珠草叶,正被佛光裹成琥珀色的灵核。

“仙子且收好法器。“玄悯转身刹那,缠心铃突然震碎云蘅袖中藏着的合欢符。

朱砂绘就的符咒飘落司宁脚边,被她缀着莲花暗纹的僧履碾入琉璃砖缝隙,碎成点点猩红星子。

云蘅望着师徒二人远去的背影,天河之水在她眸中凝成冰棱。

那司宁天青色的衣袂拂过白玉栏时,带起一阵雪松冷香——那分明是玄悯禅房独有的气息。

云蘅低笑,脸上的明媚“终于将你看清”

忽将佛珠含入口中,青玉触到舌尖的刹那,三百年前的梵唱轰然复苏。

大慈殿内

司宁跪坐在青玉蒲团上分拣佛豆,鎏金钵中每颗豆子都映着云蘅腰间的缠心铃。

当第七颗“嗔“字佛豆滚入掌心时,她忽见玄悯批注的《维摩诘经》洇出血色——“从痴有爱“四字旁晕开的朱砂,恰似云蘅眉间那点灼灼花钿。

“师尊今日...似有业障缠身。“她将银耳雪梨汤推至案边,碗底冰纹映出自己泛白的指节。

玄悯笔尖悬在“诸法空相“处,墨汁浸透三重宣纸:“司宁可见过缠心铃真正的模样?“

殿内长明灯忽暗三分,他腕间佛珠迸出青光。

十七枚青玉菩提凌空重组,竟化作枚鎏金铃铛,铃身梵文正是云蘅此刻戴的那枚。

玄悯脑海中回溯起两百年前。

大雷音殿莲台之上,世尊指尖拈着玄悯剥离的情丝:“若要证得色界四禅,需将这份妄念炼成法器。“那缕泛着桃色的光雾被注入鎏金铃铛,铃舌竟是截佛骨。玄悯将缠心铃刻上《心经》封入了瑶池底洗涤情丝,情丝洗净缠心铃自碎。

“此劫名'缠心'。“玄悯声音裹着檀香,“待铃碎缘尽之日,便是吾入无色界之时。“

司宁突然攥住佛豆,掌心烙出白痕:“既如此,师尊为何允她带着您的...“她哽在“情丝“二字,看着汤中雪梨凝成云蘅含笑的眉眼。

窗外忽起银铃清响,惊得经卷翻至《楞伽经》“一切诸法,皆从心起“处。

玄悯抬手接住飘入的优昙花瓣,花芯竟藏着云蘅的声息:“原来菩萨把我当渡劫的棋子~“

司宁心神恍惚,似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的师尊身边不会再有她的位置。

司宁抬手不小心打翻了贝叶经,打翻的贝叶经漫天飞舞,每片都映着不同光景:有玄悯剜骨炼铃的痛楚,有云蘅撩拨佛珠的媚态,最终定格在世尊的预言——“待你为那铃铛落泪时,方知何为无相无住。“

“淮山沉香草...“玄悯突然捻碎优昙花,“可镇心魔,亦可养情丝。“

悬在空中的‘缠心铃’化为青玉菩提飞入玄悯袖口,在玄悯腕间收紧:“司宁,明日去药王殿取淮山沉香草。“

殿外偷听的云蘅轻笑染上寒意。

她抚着心口跳动的铃舌,那截佛骨正在发烫“是不是劫,应了才知。”

玄悯瞥见窗外一闪而逝的茜色衣角,放任那缕银铃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