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梆子刚敲过，沈府大门外就传来一阵嘈杂。宋海棠从浅眠中惊醒，窗外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将房间照得忽明忽暗。她刚撑起身子，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小娘快起！“丫鬟翠儿满脸惊慌，“老祖宗从绍兴老家来了，正在前厅发怒呢！“
宋海棠心头一紧。沈家老祖宗沈周氏，是沈世襄的嫡母，年近八旬却精神矍铄，在族中说一不二。她常年住在绍兴老宅，怎会突然来上海？
“为何事动怒？“她一边问，一边匆匆系好衣带。
翠儿眼神闪烁：“好像...好像是听说了小娘有喜的事...“
宋海棠手指一颤，盘扣从指间滑落。她怀孕的事除了沈予修和山本雅子，应该无人知晓才对。是谁走漏了风声？
前院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接着是老人沙哑却中气十足的怒喝：“把那贱婢带上来！“
宋海棠整了整衣襟，强自镇定地走出房门。晨雾中，几个粗使婆子已经气势汹汹地朝她院子走来。为首的赵嬷嬷是老祖宗从老家带来的心腹，一脸横肉，眼神阴鸷。
“小娘，老祖宗有请。“赵嬷嬷嘴上恭敬，手上却已经拽住了宋海棠的胳膊，力道大得令人吃痛。
穿过回廊时，宋海棠注意到沈予修站在东厢房檐下，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经过他身边时，他轻声道：“姐姐今日气色不错。“语气亲昵得令人毛骨悚然。
前厅灯火通明，沈家上下几乎全到齐了。沈予安站在左侧首位，面色阴沉如铁。主位上，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正拄着紫檀木拐杖，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进门的宋海棠。
这就是沈周氏。尽管年迈，她挺直的腰板和犀利的眼神仍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海棠刚要行礼，一个茶盏就砸碎在她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裙摆。
“跪下！“沈周氏厉喝。
宋海棠双膝触地，垂首不语。厅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抬起头来。“老祖宗冷声道。
宋海棠缓缓抬头，对上老人锐利的目光。沈周氏打量着她，突然冷笑：“果然是个狐媚子！说，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宋海棠脸上火辣辣的。她余光瞥见沈予安拳头攥得发白，却始终没有出声。
“回老祖宗的话，妾身...“
“还敢狡辩！“沈周氏猛地一拍桌子，“赵嬷嬷，验她！“
赵嬷嬷立刻上前，不由分说扯开宋海棠的衣领，在她颈间、胸前检查。当摸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老嬷嬷眼中闪过精光：“回老祖宗，确有三个月身孕！“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沈周氏脸色铁青，拐杖重重杵地：“我沈家百年清誉，岂容你这等贱婢玷污！说，奸夫是谁？“
宋海棠咬紧下唇。她不能说这是沈予修的种，那等于承认叔嫂乱伦；更不能诬陷别人，那会害了无辜。沉默是她唯一的选择。
“不说是吧？“沈周氏冷笑，“好得很。来人，把这贱婢绑了，沉塘！“
“祖母！“沈予安终于出声，“此事尚未查清...“
“闭嘴！“沈周氏厉声打断，“你父亲去世不到一年，这贱婢就怀了野种，分明是蓄谋已久！今日不除，日后必成沈家大患！“
几个家丁拿着麻绳上前，粗暴地将宋海棠双手反绑。她没有挣扎，只是下意识地用被捆住的手护住腹部。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沈周氏看在眼里，老人眼中怒火更甚。
“还护着那野种？好，老身今日就成全你们母子！“
沈予安上前一步：“祖母，此事...“
“大少爷！“老管家突然高声打断，“商行刚传来消息，那批川茶出了问题！“
这明显是调虎离山之计。沈予安眼神锐利地扫过老管家，又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宋海棠，最终咬牙道：“我很快回来。“说罢大步离去。
宋海棠心中一沉。沈予安这一走，恐怕就是永别了。
她被推搡着往后花园去，沈家上下像看戏似的跟在后面。沈予修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低声道：“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宋海棠冷笑：“做梦。“
沈予修也不恼，只是轻笑着退到一旁。而更远处，宋海棠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山本雅子穿着丫鬟服饰混在人群中，正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后花园的荷花池边，早已备好了竹笼和石块。初夏时节，池中荷叶田田，本是一番美景，此刻却成了葬身之地。
“最后问一次，“沈周氏站在池边，声音冷硬如铁，“那奸夫是谁？“
宋海棠环视四周——沈家老少或冷漠或好奇地看着她，沈予修面带讥讽，山本雅子眼中闪着算计的光。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
“没有奸夫。“她昂起头，“这孩子是天赐的。“
“冥顽不灵！“沈周氏怒喝，“装笼！“
粗糙的竹笼套上身，石块系在腰间。宋海棠被推至池边，脚下青苔湿滑。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个无辜的生命，还未见过天日就要随她一起葬身水底。
“沉塘！“沈周氏一声令下。
就在宋海棠即将被推入水中的刹那，一道黑影如疾风般冲入人群！
“住手！“
沈予安的声音如同炸雷。他一把推开家丁，将宋海棠护在身后，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反了你了！“沈周氏气得浑身发抖，“为了个贱婢，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
沈予安解开宋海棠身上的绳索，声音沉稳有力：“她腹中是我的骨肉。“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沈周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三个月前，父亲忌日那晚。“沈予安直视祖母的眼睛，面不改色，“我喝多了酒，强迫了她。要罚就罚我。“
宋海棠震惊地看着沈予安。他在说谎！那晚他明明在南京处理商行事务，根本不在府中！
沈周氏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沈予安单膝跪地，“孙儿愿领家法，但请祖母饶她一命。毕竟...那是沈家的血脉。“
老祖宗眯起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宋海棠心跳如鼓，生怕沈予安的谎言被拆穿。就在这时，沈予修突然轻笑一声：
“大哥真是情深义重啊。不过...“他推了推金丝眼镜，“三个月前的初七到初九，大哥不是在南京吗？商行账本上可是白纸黑字记着呢。“
沈周氏眼神一厉：“予安，你竟敢欺瞒祖母？“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沈予安面不改色：“我提前一日回府，未及告知商行。“
“是吗？“沈予修不依不饶，“那守门的阿福怎么说那几日都没见大哥回来？“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插入：
“那晚大少爷确实在府中。“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的是沈予安的贴身丫鬟青萍。她跪在沈周氏面前，声音清晰：“奴婢那夜守夜，亲眼看见大少爷丑时回府，去了...去了小娘房中。“
沈予修眯起眼睛：“你确定？“
青萍抬头，眼神坚定：“千真万确。那夜下雨，大少爷的靴子沾了泥，还在小娘房门外留下了脚印。“
这个细节让沈予修一时语塞。沈周氏神色稍霁，但仍存疑虑：“即便如此，未婚先孕也是大忌。按家法...“
“祖母，“沈予安突然道，“若我娶她为妻呢？“
这句话比方才的“沉塘“命令更令人震惊。宋海棠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周氏更是气得胡子发抖：“荒唐！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婢，也配做沈家大奶奶？“
“她腹中有沈家血脉。“沈予安寸步不让，“父亲临终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孙辈出世。难道祖母要亲手断了这一脉香火？“
提到逝去的儿子，沈周氏态度明显软化。她盯着宋海棠的肚子看了许久，终于冷哼一声：“罢了。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若生下女儿，立刻送人；第二，生产后滴血验亲，若不是沈家血脉...“老人眼中寒光一闪，“你们母子一起沉塘！“
沈予安深深一揖：“孙儿遵命。“
沈周氏又转向宋海棠，厌恶地道：“从今日起禁足西厢，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
风波暂息，众人散去。宋海棠被两个婆子押往西厢，经过沈予安身边时，她低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予安没有看她，只是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今晚子时，我会去找你。“
西厢房比宋海棠原来的住处简陋许多，但总算保住了性命。她坐在窗前，看着夕阳西沉，心中五味杂陈。沈予安为何要冒险救她？是出于怜悯，还是...另有打算？
夜幕降临，宋海棠正对着烛火发呆，窗户突然被轻轻叩响。她警觉地抬头，只见沈予安利落地翻窗而入，黑色劲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