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石阶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好像青锋山早晨撞钟,那钟声把霜雾震碎后留下的余音一样。
苏清砚走在最前面呢,她的玄霜剑鞘在擦过石壁的时候,发出了清亮又高远的嗡嗡声,这声音和空气中漂浮着的剑的气息相互呼应着。
阶梯尽头那片黑暗啊,突然就被劈开了,一座特别宏伟的地下剑殿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了。
剑殿的四面墙上镶嵌着好几百把古剑呢。有些古剑上面裹着锈迹,有些则流转着幽幽的光。每一把剑散发出来的气息都完全不一样,有金属那种锐利的气息,有木灵的温润气息,还有像被火烧过一样的燥热气息,以及水凝结成冰的那种寒冷气息,就好像是被揉碎的星河洒落在剑脊上似的。
苏清砚的鞋尖刚碰到地面,就有好几把离得近的剑突然轻轻地颤抖起来,剑发出的鸣声就像在哭泣诉说一样,震得她的耳骨都麻酥酥的。
“铁岩。”顾九渊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这时候苏清砚才发现,剑殿左边的阴影里蹲着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那个人听到召唤之后,抬起长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了被烟火熏得红红的眼睛,原来他就是墨鸦手底下那个不爱说话的锻造师啊。
他啥也没说,就冲着顾九渊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去摆弄脚边的铜匣子了。他从匣子里拿出铁锤、刻刀,还有一把闪着幽蓝光泽的矿石,接着就开始敲打石壁上一处满是裂痕的机关。
“这里啊,在一百年前是剑灵们一起守护的地方,可是现在呢,却变成了囚禁它们的笼子。”玉笙的声音猛地在苏清砚的识海里面冒了出来,还带着点哽咽呢。
苏清砚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她身上的玄霜剑在剑鞘里轻轻响了一下,就好像是在回应剑灵的那种悲伤的叹息一样。
苏清砚想都没想就往前迈了两步。
剑殿中间的地面上刻着像星图一样的纹路,她的眼睛扫到左边石壁的时候,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为啥呢?就看到那青黑色的石壁上,深浅不同的刻痕凑在一起,那可不就是熟悉的剑招嘛。
第一式“九霄摘月”开始的招式,第二式“流云追光”手腕回弯的弧度,第三式“穿云破雾”最后的收势,这可就是青锋山都失传了快一百年的《九霄剑诀》啊!
苏清砚用指尖轻轻摸着石壁上的刻痕,冰冰凉凉的,还特别粗糙,她说:“师父以前讲过,当年山火可猛了,藏经阁都烧得就剩下半块砖了。可是这些刻痕啊,感觉比那砖的年头还大呢。”她说话的时候,最后那个音都有点发颤了。十年前她跪在焦土上翻找残卷的场景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了。那时候她扒开都烧得发红的木梁,就捡到了半页被血浸透的剑谱,上面的墨迹早就被高温烤得黑乎乎的了。
顾九渊啥时候站到她旁边的,苏清砚都不知道。
顾九渊的指尖在刻痕上面半寸的地方悬着,没碰着刻痕,但是能感觉到石壁里还剩下的灵力波动呢,他就说:“这些裂痕可不是自然风化弄出来的。”他声音低得就跟叹气似的,说:“你瞅瞅这儿。”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朝着“流云追光”的收势之处指去,“这刻痕啊,本来应该再延伸三寸的,结果被人用重剑给砍断了。你再看那断口的地方,有灵力灼烧之后留下的焦痕呢,这明显就是有人故意给抹掉的呀。”
苏清砚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是嘛,刻痕的末尾那儿明晃晃地有截断的痕迹。
她冷不丁就想起刚刚在白冥身上看到的那块“苍梧”腰牌了。十年前,在青锋山那片焦土里头捡到的半块腰牌,那裂痕跟这个简直一模一样。她嘴里小声念叨着“苍梧……”这俩字,就感觉玄霜剑在剑鞘里头震动得更厉害了。她就琢磨着说:“他们把青锋山的藏经阁都给烧了,现在又在这剑殿里毁掉剑诀刻痕,是不是就想让青锋山的传承彻底断了根儿啊?”
顾九渊转过身,看向剑殿中间的星图,这时候地脉震动的感觉从鞋底传了上来。他说:“更像是要嫁祸呢。”他话没说完,不过苏清砚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就像当年青锋山被血洗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魔修来报仇,哪知道真正的凶手还在更隐蔽的地方藏着呢。
突然“当啷”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
铁岩的铁锤砸在了最后一块矿石上,火星子冒起来一下,然后又灭了。
铁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朝着顾九渊比了个表示“成了”的手势,就背起工具匣朝着阶梯口走过去了。经过苏清砚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烤得黑乎乎的馍,递给苏清砚说:“这馍是冷的,不过总比雪地里的东西强点儿。”苏清砚愣了一下。十年前她在雪地里啃冷馍的事儿,就连顾九渊也是刚刚听她讲的呢。
她接过馍,手指碰到那粗糙的馍皮,一抬头,就只瞧见铁岩的背影在阶梯转角那儿消失了,只剩下石壁上的剑鸣声还嗡嗡地响着。
“他……”苏清砚扭头看向顾九渊。
“这是灵体共生的副作用。”顾九渊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守墓人能短暂地和别人的记忆共情,铁岩虽然不是守墓人,可是常年在墓里摆弄机关,多少也沾了点这种能力。”他话还没说完呢,剑殿中间的星图忽然就泛起了微弱的光,地面传来那种闷闷的震动,就好像有个特别大的东西正从地脉的深处慢悠悠地往上冒呢。
苏清砚紧紧握住玄霜剑,剑鸣声里多了一种特别锐利、没法阻挡的清亮感觉。
顾九渊腰间的守墓人令牌变得发烫,地脉的信息就顺着皮肤钻进了他的识海——这是机关启动的那种轰鸣声,是被封印的力量苏醒时的震颤。
玉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带着点儿着急的感觉:“小心……”
不过这话音被地面的震动给打断了。
苏清砚盯着那慢慢升起来的石台,看到石台中间刻着和《九霄剑诀》同一种纹路,再往更深处看,有个东西正穿透地脉,把阴影投射到她和顾九渊叠在一起的影子上。祭坛那边有了动静,动静还不小呢,震得石壁上的古剑都嗡嗡直响,就像在一块儿共鸣似的。苏清砚的玄霜剑在剑鞘里也跟着抖个不停,感觉都快要从剑鞘里冲出来了。
她眼睛盯着那座青石台,青石台是被星图纹路给托着的。台中间有灵光在流转,那灵光就跟活的似的,还缠到她的指尖上了呢,这就是剑冢特有的灵脉共鸣。
玉笙的声音传进识海,听着还挺急切的,叮嘱着说:“这就是‘剑心映照’的仪式台。用你的剑心当引子,就能看到过去三百年里和剑冢有关的影像。”
苏清砚的睫毛一下子就抖了起来。十年前焦土上的那种感觉突然就回到手心了,她好像都能闻到记忆里剑鞘烧焦的味儿了。
玄霜剑在剑鞘里发出那种清亮又悠长的鸣声,就好像替她答应了这个事儿一样。
她头也没回,直接就把手掌按在台心的星图上了。这一按啊,掌心的剑纹和石纹一下子就重合了,一股灵力顺着血脉就冲进识海了,那灵力冷得刺骨啊。
顾九渊呢,他的指尖都快掐到掌心肉里去了。他能瞧见地脉里翻腾的光流顺着苏清砚的手腕往石台上灌,就像一条燃烧着的银链子。
他守墓人特有的那种灵觉告诉他,这个阵法得献祭施术者的一部分剑心呢。可苏清砚啊,她连半点儿犹豫都没有。这个姑娘平时老是把“持剑护己”挂在嘴边,现在却好像要把整颗心都掏出来,就为了去撞开那扇藏着真相的门。石台上突然灵光乍现,那光一下子就暴涨起来。
苏清砚眼睛里全是那白花花的光,等她再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儿。这地儿啊,是百年前的剑殿,那时候的剑殿可干净着呢,一点灰都没有。石壁上刻着的《九霄剑诀》就跟新刻上去似的,连剑上生锈的地方,那锈迹看起来都黑里透着青,还泛着光呢。
这时候,从殿后的暗门嗖地闪进来一个黑影。
这人穿着玄色的大氅,他腰间玉佩上的雕纹被黑影遮得看不清楚,不过他手心里有个玉牌在幽幽地发光。嘿,你说巧不巧,这个玉牌和苏清砚一直贴身收着的半块玉简纹路能对上,那半块玉简可是她从青锋山被烧得焦黑的土里捡来的呢。
就听这人说:“计划已经弄好了,青锋山,也该没了。”
这男人说话的声音啊,就像在冰水里泡过的刀刃一样,苏清砚听了耳朵都疼得厉害。
苏清砚看到自己哆哆嗦嗦的影子映在对方的玉牌上,一下子就想起十年前雪地里那个在焦木堆里翻找东西的小身影。原来啊,那天晚上的山火根本就不是什么天灾,也不是魔修来报仇,而是有人拿着火把,站在她够不着的地方,亲手放的火,这就是一场大屠杀啊。
“清砚!”顾九渊的手使劲儿按在她的肩膀上。
苏清砚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都不知道啥时候跪到地上了。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心里,血珠子顺着手指头缝就滴到了石台上,把那个黑影的影像都染得红红的。
她想说话,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十年了,这个噩梦终于有了真相,可这真相比她想的还要冷酷,还要狠毒啊。“现在你该明白,为啥我会说真相不该由我来讲了吧。”顾九渊的声音压得极低,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后颈被冷汗打湿的碎发,缓缓说道,“这个真相,可不是你所期望的。”
苏清砚忽然就笑了起来。
那笑容就跟玄霜剑出鞘时的寒光似的,透着一股刺骨的锐利劲儿:“我一直想要的就不是什么答案,而是剑。”她抬起那沾满血的手,玄霜剑“铮”的一下就从剑鞘里飞了出来,剑尖直直地朝着影像里那个男人消失的暗门方向指去,“不管这家伙是谁,只要他敢对青锋山的人动手,那就得拿命来赔。”
剑殿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像闷雷一样的轰鸣声。
顾九渊抬眼望去,刚刚还严丝合缝的石壁突然就裂开了一道缝儿,幽蓝色的地脉光从那缝里透了出来,把他和苏清砚的影子拉得老长。
玉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还带着几分警惕:“那可是封印‘焚天剑典’的最后一道门啊……”
苏清砚把玄霜剑往地上一插。
剑刃插入石头的清脆响声,惊得石壁上的那些古剑也跟着一块儿“铮”地响了起来,就好像是在呼应她眼底那翻腾着的怒火:“他就是从那儿走的。”她扭头看向顾九渊,沾着血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冰冷的弧线,“九渊,你带我进去。”
顾九渊看着她那沾满血的掌心,又看向她那亮得吓人的眼睛。在这千年守墓的日子里啊,他瞅见太多人被真相给整垮了。可眼巴前儿这个姑娘呢,却把那真相当成了新的剑鞘。嘿,她那剑啊,只会变得更锋利喽。
他把腰间的守墓人令牌给解了下来。
就在令牌碰到地脉的那一刹那,整个剑殿里的古剑一块儿震颤起来,就好像是在为马上要开始的满是血与光的旅途奏响战歌呢。
暗门后头的地脉深处,有啥东西在动弹。
(从石壁缝隙里渗出来的幽蓝光芒当中,模模糊糊能瞧见半枚玄色玉佩的雕纹,跟那个黑袍男人腰间的玉佩雕纹,那是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