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永平府。
范文程站在大帐内，眉头紧锁，目光不时扫向帐外。初夏的风裹挟着尘土钻进帐内，让人喉咙发痒。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收到的密报。
“洪承畴...”他低声呢喃。照理说得到密报他第一时间应该去向多尔衮汇报此事。可牵扯到老友身上，他还是犹豫了。
帐外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范文程的思绪。一名侍卫快步走进，躬身道：“范大人，摄政王召您过去。”
范文程整了整衣冠，大步向议事大帐走去。路上，他的心情愈发沉重，不知此次召唤是否与密报之事有关。作为汉臣，他们永远都是那个低人一等的存在。满洲第一，蒙古第二，汉军第三，包衣第四。而他范文程，只是个四等奴才。至于洪承畴，连包衣都不如，卑微得连狗腿子都不如。
掀开帐帘，范文程看到多尔衮正坐在上首，神色阴沉。帐内还站着几名满洲贵族，个个面色凝重。
“王爷。”范文程躬身行礼。
多尔衮微微点头，开门见山道：“范爱卿，你与洪承畴交好，可知他近来有何异常？”
范文程心头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回王爷，洪大人一向恪尽职守，并无异常。”
“是吗？”多尔衮冷笑一声，“那这封信，你怎么看？”
一名侍卫呈上一封信件。范文程接过，只看了几行就脸色大变。这是朱慈烺写给洪承畴的密信。信中提到四件事：一是感谢洪守畴通报消息；二是关于迁都南幸事宜；三是设立云藩；四是明清和亲。
“范学士以为如何？”多尔衮冷笑道。
范文程模棱两可地道：“或是离间计，或许事情确实如此。洪守畴虽不至背叛，但也需防备.....”
多尔衮挥手打断：“本王已派人查实，确有锦衣卫千户林一虎在洪承畴与朱慈烺之间传递书信。”
范文程心中一沉。他深知这种事的严重性，作为同为汉臣的老友，他对洪承畴的为人再了解不过。自从被俘投降以来，这位昔日的明朝重臣便一心为大清效力，从未有过二心。每每相谈，洪承畴都流露出助大清一统天下的决心。可做为汉人，做为大明降将，说话哪有什么份量。真要替洪承畴辩解的话，只怕会连他都被怀疑了去。
范文程思索片刻，他抬头道：“王爷，不如让洪承畴与明使当面对质，真相自见分晓。”
多尔衮沉吟片刻，点头道：“传他们进来。”
不多时，洪承畴与林一虎被带入大帐。林一虎一进来就瘫软在地，连连叩首：“王爷饶命！大人，我真的一无所知，就是个跑腿送信的！”
范文程冷眼看着这个怂包，声音冰冷：“你在明朝是什么官职？”
“回大人，下官乃锦衣卫千户统领。”林一虎面如土色，“小的就负责传递书信，内容一个字都没看过啊！”
“放屁！”洪承畴突然暴喝，脸上青筋暴起，“本官何时给那太子回过信？”
林一虎被吓得一哆嗦，转头看了看洪承畴，便又朝多尔衮跪伏在地，额头冷汗直冒，只不敢再言语。
多尔衮淡淡开口：“林千户，但说无妨，本王明辨是非。”
“王爷明鉴！”林一虎连连磕头，“末将乃锦衣卫麾下精锐，最懂规矩。不该知道的秘密，打死也不敢知道啊！”
多尔衮眯起眼睛：“那洪承畴可曾给太子回信？”
“回...回过的。”林一虎声音颤抖，“今日那道未焚的令旨，就是回给洪尚书的。不过内容小的真没看过。”
“王爷！”洪承畴猛地跪下，额头重重叩在地上，“臣对大清一片赤诚，绝无二心！太子的来信，臣都如实上呈，何曾私下回过？”
范文程看着老友这般模样，心中不是滋味。他知道洪承畴说的是实话，但在这种时候，真相往往不是最重要的。
多尔衮眸光闪动。他确实收到过朱慈烺写给洪承畴的信，信中除了提及迎娶东莪格格，并无半分对大清不敬之意。但这种时候，由不得他不多想。
“林一虎！”多尔衮突然拍案而起，声若雷霆，“你敢欺瞒本王？来人，拖出去斩了！”
林一虎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饶命！是小的撒谎了，洪尚书从未回信，是小的信口雌黄啊！”
洪承畴长出一口气，正要谢恩，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多铎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
“十四哥！”多铎脸色难看，“耿仲明回来了！”
“这么快？”多尔衮眉头一皱，“是将崇祯逮着了还是...”
话未说完，他已从弟弟脸色看出不妙。帐内气氛骤然凝重。
“败了！”多铎咬牙道，“中了埋伏，多隆战死，两白旗损失九百多勇士，只有耿仲明带着不到百人突围而出！”
“什么？”多尔衮豁然起身，帐内众人皆是一惊。
“让耿仲明进来！”
耿仲明跌跌撞撞冲进大帐，浑身染血，衣衫褴褛。他扑通跪倒，声音嘶哑：“王爷，奴才中了朱贼的奸计啊！”
“说！”
耿仲明哭诉着在卫河浮桥和大沽口遭遇的一切。在他的描述中，明军火铳兵借着码头沙船上的龙旗和财物设下圈套，还有伪装成天鹰旗的明军精锐在半路伏击。
“那些明军早有准备，”耿仲明声音发颤，“他们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知道我们的人数，甚至连我们的旗号是假的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多尔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损失近千名真满洲勇士，这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泄露了军情！
帐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范文程看向洪承畴，发现老友面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
“洪承畴。”多尔衮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满头是汗？”
“回...回王爷，天热。”洪承畴声音发颤。
“哦？”多尔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如刀，“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对大清一片丹心，天地可表啊！”洪承畴声嘶力竭地喊道。
范文程看着这一幕，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无论洪承畴是否真的通敌，这件事都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好，好。”多尔衮挥了挥手，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先下去歇息吧。”
“王爷...”洪承畴还想说什么。
“去吧，本王信你。”多尔衮笑容中透着寒意。
洪承畴跪在地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的面容。他能感受到多尔衮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
“摄政王大恩，臣粉身难报！”洪承畴的声音微微颤抖。
多尔衮端坐在上首，不再言语，只冷冷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