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债(二合一大章)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密道裂缝落在林墨脸上。

他攥紧布囊,能清楚感觉到三株草的轮廓,这是陈瑞的命,也是撕开那张猩红巨网的第一把刀。

医馆的门帘被风掀起时,宋大夫正急得在堂前转圈。

见两人冲进来,他眼睛一亮:“找到了?”

林墨将青冥草放在案上,草叶上的露珠滚进药臼,溅起细小的水花。

宋大夫的手颤抖着抚过叶片,突然抓起药杵就往石臼里砸:“得赶在申时前煎好,陈少爷的紫斑已经到心口了……”

苏璃转身去烧药炉,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

林墨站在竹榻边,看着陈瑞蜡黄的脸,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那温度,比昨夜更凉了些。

药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咕嘟声混着宋大夫的碎碎念,在不大的医馆里荡开。

林墨望着跳动的火苗,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剂药,真的能撕开那张网吗?

而此刻,在城西最高的飞檐上,一道玄色身影正垂眸俯视。

他指尖捏着半片青冥草叶,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有意思……”

药汁在陶壶里滚出细密的白泡时,宋大夫的额头已经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捏着药杵的手稳如悬丝,每一下研磨都精准落在石臼边缘,青冥草的汁液混着朱砂根的红浆,在石臼里晕开半片血色,像极了陈瑞心口蔓延的紫斑。

林墨坐在竹榻边,拿着毛巾,仔细给陈瑞擦拭着额头的细汗。

陈瑞的睫毛动了动,却始终没醒,唇色比药渣还灰。

苏璃端着药碗过来时,他立刻接过,指尖触到碗壁的热度,才惊觉自己的手冷得像块冰。

“慢些。”

宋大夫扶着陈瑞的后颈,声音发颤,“这药偏寒,得顺着喉咙溜下去……”

药汁喂到第三口时,陈瑞突然呛咳起来。

紫斑边缘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林墨的呼吸顿时卡住,直到少年缓缓闭上眼,喉结滚动着咽下最后半口药,他才敢重新吸气。

“暂时稳住了。”

宋大夫用帕子擦去陈瑞嘴角的药渍,背已经佝偻得像张弓,“但血莲香蚀的是命火,得连服三剂……”

他突然顿住,视线落在林墨腰间,那里还挂着半块血莲香饼,“林掌柜,那香……”

“烧了”

林墨摸出火折子,将香饼丢进炭盆。

暗红的香灰腾起时,他看见苏璃的指尖在袖中蜷紧,想起她曾说,家族就是被一卷“私通敌国”的流言烧尽的。

夜色漫进医馆时,陈瑞的体温终于回升了些。

苏璃煮了碗小米粥,用银匙搅着热气,却始终没喂,少年还在昏睡,睫毛上凝着薄汗。

“你去歇会儿。”林墨接过粥碗,“我守着。”

苏璃摇头,发梢扫过他手背:“我不困。”

她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倒是你,今天跑了黑市又闯密道,脸色比陈瑞还差。”

话音未落,窗纸突然“簌簌”作响。

林墨转头的瞬间,一片竹笺从窗缝里滑进来,落在他脚边。

竹笺上的字是用鸦青墨写的,力透纸背:“想知血莲香全貌,子时城西废宅,带证据,否则悔之晚矣。”

末尾没有落款,却压着半枚玄色鳞片,那纹路,像极了国师府门前石兽的鳞甲。

苏璃的指尖猛地扣住他手腕:“别去。这是陷阱。”

“我知道”林墨将竹笺翻过来,背面有块淡青的水痕,是雨水晕开的;

“但李掌柜今天说国师的眼睛”

他摸出怀里的油纸包,里面还剩些血莲香残粉,“他们要证据,说明怕我们查到根上。”

“可你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苏璃的声音发紧,尾音却软下来,像片被风揉皱的叶,“林墨,我见过太多人抱着‘关键一步’的念头,最后都死在……”

她突然咬住唇,指腹轻轻擦过他手背道:

“陈瑞刚稳住,你若有个万一……”

林墨握住她的手,将竹笺塞进自己衣襟:“所以需要你帮我。”他指腹抵着她腕间的脉搏;

“李掌柜今天没说实话,他背后肯定有联络人,你去盯紧他的黑市,我若没按时回来……”

“不准说这种话。”

苏璃抽回手,转身从妆匣里摸出个小玉瓶,“这是‘醒神散’,闻一下能破迷香。”

她将玉瓶塞进他掌心,指腹在他虎口按了按,“废宅后墙有棵老槐树,我会在树洞里留信号。若有动静……”

“我知道。”林墨将玉瓶贴身收好,抬头时见她眼尾泛红,却还强撑着笑,“等我回来,给你调新胭脂。”

子时三刻,城西废宅的断墙在月光下投出鬼影。

林墨踩着满地碎瓦进去时,靴底碾碎了几株野蒿,腥苦的气味窜进鼻腔,和血莲香的甜腻截然不同。

宅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正厅的门半开着。

门内立着面青铜镜,镜面蒙着层灰,却清晰映出他的影子:青衫沾着药渍,发梢还挂着夜露,像根被风雨打弯的竹。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林墨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房梁上垂着的蛛网,再低头时,镜中的影子动了。

他的右手本该自然垂在身侧,镜中却抬起,食指抵在唇边。

林墨的后颈泛起凉意。

他能感觉到流言网在体内翻涌,却捕捉不到任何情绪,这宅院里的空气太静了,静得像口封了千年的井。

他伸手按住腰间的银锁,那是胭脂铺的钥匙,也是他从现代带来的唯一信物。

镜中的影子跟着抬手,银锁在月光下闪了闪,照出镜面深处隐约的暗纹,是朵半开的血莲。

风突然灌进院子,吹得铜镜“哐当”作响。

林墨的流言网突然泛起涟漪,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虚空中凝视他。

他盯着镜中自己骤缩的瞳孔,听见心跳声在耳中轰鸣,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程砚的阴谋,不是李掌柜的算计,而是那张猩红巨网真正的主人。

青铜镜的灰尘簌簌落下,露出镜底刻着的八个字。

林墨眯起眼,在月光下看清那行小字时,后脊的寒毛根根竖起。

“千年前的债,该清了。”

林墨的指尖几乎要贴上青铜镜的镜面。

镜中倒影里,他微颤的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却在触及镜面的刹那;

镜中“他”的唇角突然扬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靴跟碾碎两片瓦砾,脆响惊得蛛网簌簌坠落。

再抬眼时,镜中画面已天旋地转:褪色的青砖铺成熟悉的回廊,朱漆门匾上“国师府”三字被血莲纹烫得发亮,几个着官服的身影正跪在青石板上。

为首的是户部侍郎陈大人,林墨上周才替他夫人修复过祖传的螺钿妆匣。

此刻陈大人的眼白泛着青灰,嘴角挂着涎水,右手机械地抠着地面,指缝里渗出的血珠在砖缝间蜿蜒成细小的莲瓣。

“血莲香...”林墨喉结滚动。

他想起周夫人死亡现场,还有他穿越而来之前那起死亡案,死者枕下那截燃尽的香灰;

想起程砚的茶棚里总飘着的甜腻气息;

更想起苏璃昨夜捏着染血的香灰说“这不是普通迷药,是拿活人的执念炼的”时,眼底翻涌的暗色。

镜中陈大人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林墨。

林墨踉跄撞在廊柱上,后背抵着粗粝的木痕,这才惊觉镜中场景里的“他”正站在陈大人身侧;

或者说,镜中映出的根本不是他的影子,而是某个旁观者的视角。

“林老板好兴致。”

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声从头顶炸开。

林墨抬头,房梁上垂着的蛛网里竟嵌着半枚血玉,幽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

几乎同一刻,后颈骤凉,有风声裹着腥气扑来!

他本能地矮身翻滚,腰间银锁撞在瓦砾上发出脆响。

转身时,看见袭击者穿着程家护院特有的玄色短打,左眉骨有道月牙疤,正是之前在黑市替程砚取走香灰的那个“疤脸”。

“程砚派你来的?”林墨攥紧腰间银锁,流言网在体内翻涌成猩红丝线。

他看见疤脸手腕处缠着的红绳,丝线从红绳里窜出,像活物般攀向他的咽喉。

“程爷说,敢碰他的香,就得把命留下。”

疤脸咧嘴笑,露出两颗金牙,右手已摸向腰间短刀。

林墨盯着他瞳孔微缩的瞬间,那是挥刀前最细微的滞顿。

他侧身避开横扫而来的刀锋,银锁重重砸在疤脸肘弯麻筋上。

疤脸痛呼着松手,短刀“当啷”落地。

林墨趁机扣住他后颈往墙上一撞,混着血沫的脏话还没骂出口,就被他用香灰袋堵住了嘴。

“你们还有多少人?”林墨扯下疤脸的红绳,丝线突然暴长,缠上他的手腕。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现红绳里裹着半片血莲花瓣,“血莲香的引子?”

“废宅后墙有动静!”疤脸含糊的叫嚷被堵成闷响。

林墨抬头,正看见苏璃踩着老槐树的枝桠跃下,茶盏在她袖中轻晃,溢出的茶汤带着清苦的菊香,那是她改良过的“醒神茶”,专门克制迷香。

她落地时裙角扫过野蒿,指尖夹着的茶针已抵住另一个护院的咽喉。

那护院僵在原地,额角渗着冷汗:“苏...苏姑娘饶命!”

“程砚从大牢里出来了。”苏璃甩了甩茶针,护院立即瘫坐在地。

她转身时,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我的人在天牢门口蹲了三天,看见国师府的马车直接把他接走了。

今早他带着二十个护院去了城南仓库,搬的箱子上全是血莲纹。”

林墨捏着红绳里的花瓣,突然想起李掌柜昨天说“香灰早烧干净了”时,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缩,那是说假话的习惯动作。

原来他们不是烧了,是转移了。

“他们要回收样本。”

他将花瓣收进袖中,“血莲香用活人执念炼的,每个样本都连着一条人命,程砚怕我们顺着香灰查到炼香的法子,所以才急着灭口。”

苏璃的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像在确认他是否受伤:“仓库守得严,我让阿福在墙根埋了‘听风草’,后半夜能听见动静。”

“去仓库。”林墨扯下疤脸的腰带捆住他,“得赶在他们转移前....”

“小心!”

苏璃突然拽着他往旁一扑。

两人滚进野蒿丛里时,一支淬毒的短箭“噗”地扎进刚才站的位置,箭尾的血莲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林墨抬头,看见屋脊上立着道黑影,腰间玉佩闪着冷光,那是程砚从不离身的和田玉,雕着“砚”字。

“林老板果然聪明。”

程砚的声音混着夜风吹下来,比平时多了几分尖;

“可你猜得到吗?这血莲香,本就是给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备的,等他们都成了提线木偶...”

他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苏璃抛出的茶盏精准砸中他手腕,程砚吃痛松手,第二支箭“嗖”地扎进屋檐。

林墨借着流言网的微光,看见程砚颈后浮起暗红的丝线,和镜中国师府里陈大人的一模一样。

“他被控制了。”

林墨攥紧苏璃的手,“快走,去仓库!”

话音未落,废宅里的风突然停了。

野蒿不再摇晃,蛛网凝在半空,连程砚的喘息声都消失了。

林墨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他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另一种频率,像极了沈老掌柜生前拨算盘的“噼啪”响。

“小墨。”

沙哑带着慈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墨转身,看见正厅门洞里站着道半透明的身影:灰布长衫洗得发白,鼻梁上架着裂了道缝的老花镜,正是已故的沈老掌柜。

他的鬼魂抬手时,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和疤脸腕上那根,竟一模一样。

林墨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

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他第三次见到沈老掌柜的鬼魂,第一次刚穿越过来“提醒他有人盯上咱们的铺子”

第二次提醒他“小心身边的人”之前两次都是淡淡虚影;

可此刻老人的轮廓清晰得能看见眼镜片上的裂纹,连袖口那截红绳的编织纹路都与疤脸腕上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