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员敲门的时候，季雨正在给最后一个来访者做咨询。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她看见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年轻人抱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包裹，在咨询室门口局促地站着。
“今天就到这里吧。“季雨对坐在沙发上的中年女性温和地说，同时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比原定结束时间提前了七分钟，这在她五年的心理咨询师生涯中极为罕见。
送走来访者后，季雨签收了那个巨大的包裹。包裹用灰白色的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针脚细密整齐，摸上去柔软而厚实，像一床手工缝制的棉被。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她的名字和地址用黑色记号笔直接写在布料上，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故意伪装过的。
季雨的手指在碰到那布料的一瞬间，一阵莫名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她从小就对棉被有种奇怪的恐惧，特别是那种手工缝制的、厚实的棉被。二十八岁的她至今睡觉时只用轻薄的羽绒被，而且必须把脚露在外面。
咨询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季雨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棉被包裹的一角，里面露出一个塑料袋。
当她完全拆开包裹，塑料袋里的东西让她瞬间僵在原地——那是一件红色的儿童外套，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雪花。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这件外套她太熟悉了，是她六岁那年冬天，母亲给她和双胞胎姐姐季雪买的一模一样的外套。区别只在于袖口的刺绣——她的是雨滴，姐姐的是雪花。
季雨颤抖着拿起外套，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口袋里滑落。照片上是两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站在雪地里，背景是一栋灰蓝色的房子。其中一个女孩笑得灿烂，另一个却表情阴郁。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1999年12月24日。
那是姐姐失踪的前一天。
季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感到一阵眩晕。二十年来，她几乎从不主动回忆那个冬天。
六岁的记忆本就模糊，加上刻意的遗忘，关于姐姐的最后印象只剩下几个零散的画面：红色的外套、厚厚的积雪、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以及...那个被棉被包裹的奇怪形状。
她一直告诉自己那只是童年噩梦的片段。但现在，这件消失多年的外套突然出现，像一把钥匙，正试图打开她紧锁的记忆之门。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季雨惊得差点扔掉手中的外套。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嘶哑。
“是季雨吗？“一个低沉的男声，“我是周毅，市刑侦队的。我们...呃...我们高中是一个班的，记得吗？“
周毅。季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总是坐在教室后排的高个子男生，喜欢打篮球，数学特别好。他们并不熟，毕业后更是再无联系。
“记得。有什么事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这边接到一个奇怪的报案，和你有关。能见面谈吗？就在你们诊所楼下的咖啡厅？“
挂断电话后，季雨盯着那件红色外套和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它们重新包进棉被里。
她有种预感，这个包裹和二十年前姐姐的失踪有关，而即将到来的会面，可能会彻底改变她平静的生活。
咖啡厅里，周毅已经等在那里。他比高中时更加魁梧，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看到季雨走来，他站起身，表情复杂。
“直接说重点吧，“季雨坐下后开门见山，“什么报案和我有关？“
周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张纸条。“今天早上有人把这个扔在了警局接待处的柜台上，然后迅速离开了。监控只拍到一个戴着口罩帽子的背影。“
季雨接过证物袋。纸条上打印着一行字：“问问心理咨询师季雨，她姐姐季雪在哪里。1999年圣诞节，那床棉被里裹着什么。“
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证物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周毅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季雨，你知道些什么，对吗？“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她心上，“关于你姐姐的失踪案，当年结案太匆忙了。现在看，可能有问题。“
季雨深吸一口气，突然决定坦白。“就在你来电话前，我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我和姐姐小时候穿过的外套，还有一张她失踪前一天的合影。“
周毅的眉头紧锁起来。“包裹现在在哪？“
“在我办公室的柜子里。“
“我们需要检查那个包裹。季雨，“他犹豫了一下，“你父母还健在吗？他们有没有提起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父亲五年前肝癌去世了。母亲...“季雨咬了咬下唇，“母亲在城郊的精神病院，阿尔茨海默症晚期，已经认不出人了。“
周毅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什么。“你姐姐失踪时只有六岁，对吧？当年警方认为是走失或诱拐，但没有任何目击证人，也没有赎金要求。“
“官方说法是这样。“季雨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我记得...一些片段。那天晚上很吵，母亲在哭，父亲在大声说话。
第二天早上，他们告诉我姐姐去远方亲戚家了，之后再也没回来。“
“你当时没怀疑？“
“六岁的孩子能怀疑什么？“季雨苦笑，“而且...我后来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很多记忆都模糊了。直到今天收到那个包裹...“
周毅合上笔记本。“我需要看看那个包裹，然后调出当年的案卷重新调查。你愿意配合吗？“
季雨望向窗外，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却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二十年来，她第一次允许自己去想那个可能性——姐姐的失踪，或许根本不是意外。
“我愿意。“她轻声说，“但如果真相很可怕，我也想知道。为了季雪。“
离开咖啡厅时，周毅突然问道：“纸条上提到的棉被，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季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不知道。“她回答得太快，“完全不知道。“
但她撒谎了。在记忆的最深处，她确实记得一床棉被——一床被鲜血染红的棉被，被匆忙卷起来，由父亲扛出了家门。六岁的她躲在楼梯转角，看着这一切，然后选择忘记。
而现在，那床棉被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带着她无法再逃避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