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路补给站的烤红薯香味在羽绒服口袋里渐渐冷却，陈默的手指在游戏厅的摇杆上磨出红痕。2000年的初雪扑打在玻璃窗上，街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校服上的校徽，那枚用红绳系着的“加油默“木牌此刻正垂在书包里，像块被雪水浸透的火炭。
“拳皇 97“的格斗声在逼仄的空间里炸响，硬币投进机器的“叮“声混着劣质暖气片的嗡鸣。陈默盯着屏幕里的八神庵，忽然想起上周月考数学卷上的红色批注——“三角函数图像需结合竹篾弧度理解“，那是小满用红笔在他错题本上画的，此刻却被他揉成一团塞进了课桌。
玻璃门“吱呀“推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雪粒灌进来，陈默的指尖猛地收紧。小满的红头绳在人群里格外刺眼，她的蓝布衫上沾着文具店的木屑，正站在门口环顾，鼻尖冻得通红，像枚嵌在雪地里的山楂。
操纵杆在掌心打滑，八神庵的必杀技擦着对手衣角掠过。陈默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街机的背景音，看着小满的目光扫过每台机器，最终落在他攥紧硬币的右手上。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大喊“默子哥“，而是静静地穿过烟雾缭绕的人群，在他身边的塑料椅坐下，辫梢的银铃铛被羽绒服裹得没了声响。
“这是你第三次逃学。“小满的声音比游戏机的按键声轻，却像把竹篾刀划过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她的右手按在膝盖上，中指关节处有新烫的疤——应该是今早烤红薯时溅到的糖汁，“任瑶说篮球队训练取消了，苏晴在图书馆找了你两小时。“
街机屏幕的血条在闪烁，陈默盯着八神庵飘动的红发，想起去年冬天在秘密基地，小满用竹筒给他暖手时说的话：“县城的雪比镇上的干净，却冻不住烤红薯的甜。“此刻她的羽绒服口袋里应该还装着给苏晴带的紫藤花香信纸，却腾出整个下午来找他。
“你还记得竹林刻的字吗？“小满忽然伸手，指尖划过他腕上的篮球腕带，褪色的“12“号在屏幕蓝光里泛着灰白。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红漆，那是上周给秘密基地木门上新刻“高考必胜“时留下的，“初二那年夏天，你说要考去省会，在竹片上刻了只衔着录取通知书的竹蜻蜓。“
操纵杆从掌心滑落，陈默的视线第一次从屏幕移开。小满的左眼下方沾着片雪花，泪痣在冷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滴凝固的红墨水。她的脖子上挂着秘密基地的钥匙，红绳在羽绒服领口处露出半截，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像在召唤某个沉睡的约定。
屏幕里的八神庵被对手击倒，KO的音效刺痛耳膜。陈默望着小满从兜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冷透的桂花红薯干，忽然想起上周在补给站，她趴在晾台上冲他喊：“这次月考数学要是低于 80分，竹编书签就刻满三角函数公式！“当时的阳光穿过她的红头绳，在他课桌上投下小小的红圈。
“我只是......“陈默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看着小满把红薯干摆成竹篾的形状，“县城的冬天太冷了，不像竹林有竹筒饭的热气。“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口袋里的硬币，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混着街机按钮的油腻，忽然觉得自己像枚被遗弃的游戏币，在陌生的轨道上盲目滚动。
小满忽然笑了，虎牙在冷光里一闪：“去年你教我解立体几何，用竹筒当教具，“她的手指在塑料椅上画着圆柱体展开图，“现在倒好，把解题的劲儿全用在摇杆上了。“她掏出刻刀，在游戏机边缘轻轻划了道痕，木屑落在她的围巾上，“明天去书店买套《几何模型手札》吧，我打工的钱够付押金。“
雪粒打在玻璃上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陈默望着小满围巾上的木屑，想起秘密基地的书架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初中数学公式竹篾图解》，封面还贴着他和小满的合照——两个浑身泥巴的孩子蹲在水田里，手里举着刚插好的秧苗。
“下周开始，我每天中午去篮球场陪你练球，“小满把凉透的红薯干塞进他嘴里，桂花香混着焦香在舌尖炸开，“任瑶说运球时想着三角函数的周期，能避开防守队员。“她的指尖划过他冻红的耳垂，像母亲哄孩子般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但前提是，你得先把逃学的硬币钱，换成书店的押金。“
游戏机的投币口在蓝光里泛着冷光，陈默望着小满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币——那是她在文具店粘信封赚的零钱，边角还带着胶水的痕迹。街机屏幕切换成游戏结束画面，八神庵的红发在雪花反光中渐渐模糊，像那年在竹林刻字时，小满辫梢滴落的红墨水滴，在时光的宣纸上晕染开来。
雪停时，游戏厅的白炽灯亮起，照亮小满围巾上的竹篾纹——那是苏晴用紫藤花汁染的，和秘密基地的竹帘同一个纹路。陈默跟着她走出玻璃门，初雪在路灯下泛着微光，看见她从羽绒服里掏出个竹筒，封口的棕榈叶上别着枚新刻的书签，上面是八神庵的简笔画，却戴着顶草帽，像极了老家晒谷场的稻草人。
“给你，“小满把书签塞进他掌心，竹篾的毛刺蹭过他的指纹，“以后想打游戏就来补给站，我用烤红薯换你的解题步骤。“她的声音忽然轻下来，望着街角书店的灯光，“其实我也怕你变成县城的陌生人，就像竹篾泡在水里太久，会忘了山上的月光。“
夜风裹着书店的油墨味，陈默摸着书签上的刻痕，忽然想起竹林里的约定：那些用红墨水刻在竹片上的誓言，那些藏在糖纸里的鼓励，那些在篮球场和图书馆的相互陪伴。游戏厅的初次背叛，原来不是逃学的硬币，而是差点忘记，无论走多远，总有个扎红头绳的丫头，在时光的原点，用烤红薯的甜和竹篾的韧，编织着永不褪色的羁绊。
当晚在秘密基地，陈默看见小满正在修补被雪水浸湿的木牌，红漆在煤油灯下发亮。她的辫梢沾着书店的纸灰，却哼着只有他们懂的调子——那是初三那年在顶楼看星星时，她自编的山歌，混着萤火虫的微光，刻进了他青春的年轮。
晨雾中的县城街道，陈默把游戏币换成了书店的押金，口袋里的竹筒随着步伐轻响。他忽然明白，有些背叛只是成长的迷雾，而小满的存在，就像秘密基地的竹篾顶棚，无论多大的雪，都能为他撑起一片不漏光的天空，让那些刻在时光里的约定，永远鲜活如初。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向阳路的站牌，陈默看见小满站在补给站的晾台上，红头绳在晨风中摇晃，像在召唤归人。她的手中举着新做好的竹编笔袋，上面用红漆画着八神庵和小猪的合体形象，在晨光里闪闪发亮。他忽然知道，下一章的故事，将在这个充满烤红薯香和竹篾纹的世界里，继续续写属于他们的，关于迷失与回归的，永不褪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