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① 被封死的走廊
2022年6月10日、17日
采访根岸弥生并进行调查的记录
那天,我来到富山县的一家咖啡厅。一位女性隔着桌子,坐在我的对面。
她名叫根岸弥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小时工,住在该县。我们在这里见面的起因,与她的小孩有关。
根岸的儿子和树马上就七岁了。据说他有一天从小学的图书馆借来了一本《怪屋谜案》,封面上的户型图似乎引起了他的兴趣。
但和树还不怎么识字,看大人的书有些困难,便让母亲读给他听。根岸与儿子约好,每天读一次,在睡前读十分钟,每个晚上在床前给儿子读书。
她说,随着每天的朗读,自己孩提时的记忆逐渐苏醒。那是一段被她封印在心底的、令人不悦,甚至有些恐怖的回忆。
根岸 我老家的房子有一个地方不同寻常。
但那个地方很久之前就被拆掉了,我也忙于当下的生活,没时间回忆这些……或者说,我是刻意想忘记。但读您的书时,那栋房子和母亲的事逐渐浮上心头……
说到“母亲的事”时,根岸的神色明显暗淡下去。
根岸 从那以后,无论是做家务还是在外面打工,我满脑子都是那件事……于是我想,如果能和书的作者聊一聊,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便联系了出版社。

虽说如此,我并不是期待您帮我揭开那件事的真相……只是觉得要是能和谁聊一聊,我或许就能从过去的诅咒中解脱。想必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笔者 不,没这回事。那本书出版后,很多读者给我讲了和房屋布局有关的故事。如今,“收集古怪的房屋户型图”已经成了我每日必做的功课。
这次与您见面,也是每日功课的一部分。所以,我丝毫不觉得辛苦,反倒是根岸女士陪我做了我感兴趣的事。如果您也能因此放松一些,那简直是一举两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根岸 您能这样说,我就轻松多了。
根岸从手包中拿出笔记本,在桌上摊开。上面有一幅用铅笔手绘的户型图,能看出几处橡皮擦拭留下的痕迹。她说这幅图是她一点点挖掘有些模糊的记忆,反复修改画成的。
根岸 我的老家位于富山县高冈市的住宅区,是一间平房。
这套房子住起来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但唯独这个地方……我从小就觉得很奇怪。
她边说,边指着图中的一处。
根岸 您不觉得这条走廊没必要存在吗?
笔者 没必要存在……?

根岸 因为它是条死胡同啊。沿着这条走廊,走不到任何地方。如果没有它,我和父母的房间都可以建得更宽敞。小时候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家里要隔出这样一块没用的空间。
听她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这块空间很有意思。若是用来收纳杂物未免太窄,两侧也没有门窗。
“一条死胡同”……只能这样称呼它。
根岸 我以前问过父亲一次:“这条走廊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当时似乎很着急,强行转移了话题。我不甘于自己的提问被忽视,于是有点儿撒娇似的缠着他问:“这条走廊到底是干吗的?”
父亲很宠我,若是放在平时,早就告诉我了,可唯独那次,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告诉我任何原因。
笔者 有关这条走廊,令尊是否有什么不方便说与人听的隐情?
根岸 我觉得是有的。这栋房子的户型图好像是父母和建筑公司的人商量设计的,所以父亲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然而他却不肯告诉我……我怀疑他也许有事瞒着我。
笔者 顺便问一下,令堂对此是怎么说的?
根岸 我没问过母亲。也许应该说,是我问不出口……我和母亲的关系没有亲近到能轻松地向她提问的地步。
说到母亲,根岸的脸上立时蒙上了一层愁云。
根据我的经验,认识一栋房子不能只通过房屋户型图,还应该对住在房子里的人有较深的了解。直觉告诉我,根岸的母亲是解开房屋谜团的关键。
笔者 能和我讲一讲令堂吗?挑您方便说的内容就行。
根岸 ……好的。
在邻居和父亲面前,母亲是个开朗的人,却唯独对我十分严厉,几乎从没夸奖过我,还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对我怒吼。如果只是这样,或许还可以用“严厉的母亲”来概括她的为人,可有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觉得,母亲似乎很怕我……或者有意躲着我。总之,她对我的态度绝不一般。
笔者 您和令堂关系不好,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吗?
根岸 我不清楚。从我记事起,我们的关系好像一直如此,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讨厌我。
但如今回忆起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因为除了对我严厉,母亲还表现出对我的过度保护。
我是早产儿,小时候身体弱,因此母亲每天都会问我:“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或者“你没到大马路上去吧?”
笔者 大马路?
根岸 对了,这一点也得和您说明一下。

根岸 老家的南边是一条大马路。东、西、北侧建有民居,每座房子之间由狭窄的小巷连通。
母亲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许到那条大马路上去,出门时要走小巷。”大马路的人行道很窄,说危险确实是危险的。可我家住在乡下,马路上的车也不是很多,我总觉得母亲有些担心过度了。但是坏了规矩就会挨骂,所以,我一向都听她的话。
一方面严厉训斥女儿,一方面对女儿过度保护……这样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一种猜测。根岸的母亲,是不是不知道应该如何疼爱女儿?
世上有一类父母不懂得如何爱孩子。他们很认真,只是认真过了头,固执地认为“必须履行为人父母的职责”,尽全力守护孩子。
然而,孩子会被父母的紧张情绪感染,从而无法顺畅地与父母沟通。长此以往,做父母的便会感到焦躁,对孩子退避三舍。
为人父母的职责带来的压力会表现为“过度保护”“回避”等全然不同的形式,令孩子痛苦。既然如此……我想到一种可能。
笔者 根岸女士,听了您刚才的描述,我有个问题想问:这条走廊是不是在令堂的提议下建造的?

走廊位于父母和根岸的房间之间。换个角度,也可以说这条走廊将两个房间分割开来。莫非这正是走廊的作用?
出于过度保护,母亲想让女儿在自己身边,同时又希望保持一定距离。这条走廊的作用是否和墙壁相似,是母亲矛盾心理的体现呢?
为了不伤害到根岸,我尽量用温柔的语言向她说明了这一看法。但她听完我的话,缓缓地摇了摇头。
根岸 其实我以前也这样想过——母亲是不是想疏远我。但这么想就更不对劲了。这座房子是一九九○年九月建成的……在我出生半年后。

根岸 一栋房子从设计到落成,就算再快也不止半年吧。也就是说,这张户型图肯定是我出生前就有了。
我想……再怎么说,母亲也不至于从那时起就想疏远我吧……
此话不假。无论怎样也不会有孩子还未出生就想与之保持距离的父母。
根岸 不好意思,这话我应该早点儿告诉您。
笔者 没有的事。不过,您出生半年后房屋落成这一点,恐怕会成为重要的提示。
根岸 是吗?
笔者 从时间上看,恐怕是因为怀上孩子,您的父母才打算建这座房子的吧?
那么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这栋房子也是为根岸女士您建的。既然如此,这条走廊或许和您的出生有某种关联。虽然在现阶段,我也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
根岸 早知如此……我还是应该跟父母问个清楚啊。
笔者 多有冒犯……您的父母现在……?
根岸 两人都已去世多年了。
接着,根岸对我讲起她与父母的分别。
根岸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冬天。一家三口吃饭的时候,母亲突然说自己头痛,倒在了饭桌上。
我们匆忙打了急救电话,但由于当时正值年关,救护车运力不足,耽误了很久才将母亲送到医院治疗。
根岸的母亲被诊断为脑梗。
由于治疗延误,她的母亲浑身都留下了后遗症,自那以后便卧床不起。她的父亲辞去工作看护母亲,余下的时间打了好几份短工。根岸尽力帮忙料理家务,但一个小学生能做到的事情毕竟有限。父亲忙得没时间睡觉,在过度劳累中日渐憔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根岸十一岁那年,母亲因肺炎离世。那之后没多久,父亲也像追随母亲一般病逝。也许是两年的看护生活和失去妻子的痛苦令他再也无法承受了,根岸说。
根岸 后来,我被远房亲戚收养。老家的房子被拿去变卖却没人愿意买,听说几年后因公寓占地而被拆毁。
根岸喝了一口咖啡,“咔嚓”一声将咖啡杯放回碟子里。
根岸 ……父母去世后,我在整理遗物时,有两样意想不到的发现。一个是钱,母亲的抽屉里有个信封,里面装着六十八张一万元纸钞。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私房钱吧。
笔者 六十八万日元啊……一笔不小的数目呢。
根岸 母亲身体健康的时候在便当店打工,如果有意积攒,这个数目肯定不难达到。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没什么物欲的人,所以有些意外。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笔者 另一样东西是什么?
根岸 ……人偶。和室的壁橱里有一只用报纸包着的木雕人偶。不知道这东西是父亲的还是母亲的……
诡异的地方在于,那是一只……被折断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的人偶……
笔者 欸……?
根岸 我心里硌硬,就把它扔了。但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那人偶是用来干什么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了什么折断了它的肢体。
神秘的走廊、母亲的态度、六十八万日元、折断了手臂和腿的人偶……这些完全无法拼凑的信息碎片,在我的脑海中一圈圈地打转。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原来,根岸拿着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杯子和碟子摩擦,发出声响。
笔者 您还好吗?
根岸 啊……对不起。我好像突然紧张了。
笔者 紧张?
根岸 其实……接下来的内容才是我今天真正想告诉您的。
※※※
根岸凝视着自己仍有些打战的指尖,小声开口。
根岸 父母去世后,我一直在想:那座房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我好奇得不行,只好阅读建筑相关的书籍,把自己的发现记录在笔记本里,然后花很长时间,不停地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有一天,我得到了一个答案。
笔者 答案……也就是说,谜题已经解开了?
根岸 ……是的。不过,这答案没有根据,最关键的是……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对我来说是非常可怕和悲伤的……于是我决定放弃这个答案。我想把它忘掉。
可是……我做不到。无论过去多久,即使长大成人、结婚生子,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个答案,不寒而栗。现在也一样。仅仅是打算告诉您这件事,就让我如此紧张……真想逃开它的束缚。
根岸在谈话的开头说过:“要是能和谁聊一聊,我或许就能从过去的诅咒中解脱。”这“过去的诅咒”,或许就是那个答案吧。
她想通过向我诉说得到解脱。
笔者 想必您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老实说,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准确地判断您的答案是否正确。
不过,哪怕只是找个人聊一聊,您的心情肯定也能轻松一些。您别着急,我洗耳恭听。
根岸 谢谢您。
她轻咳一声,开始讲述。
根岸 一开始,我只顾着琢磨家中为何要建一条“死胡同”。然而有一天,我忽然对此产生了怀疑:说不定我的思路原本就有问题。
也许那并不是“一条死胡同”,而是“被封死的走廊”。
根岸拿出圆珠笔,在户型图上画上记号。

笔者 通往院子的门?
根岸 起初我是这样想的——这里最开始也许打算安一扇门。但客厅也有门,从玄关处也能通向院子,没必要特意在这里做个出入口。
而且连走廊都建了,唯独把门撤掉也很奇怪。于是我有了新的想法。
她又拿起圆珠笔。

笔者 难道是要建“房间”吗……
根岸 没错。设计布局的时候,他们原本打算在这里再建一个房间。这条走廊便是通到那个房间的。但临到施工的时候突然发生了变化,房间被从户型图上拿掉了。结果就只剩下一条走廊。
笔者 但拿掉一个房间,可是一个大动作呢。
根岸 是的。所以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人非这样做不可的大事。比方说……家里少了一个人……之类的。
笔者 欸……?
这个房间原本是给某个人住的。
祖父、祖母、伯父、伯母或其他亲戚……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在动工前,这个人不见了。
笔者 可即便如此,也没必要连整间屋子都撤掉吧……
根岸 一般来说不会这样做吧。没错。一般来说,这样做是不可能的。这说明“这个人”对父母来说并不一般,是个特殊的存在。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思来想去,我忽然发觉一件怪事。

根岸 这个房间似乎和我的房间很像——面积几乎一样,还都面向院子。就像……一对双胞胎似的。
听到这句话,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根岸 刚刚也说过,我是早产儿,比预产期提前两个月出生,而且是剖宫产。分娩时,大人和孩子一定都很危险。
父母没和我仔细讲过当时的情况,但说不定……我曾有一个兄弟姐妹,而我们是双胞胎。
怀孕时母亲的身体出了问题,紧急做了手术。其中一个孩子——也就是我被保住了,另一个孩子没能活下来。
笔者 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原本是给另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准备的?
根岸 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父母决定向我隐瞒另一个孩子的事……我如今也已为人父母,能够理解他们的做法。
告诉自己的孩子“你原本有一个双胞胎手足,他一出生就死了”,对小孩来说是很可怕的,会给孩子带来阴影。
笔者 所以说,您的父母决定撤掉这个房间,是想要避免它引起您的察觉或怀疑吗?
根岸 是的。不过,或许他们想忘记这件事的意愿比对我隐瞒它更加迫切。因为每当看到那个房间,他们恐怕都会想起那个死掉的孩子吧。
的确,若不是出了相当严重的问题,一般人不会在马上要建一栋新房子的时候,临时下决心取消一个设计好的房间。
根岸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我也就能从一定程度上理解母亲对我的态度了。之所以过度保护,是因为她不愿再失去一个孩子。
与此同时,母亲或许还对我心存恐惧。因为我是那个没能保住的孩子的手足。也许就连我的出生都会令母亲内心产生罪恶感。这样想想,我似乎也能理解壁橱里的那个人偶了——那个被折断一只手臂、一条腿的人偶,可能是为了表现她“失去另一个孩子的痛苦”。
根岸从手包中取出一张照片。
根岸 整理遗物时,我在父亲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沓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房子在建过程中从远处拍摄的。父亲大概是想将房屋逐步落成的情景留存在记忆中吧。这是其中的一张。
照片中的房子还在搭框架的阶段,房梁上挂着一张写有“正在修建House Maker美崎”的幕布。“House Maker美崎”应该是这套房子的建筑公司。

不过,照片中最吸引我的却是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红色物体。
那东西在画面右下角,就放在大马路的路边。
凝神细看,那竟是一朵插在玻璃瓶中的花。
根岸 我猜,父母或许是在用这种方式供奉另一个孩子的魂灵。
我感到事情蹊跷。
给早夭的孩子供奉鲜花这种行为自然可以理解,但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供到在建的新居里吗?无论怎么想,供花的位置都很奇怪。与其说那花是供给自己家小孩的,不如说是……
※※※
根岸 从客观角度上,您觉得……我的推测怎么样?
笔者 这个嘛……您的推测很有条理,也有说服力。不过在我看来,确实也有几个疑点。

笔者 比方说,如果这里原本打算建房间,您父母的房间就不能安窗户了。因为那样一来,您父母的房间就没有朝向户外的墙了。
这张户型图,是您的父母和建筑公司的人一起商量着设计的吧?很难想象专业人士会同意住户这样设计。
根岸 您说的确实有道理……
笔者 另外我也怀疑,房屋施工前,是否还能对户型图做如此大的改动。屋顶的形状必须跟着变化,建材订购方面,恐怕也会因此耗费不少时间和金钱。建筑公司能不能同意都是个问题……
根岸 也对……
笔者 综合这几点考虑,您的推理恐怕是不现实的。
其实我真实的想法是:根岸的推理也不是毫无可能。但若贸然予以肯定,根岸今后仍会沉浸在痛苦中,会继续因为那个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存在过的手足的魂灵而恐惧。
既然如此,不如果断地否认她的推测,让她从过去的诅咒中脱身。她肯定也希望如此……我想。
然而和我的预期相反,根岸却不知为何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根岸 谢谢您。得知自己的推测是不现实的,我感到轻松的同时,也觉得有些落寞。因为我现在才意识到,这其实正是我所希望的“答案”。
笔者 ……此话怎讲?
根岸 我直到今天,还是讨厌母亲。
尽管她已经去世了这么久,我仍然丝毫没有“如今想来,她是个好妈妈”的想法。这一点让我很难受。
所以我大概是想通过那个答案来让自己相信“原来母亲那样对我也是无奈之举”“原来母亲有不得不对我那样严厉的隐情”吧。
※※※
走出咖啡厅时,夕照十分强烈。我和根岸道别,朝车站走去。
“不愿一直讨厌母亲”……她的推理或许真的源于这个想法。
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她应该忘记,不必因为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而活得如此痛苦。我相信,自己否认她的“答案”并没有错。
只不过,有件事仍然令我介怀。
照片里的那朵红花,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花到底是为谁供奉的?
根岸认为,那是她的父母供奉给早夭的孩子的。这不可能。
供奉的地方太奇怪了——那朵花被供在大马路上。
若从常识角度考虑,供在路旁的花应该是……
这时,我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一种假说猝然成形。
不会吧……但若真如我想的那样,那条封闭的走廊便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查了图书馆的位置。
从咖啡厅步行三十分钟,我来到市里的图书馆。这里存有历年的县内地方报纸。根岸的老家是一九九〇年落成的,于是我翻遍了那一年的报纸。
终于发现了这样一则新闻。
一九九○年一月三十日 早报
昨日下午(二十九日)四时许,富山县高冈市发生了一起致人死亡的车祸。死者是住在该市的小学生春日裕之介(八岁)。警方称,裕之介过马路时被一辆从建筑工地倒车出来的卡车撞倒。车祸发生时,涉事卡车正在运送建材。司机是一名男子,供述称“视野受限,没注意到那个小男孩”。该男子是House Maker美崎的员工……
报道刊登了案发现场的照片。那里就是根岸刚才给我看的照片上的位置。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条封闭的走廊是因为这起事故诞生的。我急忙走出图书馆,给根岸打电话。
根岸 喂,您好。
笔者 根岸女士,有件事想拜托您。您能和House Maker美崎取得联系吗?就是建您老家房子的那家公司。您可以直接问那家公司的员工。
根岸 直接问……?不过,父母的房子已经是三十多年前建的了。房子建好后,我们家和建筑公司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那么多年前的客户,建筑公司肯定不会认真对待。而且,熟悉当时情况的人是否还在职都成问题……
笔者 我之前也这样想。不过,刚才我在图书馆查阅旧报纸,有一个重大发现。
您对House Maker美崎来说,一定很重要。
根岸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笔者 是这样的……
根岸随即与对方取得了联系。果不其然,公司的人还记得她。“我想和熟悉情况的人聊聊”——听说她提出要求后,对方还给她介绍了一名员工。员工名叫池田,似乎是House Maker美崎的人事部部长。
下个星期五,我们被请到公司总部,和池田见面。
※※※
星期五的午后,根岸和我来到House Maker美崎总部的会客室。
坐在我们对面的池田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看上去谦恭和蔼。他端详着根岸的面庞,感慨良多。
池田 哎呀……当时那位千金,已经长这么大啦。
笔者 池田先生,您见过根岸女士吗?
池田 嗯,她还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了。
当时我负责在门店接待顾客,根岸女士的父母建房子的时候,我很荣幸地帮了不少忙。我记得您的父亲那时经常摸着夫人的肚子,高兴地对我说:“是个女孩。”
然而……您的父母好容易选中了敝社,我们却酿成了那样的事故。对敝社来说,这是无法磨灭的耻辱。
笔者 今天我们前来叨扰,就是想了解那起事故的相关情况。能否请您详细地和我们说一说呢?
池田 当然可以。事故发生在……地基勘察已经完成,马上要开始搭建框架的阶段。
敝社的员工在建筑工地前的马路上,轧了一个小男孩。
笔者 那个男孩在这起车祸中去世了。
池田 是的,我们犯了绝不该发生的错误。
根岸拿出那张照片。
根岸 供花的人,是池田先生您吗?
池田 不只是我。房子竣工前,敝社员工每天轮流在事故现场上供。当然,我们不奢望这样做就能得到原谅。我们真心诚意地想对死者家属做出持续的赔偿。同样的,我们也对根岸女士的父母感到万分抱歉。
由于敝社酿成的大错,您的家门口发生了这起死亡事故。
笔者 所以后来,你们修改户型图,改变了入户门的位置对吧?
池田 您真是明察秋毫。


池田说,起初的户型图将入户门设在南侧。
没想到,那起车祸发生在正对着入户门的地方。即使不迷信的人,听说“门口就是车祸现场”,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感觉吧。听说根岸的父亲对公司发了一顿脾气。
平息根岸父亲怒火的是她母亲。不过,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希望把入户门的位置改一下——这便是根岸的母亲向建筑公司提出的条件。
母亲要求做改动的位置是一条走廊的尽头,把入户门建在那里并不难。公司便答应下来,没有收取变更费用。
这样一来,原本作为入户玄关的那个位置就失去了作用,成了一条封死的走廊。


当时建筑公司也有过“去掉走廊,把房间做大一些”的提议,但最终似乎由于减少一堵墙会大大削弱房屋抗震效果,而放弃了这个方案。
“令堂的绝妙提议,实在令我佩服。”池田不住地夸奖道。这样一来,住户确实不必在家中看到事故现场,心理感受会好很多。但根据我的直觉,这不是根岸的母亲提出建议的真正目的。
她的真正目的恐怕是避免危险,不想让腹中的孩子长大后跑到门口的马路上,遭遇同样的悲剧。
母亲对我说:“无论如何都不许到那条大马路上去,出门时要走小巷。”
事故的发生令人难过。但得知“母亲生前是打从心底牵挂女儿”的事实,对根岸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我一直相信……根岸的母亲虽然不懂得如何与孩子打交道,也曾怒吼、拒绝过孩子,但她还是打从心底爱着女儿的。然而后来,我们却听到了一件令人费解的事。
※※※
讲完从前的事,池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池田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根岸女士您。
根岸 什么事呢……?
池田 您知道令堂为何想把房屋改建成那样吗?
根岸 改建……什么改建……?
池田 啊,看来您也不知道啊。
其实,大概在这栋房子竣工五年后,令堂独自来过敝社。那时,她问了我一个不可思议的问题:“能否请你们把东南角的房间拆掉?只拆这一个房间。”
根岸 拆掉……?
池田 我们也承接拆除房屋部分主体的“缩建工程”,但只拆掉一个房间的项目还是很少见的。我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却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我从令堂的神情中看出,让她提出这一要求的事由并不简单,于是姑且为她做了一份报价。由于价格不低,令堂似乎放弃了这个打算。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起放在根岸母亲的抽屉里那六十八万日元。
莫非她为了凑足改建费用,一直在暗中存钱?
笔者 话说这“东南角的房间”,到底是哪一间呢?
池田 呃……就在玄关旁边……
根岸 是我的房间。
笔者 欸?!

东南角的房间……确实如此。可是……
根岸 母亲……果然讨厌我啊……
笔者 不,不可能的!您看,她那么担心您在大马路上遇到车祸……
根岸 那她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要考虑拆掉女儿的房间呢?
我一时无言以对。
资料①《被封死的走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