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咸鱼的种子

落世门中的阿暴第一次感受到了魂魄离体，心魂不受控制的感觉。

她的肉体沉浸在一方幽冥被三江四海的水不断淹没。

而她的灵魂则高高飘在云端，俯瞰天下众生。

金银诡瞳，光芒大盛，时而璀璨光明，时而阴郁幽冥。

蛇妖降世，九州一片腥风血雨，喋血大战，浮尸千里。血雾弥散在九州，靈山更是殷红一点，和黑色阴气彼此交缠着，像极了心脏上的血窟窿不断冒着腥臭的黑血。

银瞳诡亮！

阿暴看到的全是残暴凌虐、乘火打劫、十室九空的末日惨状。老幼被妖蛇残忍咬死，妖蛇壮大之后再被潜藏已久的杀妖师猎杀，它被挖出蛇胆放在乾坤袋中去军中领赏。

为什么不救人呢？

明明他早就藏在了房间里，明明他可以从妖蛇的血盆大口中救下那一对可怜的爷孙的——阿暴心中越来越不解，银瞳变得越发幽亮。

杀妖师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到阿暴耳中，清晰无比，震耳发聩。

‘低等杀妖百只才够九等功，杀到何时才能换取仙族法器、神族宝药？不妨先养养它，等它肥了再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赚取五等功以上，我等岂不是省事许多？’

‘你等莫要笑我，大家都是如此干的？老实人才本本分分捉妖，要出人头地，将来晋升仙门首席，可得利用好这一次机会，千年难于啊！都说时势造英雄，若没有这杀人流血的一场浩劫，我等万难出头呀！’

‘你以为靈山同盟就这么大公无私么？仙族虽撤了魔渊驻防，可明里暗里接济了多少仙门同僚，以除妖为名，暗地里难道就没有打压魔、妖两族么？别天真了，手无寸铁毫无灵力的生灵就是棋子，是灰飞，就算没有这场浩劫也是注定要被牺牲的！’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隔壁牛村我还养了一只蛇妖，已经吃了百十个人了，几日修炼应是高等妖蛇了，我去摇几个人来一起分，到时候拿去中军领赏，真爆出好装备来我还得留一手，我可是势在必得的！’

他踩着一路血水离开的背影，深深扎痛了阿暴的心。

她无能为力，心里有一股怒火爆发，从天而降一道惊雷，将那捉妖师劈得灰飞烟灭！他怀中的乾坤袋松下，翻滚出一堆血淋淋的蛇胆。有些真的是蛇母御下的妖蛇，有些是妖族被‘误杀’充数的蛇妖——

这一团东西散着无比阴诡的恶臭，令阿暴作呕反胃。

她没有因为杀掉了这个捉妖师而感到一丝舒服，反而越来越压抑难受。

因为她看到了周围越来越多的捉妖师围了过来，将牛村彻底围了起来。他们围猎妖蛇，也祭献了牛村十数口人的性命！

杀不尽，完全杀不尽。

错的不是人，是人性，是这个世道！

……

心室被魔气笼罩，阴气透骨阴寒，无妄兽庞大的影子从落世门中挣扎而出，声声嘶鸣！

苏酥心道一声：不好。

她挣开了薄楼的手，遽步往前，捶着紧闭无缝的落世门喊道：

“阿暴，阿暴！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必要非要做甚么，更不要妄想去改变它们！人心并非只有善恶，世道也不是只有黑白！人有贪嗔痴慢疑，更有五毒六欲七情八苦，可若没有这些欲望，也就没有我和你爹爹，更没有幻海彼此陪伴的这两年时光了！”

心室飞速搏动，阴气流窜，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苏酥咬牙，用力吼了一句：

“没有意义，问题没有意义，答案也没有意义，不要在陌生人的苦海中刻舟求剑，更不要在事不关己的道路上快马加鞭，你首先是你自己！你若寻不见自己，神也好，魔也罢，没有任何意义！”

苏酥喊得声嘶力竭。

她气力全无往后倒去，意料之中，被薄楼稳稳揽进了怀中。

薄楼用独有的方式安慰她：

“也不必这么大声，她听得见。”

……

心跳声开始渐渐徐缓，弥漫浓重的阴气也逐渐散去，那狰狞咆哮的无妄兽乖巧垂首，甚至向苏酥露齿嬉笑，态度随和。

落世门裂开了一道缝，露出了阿暴的上半身。

少女安静的闭着眼睛，表情宁静祥和，五官轮廓萦绕着一层浅淡的神光。

她已入了半副神躯，心魂中的天平正在不断倒向神性这一边！

……

落世门中。

阿暴的肉身从幽冥海底浮了起来，静静飘在海面上……

魂魄在云端长抒一口气，难免跟着薄楼一起吐槽：是啊，这么大嗓门，这是要吓死谁？

早在苏酥声嘶力竭之前，阿暴就已经想明白了。

幻术之境两年，苏酥有意无意给她炖了很多‘鸡汤’但再多的鸡汤也比不上父母言传身教、潜移默化。

阿暴觉得苏酥对她最大的影响，那就是在她心里种了一颗‘咸鱼’的种子。

战略性摆烂，战术性犯懒。

只有允许自己成为一条咸鱼，才可能真正勇敢的肩负苍生，行为大义。人首先要成为自己，承担自己的人生，才能渡化众生苦难。

人心不是非黑即白，世道也不是非对即错。

允许它们存在才是改变它们的第一步。

‘牛村里的妖蛇已经被养肥了，大家冲进去诛杀妖蛇，按人头分功，谁也不许抢！’

‘不好，怎么是低等妖蛇，它不是已经吃完全村几十口了么？！’

‘哼，没心肝的畜生，联络你们来此养妖的首领已经被天雷击得灰飞烟灭了！我们早就看你们这些畜生牙痒痒，竟做出如此丧天良的事！为了法器宝物不择手段，三界劫难当天，不思除妖卫民竟干这些没人性之事！’

‘就是，村民我们已经妥善安置了，你们方才看到的都是妖界幻影术！不是养蛇么，那不如就拿你们来喂蛇吧’

‘不不，不可能！你们竟然和妖族一起合作！’

‘呸，人家妖族比你们这些卑劣小人高尚多了！’

‘少废话，把他们丢进去喂蛇，喂蛇！’

‘不、不——不要！’

……

有恶的地方就一定有善。

地上驱不散的阴影是因为当空有一轮红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