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预产期快到了

篝火微弱,银白色炭灰隐动着火星,一掊白烟缓缓腾起。

苏酥歪头靠在薄楼肩上,看着茂密草丛外星星点点的萤虫。

幻海界没有日月星辰,可天穹流转的极光有时也像垂泄而下的银河,这些荧虫如同闪烁的星辰,带苏酥追忆到了覆雪峰时的夜半观星。

不知道不觉,彼此分分合合,纠纠缠缠已经历了这么多。

阿暴埋头在苏酥怀里,鼻息温热,传来一声声均匀的鼻息声。

时而小腿儿一抽搐,眉心紧蹙起来,时而又放松和缓,小脸恬静。

苏酥轻轻摇晃着他。

比之一开始,她淡定了很多从容了很多,对阿暴梦的梦失去好奇心了。

她开始关注他不会睡得落枕,会不会夜半露水凉,要不要披一层衣裳?

“这是你的功劳,你将他养的极好。”

薄楼声音徐缓,和婆娑枝叶一起随风入夜。

他的侧脸隐在浓稠夜色中,看不透此刻隐晦复杂的表情。

苏酥在他肩膀调整角度,往上凑了凑,迎着冷香越发觉得心安。

嘴角噙着笑:“你是真心表扬我?”

“恩。”

薄楼低低一声,从容道:“我没有想过这个法子,最笨的法子效果最好。”

苏酥眼底落满了荧荧光亮,笑意灿然。

“对于我来说,没有笨的、聪明的~生孩子嘛,想着将他教养成人,与他日夜相伴,保护他,满足他。”

“阿暴他呀总归是特殊一点的~老天爷已经给我预设好了两条路让我选择后为之努力,要么向善成神,要么从恶堕魔……可凡尘里生下的孩子,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如何~都跟开盲盒似得,那芸芸众生间的父母哪个不是从头开始这样教养?我这种放在凡尘里叫窥见天机,是开了后门的!”

薄楼眉梢一挑:

“听你这么说起来,你还有一些遗憾?”

苏酥眨了眨眼睛,喟叹一声:“遗憾嘛……多多少少有一些,开盲盒多好玩呀!埋下不知名的种子,我只要浇水施肥,看着它一日日长成我完全想象不到的样子~”

苏酥的美好畅想被薄一句浇灭。

“儿时顽劣,少年厌学,弱冠妻娶,悍妇进门和婆婆打破头。”

人傻钱多的儿子娶了一个白莲花心机婊,一进门就和婆婆生死较量,上演大型宫斗剧,花婆婆的钱,睡婆婆的儿子,生下一个宝贝孙子撺掇他叫婆婆死老太婆,一家三口巴望着婆婆早点死好继承偌大的家财——

苏酥有画面了,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入戏很深。

“他敢!他敢有了老婆忘了娘!我阉了他,让他这辈子都没机会辜负他老娘我!”

怀里的阿暴冷不丁的一颤,小脸拧的更加邪乎了。

薄楼忍笑道:“你们人族的婆媳问题,果然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苏酥阴恻恻道:

“没生出来之前,我可没法保证阿暴是个儿子,将来若是个女儿,找了个歪瓜裂枣的丈夫,打着你老丈人的旗号——”

“不要说了。”

老父亲的鼻息一下子乱了起来。

苏酥心中就平衡了。

“看吧,孩子只要生下来了,成神还是堕魔大概是最简单的选择了。五五开概率,咱们就算什么都不做,靠蒙也有一半的概率了~”

苏酥掰起指头来算:

“那其它的事情要不要操心呢?德智体美劳每一样都要关心,特长爱好总不能是杀人吧?再长大以后找什么工作呢,是继承神族还是入我魔宫还是从商接管为娘手中偌大的摘星盟……立业之后怎么婚娶呢?是自由恋爱还是利益联姻?等要了孩子咱们是请人还是亲力亲为?”

薄楼眼皮一跳,声儿幽幽。

脸上若有若无浮现着几个字——累了,还是一起毁灭吧。

苏酥哈哈笑了起来。

她也不怕吵醒阿暴,温柔目光落下,抬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

“人生就是如此呀,一场又一场的选择,一件又一件的麻烦,彼此交织着爱和责任,牵挂和羁绊,千丝万缕斩不断也割舍不了,一旦开始就连生死都没有办法将彼此分开。”

苏酥又想起了爹爹。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可一旦想起他满是宠溺的目光,苏酥心头还是一阵充盈软胀,又甜又苦萦绕不去。

“我身子渐沉,时日快到了。”

苏酥反手握住了薄楼的手:“你为了达成我的愿望,不管结局如何不让我留任何遗憾,你已经在这里逗留的太久了。”

“无妨。”

“无论如何,最后的决战还需要你这个当主帅的人坐镇靈山,等这掊炭烟散去,你便走吧。”

苏酥留恋着薄楼掌心的温度,指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

知道薄楼该走了,只是为了她一日又一日的逗留在幻术之境。

十月临盆之期临近,三界九州妖蛇之乱也不知是否平息了下来,魔军也好,各部支援过来的人马也好,都需要他这个神尊调度驱策。

如今包括仙族在内,唯一能服众之人便是他这个涅槃重生的凤凰神尊。

苏酥亲自开口,比心七上八下等着他开口辞别要好的多。

薄楼沉默良久之后,缓声道:

“不忙,明日吃过饭再走。”

简简单单几个字,好像只是和往常一样去冬岛狩猎需要暂时离开一下。

苏酥心里唯有一件事放不下:

“那么,要怎么和阿暴说?”

是非两分,不管梦里梦外,大家对最后的抉择都是避而不谈的。

阴阳神魔,唯心论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可以办到。

但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也是时候坦白告诉他一切了。

薄楼将枕在肩上的苏酥扶正,四目相对,眸色认真:

“无需我们多言,相信今夜梦境,鬼章已将所有告诉了他——不必追问,也不要插手,阿暴已经可以自己思考人生,也学会了情感,只要跟着心走,他必定不会辜负你我。”

苏酥还是有些担心的垂下眼帘。

不过很快,她释然一笑:“不忘初心,这一遭幻海相伴,我足足多呆了一年又四个月,血妈赚!”

薄楼从她怀中背起阿暴,一手牵起苏酥,一手反手搂着阿暴,从睡得四仰八叉的九龙身上迈过,和妻儿一起离开夏岛归家去。

*

如薄楼所言,阿暴这一次醒来已经沉默多了。

他没心思洗漱,床上凌乱皱褶的被褥都没有心情整理,非常反常的任由它乱着。

阿暴一个人坐在堂前的门槛儿上,盯着远远海面上的九龙承天柱。

他目光看似放空,其实沉淀着万般思绪,还有痛苦的抉择。

梦中语一遍又一遍的翻滚在耳中。

“神非神,仙非仙,阴阳颠倒,人心弥散,覆灭天地,只为重建秩序,创世奉神!”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吾以天地为椁,以日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杀伐一劫以殉祭,乃是天地重铸的必经之始!”

“神木以躯,魔心驱策,是一朝重生还是延续溃烂,全凭做主。”

阿暴的眼底幽火暗沉。

和可爱蹒跚完全不相衬的一脸阴沉,描刻无数犹豫的细节。

两年时间,上百场梦境,鬼章终于教会他了生死之道,让他经历了无数人心险恶,满腹阴诡的三界人心。

如果没有娘妾和爹爹,阿暴自问早就一头沉溺在了鬼章交织的梦境中。

和他一样鄙弃厌恶这三界尘世,殷勤期盼一场覆灭众生的浩劫,然后重建天地秩序,整饬阴阳。

在鬼章这里,一生一死,一善一恶,一黑一白,总是那样的分明简单。

可苏酥这里,情感交织没有善恶甚至没有对错。

人心、人性并不像鬼章说的那样绝对——至少用娘亲的话来说:体验过了,沉浸过了才有发言的权力。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关乎天下生灵的选择。

要怎么选,全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