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钱比心难偿

别高估了神隐族的酒量，也别低估了精灵一族酿出来的美酒。

苏酥稍有醉意之时，整个流水席面已经没几个清醒的人了。

大力外强中干，醉得十分离谱。

壮实手臂撑在桌沿儿上，整个人往桌子底下呲溜，叽里咕噜一嘴醉话。仔细听去全是关于讨媳妇传宗接代的艰巨历史任务。

苏酥闷在屋子里头晕，索性提着一盏玉壶往殿外去。

一路踏着酒意阑珊，迎着清冷月色，晚风习习醉意越发上头了。

“神阙姑娘好。”

“灵尊再喝一杯吧？”

“神阙姑娘去过剑冢老家了么？自从您剑碎魂散，神界剑冢便一蹶不振了……得空回去看看吧，那些老朋友一定很想你。”

苏酥左边一句‘你尽兴你尽兴’右边一句‘好的好的，一定回去看看。’

离开这短短几步路，所有人都要抢着跟她寒暄说话。

苏酥抬头看了看笼在夜幕下的尺椽片瓦，丹楹刻角，心想着那里总有一处耳根子清净之地吧？

而且，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小罗药师和沉渊打架斗殴现场~

这个位置应该是裁判视角，要是小罗药师打不过，她还可以及时出手相救，再卖给他一个大人情，好在将来谈酬劳的时候狠狠压榨他一笔。

“我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啊！”

苏酥好不容易爬上大殿屋脊，被坐上上面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用重明眼定睛一看：参赛选手怎么蹿上裁判位了？

“你……把沉渊打死了？”苏酥小声探问。

薄楼并剑指一勾，苏酥手中的酒壶转眼到他手里了。

手腕轻提，酒哗哗沿着琉璃盖瓦渗了下去。

“早晚。”蛰伏冷厉的一抹低沉。

苏酥眺目大殿——

沉渊一步懒似一步的进殿去了，呼朋唤友，落拓不羁。看着身处声色犬马繁华场，可清矍红衣下似有若无的一抹落寞只有苏酥瞧得分明。

这俩人，还真是不欢而散呐？

“那啥，我的酒也被你拿来遥祭未来了，我就先下去了？”苏酥讪笑道。

薄楼眉尾一挑：

“你怕我？”

“啊？”苏酥忍不住调侃：“怕你这张脸把我笑死啊？”

薄楼眼皮一跳，伸手想要幻出面具带上，苏酥连忙道：“我开玩笑的，你这样挺好的。”后半句更是小声嘀咕：“清楚看到你的长相才好，戴上面具总多些没必要的臆想……”

苏酥时不时回想起伞中幻境，她在落英桃花雨中掀开面具看到的人。

那张脸对她冲击太大。

直到今天她和小罗药师两个人相处时，总还是有些不自在。

薄楼从身后拿出了一把烤串，孜然椒香，色泽红油，光闻着就觉得十分美味。

苏酥哇了一声：“精灵族不喜欢吃烤串，席面上没有，你这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薄楼大方分了她许多，还细心准备了手帕和酸梅汤饮。

“旅人风餐露宿，都吃这个。”

苏酥盯着酸梅汤看，薄楼不着痕迹挪开了视线：“妖皇殿那小子说的。”

忍不住噗嗤一笑，苏酥道：“这一架打得算是正式确立名分关系了？从东家变成妖皇殿那小子了？”

“没打架。”

“没有才好，你又打不过他，打坏了自己还不得我掏钱为你请医倌！”苏酥开启唠叨模式：“不过他好赖算你的前领导，将来我也会变成你的前任，难道你跟下一任也这么说我？说我是魔宫那丫头？”

薄楼低声：“没有下一任。”

苏酥哎了一声，伸手拍他的肩：“适当表忠心是可以的，不过这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关系？就算是血缘关系，也不过一世缘分，轮回之后阔别人海就再也碰不到了。不过好在你我是雇佣关系，钱这东西虽然俗，但比虚无缥缈的感情关系要牢固许多啦！”

薄楼知道这番说辞并不是苏酥的真心话。

她要是真的看重钱，看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大可斥巨资做高偃术家居的筹股，可以筹建专门维护偃甲羽翼的商队为东方养护那双翅膀……根本不需要亲自跑这一趟。

苏酥螓首微偏，扫到了身边人冷淡不屑的表情。

她嗨了一声：“干嘛你不相信？是不相信钱，还是不相信我？”

月如玉兰皎洁，将彼此的五官轮廓镀染银辉。

良久之后薄楼才叹声道：“你是不相信自己。”

苏酥觉得有些无趣：“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别装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我萍水相逢，是雇佣关系，是上下级关系，别妄自揣测领导的内心世界，反正也给你加不了工资。”

“废话说的越多，说明我说对了。”薄楼将这一句话还给了她。

苏酥皱眉：“你跟领导记仇？”

薄楼直截了当的开口：“你当我是朋友，或者比朋友更多。”

苏酥噌得一下站了起来，笑着叉腰，颤着手指指向他：

“你，你这个人，我知道为什么你能在沉渊手底下做事了，你们主仆二人原来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如此自以为是，自恋！”

薄楼：“你劝东方时说的话显然没走心，否则为什么轮到自己了，也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眼底有压迫感，逼着苏酥挪不开眼：“逢人都说重活一世，必要恣意洒脱，爱人爱己，可你却是来还债的，还不清过往的又怕沾惹上新的人情债。即便你早已将我当成朋友，可张口闭口永远是钱。只有钱能让你觉得进退自如，不欠我的任何情。”

苏酥觉得自己好傻。

像一根蜡烛插在人家神界的屋顶上，浑身光溜溜的，被一个妖族药师看了个精光透彻。

夜风吹来她冷不丁浑身一颤。

薄楼知道她此刻人性溢满，定然是十分怕冷的，于是幻出一道结界阻挡寒冷夜风，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苏酥低垂下眸子，一番计较心事无所遁形。

她缓缓挡开了薄楼的手，但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医者不自医，苦海自渡，你们谁也帮不了我。”颓然坐了回去，结界中暖意融融，春风和煦，甚至还有隐隐花草香气。苏酥深吸一口气，单手支颐目眺远方的静默不言的雪山。

“我和东方说过，我会拿出一切去弥补大家过去的伤害，但不会拿自己的新生活去填补那些无底深渊。如果走不出来，那我也没办法。”她苦笑一声：“你看我说的多么洒脱，多么得意~”

薄楼安静的倾听着，他目光如墨，化开一丝丝温润淡然。

苏酥：“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新生活，神阙不是，灵尊更加不是，我都不知道现在的我算什么？可能只是一个装魔气的容器？或者是过渡时期的一缕幽魂，还惦记着曾经，还偿还着过去……”

薄楼五指楔入指缝，他开始后悔十分不该将锦瑟拿出来。

“不过，我还是很感激神尊大人，他抹去了我绝不敢想起的，归还了我在意的。我虽然有些迷茫难过，但还是看得清自己的内心。哪怕眷恋过去，我也愿意。桃木女子蕴藏灵力时师父那一双眼睛……还有翱翔天际时东方淋漓畅快的大笑。我觉得我做的都是值得的！”

“还有云弈，爹爹！”苏酥眸光变得一瞬晦暗：“不过，我终有一日会和过去作别，投入新的轮回之中。我不喜欢欠钱，更不喜欢欠人情。我不想等到下一世还欠着别人的情。“

“所以，如你感受到的那样，明明我拿你当朋友却开口闭口都是雇佣酬劳，因为这种关系又稳固又利落，钱到位了，我便不欠你了。”

苏酥偏头看向他，手中的烤串早就冰冷僵硬。

“我实话说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不是，是还愿意结交我这种不讲义气，随时想着跑路的朋友么？”

薄楼拿出火镰燧石在神界大殿琉璃顶上生火，为苏酥加热烤串。

“你欠我的，不用还。”

苏酥：“我什么时候欠你了？”

薄楼把烤串递给她：“你吃吃看。”

苏酥莫名其妙咬了一口：“挺香的。”

刚吃完就听见下面大力指天怒骂道：

“什么人竟敢再神界大殿上纵火？意图何为？”

苏酥这才反应过来——

踏马的，是欠你这一口烤串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