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三天没一句遗言

“我死了，你不一定会死。”

“本尊知道。”

“你拿九天玄火救我，你还不如死了。”

“本尊也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要救我？”

“是。”

薄楼周身泛起琉璃色火焰，魔骨中的无妄之气张牙舞爪，灼灼燃烧——瞳孔中的苏酥身影一点点模糊，最终与神识理智一起点燃！

那种灵力流淌而过的感觉，是十万个驭灵师都抵不过的充盈。

苏酥看着身下一朵琉璃色的佛莲千瓣绽放，将她护在了莲台之心，无数九天玄火萦绕在侧，疗愈着她这一具快要千疮百孔的血肉之躯。

薄楼跟着坐下，坐在自己设下的拘禁符之中。

他阖上眸子，低声道：

“三日之后，你不必管我，径自离开回神域去……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送死。”

“那你呢……”

苏酥已被佛莲紧紧包裹了起来。

她隔着一寸光转流溢，只看得见薄楼依稀身影，还有听不出悲伤的诀别。

薄楼：“那个不再是我，与你更是无关。”

苏酥的心一片寒凉。

“失去自己的神识意志，你不怕再一次被冥渡夺取身体么？”

如果是那样，没有神阙剑，意味着薄楼会重新成为祸乱九州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天道亦不容他。

薄楼哂然：“他只剩一缕残魂，在一方骨戒中苟活，他回不来，本尊也绝不会再让他回来。”

“那你呢……？”苏酥轻轻问道。

薄楼沉默良久，空洞洞的心没有情感，便承载不住悲伤。

他只是本能在做最好的选择，承载不了的情感，就只能回避了。

“身归天地，魂灭混沌，自有自的去处。”

“那我呢？”

“即使活不到鹤发白首，也可觅得十年太平闲适。”

“我没有问我的命，而是我的心。”

薄楼轻掀眼皮，蹙了蹙，重新垂了眼睑。

他不知道为何没有将拔柳的事情说出来，这已经是最后的诀别了——不明白缘由，只是任性从心。

那个墨影卫已拥有了所有他与苏酥的记忆。

或许他只是一个替身慰藉，或许他会成为苏酥新的选择。

只是这些薄楼并不想知道，也无从知晓了。

……

苏酥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薄楼的回应。

她轻笑一声，眼睫微颤：

“你都没有心，如何知道别人的心该何去何从……生死皆由你，我怕死的时候，你总惦记着杀我。如今，我不想你救命，你也不曾问过我的想法。你总是这样，杀伐果断的待人接物，性命如此，感情亦如此。”

“你后悔了？”

苏酥闭上眼，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鼻子一时阻塞，她没有说话。

怕一说话就是哭腔，摧毁了当下仅剩的自尊。

“不后悔，我一直都知道爱上你这个魔头的后果，越是清醒，越是沉沦，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我走到今日，哪怕我为你死过一次，你也为了救我甘愿神识尽消，林林种种皆是天意，没什么可后悔的。”

清醒沉沦的人又何止苏酥一个？

没有情丝，泯灭七情之人，明明是天底下最清醒的人，却依旧为了记忆深处的一段过往，为了无波心海中偶起的涟漪——放弃魔尊之责，放弃魔界生灵，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说了可笑。

最是无心无情之人，最终选择为情而死。

狭长眉眼之间是一点昏灯摇曳的光，明灭着眼中最后一丝神识之光。

“既不后悔，那便不要回头。”

“这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最后一次，也是真心所盼……从此你自由了。”

薄楼双手掐决，肆无忌惮将魔骨中所有无妄之气全激发了出来！

佛莲生机盈动，琉璃之火汹汹燃烧着。

苏酥只觉身上的痛楚疲惫尽消，魂魄飘荡在一片灵海之中，滋养浇灌，生机盎然。

她努力保持着神志，想要和外面的薄楼说说话——

或许，或许会不会有一丝机会？

“大菠萝，这里是覆雪峰，我们最初认识的地方，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么？”

“哦，不对，三千年之前我们就已经遇见了，幻海界的铁树下。我隔着时空裂隙煮蛋给你吃诶。那些记忆，你不是已经寻回来了么？”

“大菠萝，你别不说话呀！好歹还有三天时间……你有什么遗言？有什么未完的心愿？云影殿里还有没有藏什么私房钱？”

……

苏酥的声音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她一直都在自言自语，直到最后忍着嗓子中的喑哑，她带着哭腔质问：“薄楼，你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只是祝我自由么……”

*

三天三夜，苏酥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她不辨日月时辰，听不见风声，见不到晨光，只是一动不动的被佛莲紧束着，感受身体一寸肌理一寸颈骨的修复重生。

终于，佛莲绽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缕昏淡月光。

苏酥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可以动了！

她立刻左右挣扎着身体。

缝隙越来越大，她双手抓住了两瓣佛莲，用力往边上掰去。

“薄楼，薄楼……！”

苏酥手脚并用从佛莲中爬了出来。

由九天玄火幻成的佛莲，因耗竭灵力已变得枯萎泛黄，光泽消失。

身处佛莲之中根本不分昼夜，出来以后才窥见窗牖外的清辉月色。

三天过去，暖殿中的红烛已经燃尽，殿中一片寂暗。唯有窗隙中透进来的月光洒进来，在薄楼身上披上了一层凉薄霜寒的光影。

苏酥看见了他，跌跌撞撞向他跑去——

咚！

她被一道无形无痕的法阵弹了出去。

顾不上疼，苏酥连忙爬起来重新扑在法阵上，她咣咣咣敲着结界之壁，试图唤醒坐在拘禁法阵中薄楼！

“薄楼，你醒醒！薄楼！”

法阵中的人，发丝凌乱散落，遮着他无俦妖惑的五官。

他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指甲盖被魔气侵染变成了乌黑色。

苏酥：“我说话你不应，三天时间你在搞美甲么？”

薄楼一动不动。

苏酥歪头又仔细看了看，倒吸一口气：“你竟然还贴甲片了？”

这指甲越说越长，魔气萦绕不散！

十根细长的黑线从手指顶端一路追逐蔓延，从手腕攀上胳膊，从胳膊伸到脖颈，脖颈一根根黑色青筋突显，最后从脸上汇集到眉心额首，将那一抹墨莲魔印彻底染黑。

苏酥不自觉往后一退，心跳如擂鼓。

虽然佛莲之中她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建设，暗示自己接受薄楼已经神智消亡，从某种意义上已经死去的事实。

但真的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依然由衷希望——他还能回来。

薄楼缓缓抬起了头。

发丝上蒸腾着杀机凛冽的魔气，他那一双引惑桃花眸，彻底沦为一双赤黑的魔眼！

苏酥看着这一双眼睛，竟怕出了一身冷汗！

她仓惶低下了头。

心里唯一的希望破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人不是薄楼，甚至都不是魔君冥渡，他谁也不是。

他是真正从地狱爬出来，无情无心的大魔头。

轰！

他嘴角牵动一丝阴冷狂傲的笑意。

九幽冥火拔地而起，将暖殿屋顶一下子就掀翻了！

覆雪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没有灵石支撑的隐匿结界不堪一击，覆雪峰一下子就暴露在了苍穹之下。

九幽冥火直插云霄，几乎要把九重天都捅了一个大窟窿！

一下子，五洲三界九州皆知，魔头即将出世，永夜将至。

苏酥被冥火逼退了好几十步——

虽然薄楼被自己的拘禁符困在原地，就算毫无神志，也伤不了苏酥半分。

但灭世之火越来越强大，整个覆雪峰几乎是一片幽火炼狱。

苏酥重新躲到了佛莲之中，残留的九天玄火和灭世之火同源同根，躲在里面苏酥并不会受伤。

这应该也是薄楼之前计划好的。

苏酥隔着缝隙看向他，眼前这个薄楼，好像一个没有任何计划和理智的疯子。不，疯子也能交流，也有自己的目的和需求。

他不是疯子，他就是彻头彻尾的魔头，唯一的目的就是展现自己的强大，甚至不惜摧毁天地来证明！

……

“尊上！”

芜绿和阿金破了结界而入，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了覆雪峰。

芜绿气得眼底猩红：“我就知道在这里！晚了，晚了，还是晚了一步！”

阿金一眼就看到了佛莲中的苏酥，他掠身而来，将苏酥救到了安全之地。他目光上下逡巡：“没事吧？”

苏酥摇头：“我好得很，快救你家尊上……任由他这么发疯下去，还不等救他意识回来，他是要怕天给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