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眼里只有她一人

薄楼终于忙完了挤压如山的政务。

长案桌被侍卫抬了下去,换了一张平日里烹茶饮酒的矮脚食案。

他看了一眼时辰,都近晌午了,这早膳不用也罢。

老长侍躬身垂侍:

“尊上,是簌簌姑娘,说是弄脏了您的地砖,特意亲手做了一桌子的早膳,向尊上赔礼道歉。”

薄楼狭长眼睛一眯:“哦?一桌子的菜?”

老长侍:“是,笼藤把笼山一大半的食材都送去厨房了,可不得折腾出一桌飞禽走兽给尊上补身子么?”

薄楼一听就反胃。

笼山中的妖物,都是魔君在位时下令捉来的,如今魔宫没人喜欢吃这些野味,留着也无用。

薄楼存了将它们放离的打算的——就借苏酥的手吧。

一会儿狠心叱责她,她定会辩解不是自己厨艺不好,是‘食材’本身的味道酸涩,如此,他正好放归剩下的那些,这样也不会显得刻意明显。

挥了挥手,薄楼示意把一桌子菜端上来吧。

老长侍用特定手势敲了一下窗框,自有侍仆端菜而入。

一碗——不,是一叠豆腐上桌,空荡荡的,呈现完美的留白艺术。

老长侍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就没了?”

这个侍仆会说话,也是苏酥故意的挑选安排的,他恭敬道:

“苏酥姑娘说,这叫定食流水膳——由主厨根据节气、天气、食材新鲜度、尊上的心情、身体状况来调整菜色。”

老长侍:“别整这些听不懂的,反正就一句话,给什么吃什么?”

侍仆:“姑娘说,粗鄙一些的理解方式,是这样的。”

老长侍一口气上不来。粗、粗鄙?

薄楼心生好笑:“天气、节气?她倒是参考了一堆,本尊究竟心情如此,需要吃这一碗葱花豆腐?”

侍仆:“姑娘说这不是葱花豆腐,只是雪景孤梅。”

他将视线落在豆腐上,不得不说……这豆腐倒是切得挺方正的。

薄楼愣了一下,想知道苏酥还有什么花样。

“就只这一样么?”

“还有,只是姑娘说了,要尊上吃完一样上一样。”

老长侍:“胡闹!当尊上是垂髫孩童么?”

薄楼默默放下了筷子,给了侍仆一个眼神。

侍仆立刻转身出去抬菜了。

冷月寒鸦,浅草没马蹄……一道道精致小食被摆了上来。

“她人呢?”薄楼抬首问道。

“在殿外等赏呢。”

薄楼重新拾起筷箸,哂笑道:“她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老长侍见魔尊满意,心里也总算长抒一口气,对苏酥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老奴去叫她!”

老长侍心想着:定要好好夸赞她一番,临时借她的令牌确实不必还了!

*

苏酥久等了。

看到老长侍满面春风的来找自己,眼中更添几分得意。

“尊上都吃完了?”

“一口未动。”

“啊?”苏酥一脸不解。

老长侍算是卖了个关系,哈哈笑起来:

“一口未动就已经很满意了,快随老奴前去领赏吧……你这豆腐切的也太方正了,好像拿尺子量出来一般。还有上头的糖渍梅花瓣,左右对称,大小平均,唯有对症下药,才方显本事。你对尊上的一片用心,他自然是满意的。”

苏酥亦步亦趋到了殿外。

隔着殿门突然味道了一阵血腥气。

老长侍自然也闻到了,他脸色一变,拦住了苏酥:

“老奴先进去看看!”

用力推开殿门,老长侍率先走了进去。

多年魔宫侍奉他已经练出了一身铁胆冷静,再危急的事也不可自乱阵脚,惹主子烦心。

甫一进殿,就看到地上侍奉餐食的侍仆尸体。

他被扭断了脖子而死的,口鼻都是血。

“尊上?”老长侍声音冷静自若。

薄楼站在食案之后,双眸紧闭,脸色发白,身上泛着一阵又一阵诡异妖娆的魔气。

喉咙试图破出一声沙哑的阴鸷——

薄楼咬牙,一拳击在了自己心口处,硬生生忍住了。

唇齿破了口子,溢出一缕血腥气……

他重新睁开眸子,全黑的瞳仁散去了魔气,一点点恢复清明。

他松开了抵在心口处的拳头,掩唇不住咳嗽了起来。

老长侍:“要不要传召莫离大医倌?”

薄楼目光掠向殿外:“她来了?”

“老奴可以想办法……”

“不必,让她进来。”

薄楼手一挥,落下一簇幽色天火将尸首霎时烧成了灰烬。

……

苏酥没等住,闯殿步入,眼底难掩关切之心。

难道是菜做的太难吃,把人给气吐血了?

不能吧,都是厨房现成买的早饭,她不过改良了一下,新瓶装陈酒,换个噱头而已,能难吃到哪里去……

对上薄楼苍色沾血的唇,苏酥愣住了。

“还真是气吐血了啊?”

她目光落下,见一桌子菜压根就没动——咦,不对。

“这一道雪景孤梅,怎么看着不孤了?”

薄楼瞥了一眼,见血迹落在豆腐上,点缀在糖渍梅瓣之间,好好一朵孤梅变成一簇热烈的梅林。

他端起盘子一口吃完,毁尸灭迹。

苏酥更是傻眼了。

“后厨还有……再来一块?”

薄楼忍着一肚子恶心,真是头一会儿这么憋屈,将他人之血下肚!

别说再来一块,他以后都不想看到豆腐这种东西。

老长侍心中冷汗直冒,不敢说,更不敢表露分毫。

他一声不吭的收拾走了食案,离开大殿,又非常乖巧的将殿门带上了。

苏酥左右看了一圈儿:

“我特意选来伺候的侍仆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薄楼冷冷道:“出去领赏了。”

苏酥追问:“在哪里领赏,我找他去。”

薄楼:“你和他分别领赏,你的赏赐,问本尊来要。”

苏酥解释道:“我倒不是要与他分赏啦。其实,我是特意选了他的~回头让他把今日这一场定食流水膳的情况整理出来,我再给润色一下,拿到茶楼里当茶余饭后谈资这么一传!嘿嘿,这便是我要的赏赐。”

薄楼自然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还是她之前说的,那他当筏子,好经营她自己的生意。

原以为她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但没想到,她其实还挺认真——他离开的这几日,苏酥的行动自有人事无巨细的报给他。

“你要是喜欢折腾,本尊日后的膳食餐点,就交给你吧。”

薄楼看上去气息羸弱,面色有些苍白。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是一副闲适恣意的样子。

其实苏酥了解他,他只有在特别不屑时才喜欢这样靠坐,寻常时候,他还是一本正经的端着,看上去特别孤冷桀骜的样子。

他……病了?

苏酥伸手探向薄楼的额头——

薄楼反应很大,攥住了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好像有点烫?”

苏酥手腕被牵制,索性倾身向前,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他的。

鼻息炙热交缠,她就已经探知了他身上的温度。

“你在发烧。”

薄楼眸色一紧,攥着手腕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苏酥嘶了一声。

薄楼立刻放开了她,身子一斜,避开了她如此贴近的距离。

“恩。”他不自然应了一声。

苏酥警告道:“你一个魔头还会伤风感冒?吃坏了肠胃炎?还是身上有伤口,发炎了?

薄楼:“不用你管,你可以出去了!”

苏酥:“行,我出去,我去找莫离大医倌来~”

“站住!”

苏酥根本就一步未动,眼里是算准了他的笃定。

“不要节外生枝!”

苏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也给他两条路走:

“要么告诉我你怎么了,要么什么都不必说,只让我留下来照顾你,我什么都不问。”

薄楼带着不匀的呼吸。

曾经揽不进半分烟火的眼底,如今明晃晃倒映着她一个人的面容。

“本尊刚才杀了一个人,你不怕么?”

苏酥好笑道:“你是魔头,你杀的人少么?”

等等,他刚才杀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