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傍晚的咖啡厅像块裹着糖霜的夹心饼干，中央空调输送的冷气里漂浮着焦糖玛奇朵的甜腻，却盖不住苏炽身上若有若无的咖啡苦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黑色连衣裙的绸缎面料被水晶吊灯映得泛着冷光，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还留着今早穿高跟鞋磨出的红痕。
面前的银行经理用银勺搅动咖啡，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她的简历，最后定格在年龄那一栏：“我母亲常说，女人过了三十就得学会取舍。苏小姐，你觉得每天六点前准备好晚餐，对你来说是难事吗？”他的领带夹上镶着颗小钻石，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晃得苏炽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机在包里震动第三次时，苏炽终于歉意地抬手：“抱歉，我接个电话。”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起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暮色裹挟着玉兰花香扑面而来，潮湿的空气瞬间让她想起南方的梅雨季。屏幕上那个陌生号码让她呼吸一滞——七年前存进通讯录又删除的数字，此刻正固执地跳动着，像极了顾沉舟当年在她宿舍楼下等她时，被风吹得摇晃的身影。
“小炽？”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却精准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苏炽望着街对面闪烁的霓虹招牌，突然想起大二那年的雨夜，顾沉舟举着伞冲进实验室，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她的代码本上晕开墨痕：“站在原地别动，我来接你。”此刻听筒里的海浪声若隐若现，她攥紧手机，指节泛白：“顾沉舟？”
电话里传来轻笑，带着几分释然：“看来你还记得我。”背景音里隐约有汽笛声，苏炽这才想起他说过要去南方的港口城市，在远洋货轮上做轮机工程师。记忆突然翻涌，他离开前的那个夜晚，两人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月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没能说出那句“留下来”。“我在相亲。”她突兀地开口，像是要划清界限，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玻璃门的金属把手，在表面留下细小的划痕。
顾沉舟那边明显顿了顿，随后传来低沉的笑：“这么多年，还是这么直接。”苏炽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口红有些斑驳，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突然觉得疲惫。曾经他们在图书馆里为一道算法题争论得面红耳赤，他会偷偷在她的笔记本里夹枫叶书签；在实验室通宵调试代码时，他总记得给她带杯温热的奶茶。而如今，那些回忆却像被上了锁的旧箱子，轻轻一碰就扬起尘埃。
当她终于挂断电话返回座位时，只看到冷掉的咖啡和一张字条：“你这样心不在焉，浪费彼此时间。”苏炽攥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上次相亲对象说“女强人都没女人味”，再上次是“年纪大了还挑什么”。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时欲言又止：“女士，您的账单......”
扫码支付时，手机突然黑屏死机。苏炽慌乱地按着开机键，额角渗出细汗。身后排队的顾客开始不耐烦地跺脚，议论声像细小的银针扎进耳膜：“现在的年轻人，就知道玩手机”“女的果然不靠谱”。她想起上周张工在会议上阴阳怪气：“女人连电子设备都搞不定。”好不容易重启成功，却发现有个未接来电——来自客户王总，通话记录显示有七通未接，最新的消息停留在：“苏炽！半小时内不回电，项目直接换人！”
回拨过去的瞬间，听筒里炸开怒吼：“苏炽！你知不知道甲方刚才大发雷霆？！关键电话不接，你到底想不想干了？！”她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时间，19:23，距离约定的汇报时间过去了整整二十三分钟。咖啡厅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苏炽踉跄着扶住桌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王总，您听我解释......”“解释？”对方冷笑打断，“甲方说你们公司态度不专业，要我们换人跟进。你知道因为你这通电话，公司损失了多少吗？！”苏炽的耳边嗡嗡作响，想起凌晨三点还在修改的方案，想起小周熬红的双眼，想起自己在白板前据理力争的每个瞬间。而顾沉舟的声音又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响起，大学时他说“你敲代码的样子最迷人”，可现在，她连工作和生活都无法平衡。
挂掉电话时，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苏炽站在咖啡厅屋檐下，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朵朵水花。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顾沉舟：“方便见面吗？有些话想当面说。”她望着短信，突然笑出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代码世界里的她披荆斩棘，却在现实中被各种琐碎击得溃不成军。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角，咸涩的味道让她想起顾沉舟离开那天，她在机场便利店买的盐汽水。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微信群里炸了锅。小周发来数十条消息：“苏姐，王总在群里点名批评我们！”“张工说早就该换人......”还有项目组的截图，甲方负责人在群里发的红色感叹号和质问，像一个个巴掌打在脸上。苏炽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掉心底的寒意。镜面上的水雾渐渐模糊了她的倒影，像极了此刻混沌不清的生活。她想起和顾沉舟分手那天，也是这般迷茫无措，那时的她以为时间会治愈一切，可如今，伤口被再次撕开。
凌晨两点，苏炽裹着毛毯坐在飘窗上，望着窗外零星的灯火。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顾沉舟的消息：“其实当年出国前，我写了封信放在图书馆储物柜......”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点开。代码可以反复调试，人生却没有 Ctrl+Z。那些错过的岁月，就像未完成的代码，永远留在了过去。
突然，工作群弹出新消息。苏炽点开，是小周转发的论坛帖子——《技术部女战神苏炽：从被质疑到封神之路》。配图是她在会议上据理力争的背影，下方评论区已经盖了几百层楼。“姐姐好飒！”“求问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原来女程序员可以这么酷！”这些留言让她想起和顾沉舟一起奋斗的日子，那时他们都怀揣着改变世界的梦想，而现在，她只能在代码与现实的夹缝中艰难前行。
苏炽的视线渐渐模糊，不知是因为屏幕的蓝光还是眼眶的湿润。她摸出笔记本，在黑暗中写下：“或许人生就像没有注释的代码，需要不断试错，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运行逻辑。而有些答案，藏在过去，也藏在未来。”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苏炽合上笔记本，打开电脑。新的代码文档在屏幕上展开，光标闪烁，如同希望的火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键盘上，清脆的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而顾沉舟带来的波澜，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揭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