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鼓表上的死亡

浓雾中的洛阳码头像一幅洇湿的水墨画。卯时三刻,七声凄厉的汽笛突然刺破晨雾,惊起一群栖在漕船桅杆上的白鹭。这不合规矩——按照《陈律》蒸汽五音规制,民用船只鸣笛不得超过五声。

工部主事徐谦猛地攥紧手中的黄铜怀表,表面鎏金的“永昌十二年制”字样硌得他掌心发疼。他抬头望向声源,那艘停泊在七号码头的九桅楼船正在雾中若隐若现,船身侧舷的“洪武”二字在煤灰覆盖下泛着铁锈般的暗红。

“大人,这……”身后的小吏声音发颤,“下官查过记录,洪武号今日不该有当值工匠……”

徐谦没答话。他数着脚下包铁的木阶梯,这是通往楼船甲板的舷梯,每一级都钉着陈朝样式的防滑铜钉。第三级台阶上有个新鲜的鞋印,靴底纹路是工部特制的防蒸汽烫伤纹。

甲板上的雾气更浓了。徐谦摸到左舷第二实验室的门时,铁门表面的冷凝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袖口。门锁是从内部反锁的——透过钥匙孔能看到横插的门闩投下细长的阴影。他示意卫兵撞门,自己则从怀中取出那封举报信。信纸上的火漆印还留着半个指印,正是谷教授右手小指特有的螺纹。

“砰!”

门闩断裂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铁锈与苦杏仁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徐谦眯起眼睛,实验室中央那台三丈高的齿轮组正在缓缓运转,黄铜齿轮咬合处不断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而在最核心的主动轮与从动轮之间,卡着一具穿着深蓝工部制服的躯体。

“谷教授!”小吏失声叫道。

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嵌在齿轮间,胸腔被三枚交错的大齿轮完全贯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齿轮的齿尖恰好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像极了宁朝银元上“七钱银”的字样。徐谦注意到死者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露出半张泛黄的纸片。

“去请宋大人。”徐谦用帕子包住谷教授的手腕,将那只僵硬的手轻轻抬起。怀表从死者前襟滑落,表链挂在齿轮上晃荡,表面停在11:07的位置。他认出来,这是陈朝水师更鼓表的计时方式——亥初一刻,正是当年鄱阳湖大战时陈太祖下令火攻的时刻。

小吏凑近看那半张纸片:“这是……行会规约?”

纸片边缘残留着焦痕,隐约可见“天启元年”“火铳匠人行会”等字样。徐谦突然觉得后颈一凉,转头看向窗外。浓雾中,码头钟楼的指针正指向辰时二刻,而洪武号的汽笛又响了起来——这次是连续三声短促的“羽”音,恰是《陈律》规定的锅炉超压警报。

“大人!”卫兵突然指着地面惊呼。

一缕暗红色的液体正从齿轮组底部渗出,蜿蜒流向角落的排水口。徐谦蹲下身,指尖蘸了蘸液体,指腹立刻传来灼痛感。这不是血——是掺杂了朱砂的防锈漆,当年陈朝水师用来标记弹药库的特殊配方。

雾气中传来靴子踏在铁板上的声响。一个披着灰鼠皮大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腰间挂着的鎏金令牌显示他“水师检校”的身份。来人摘下六合帽,露出左额那道一直延伸到眉骨的旧伤疤——那是蒸汽管爆裂造成的特有伤痕。

“宋墨来迟。”前水师旗官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般粗粝,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整个实验室,“工部这次倒是找了个有趣的玩具。”

他的目光停在齿轮组上方悬着的铜管上。那里本该接着压力表,现在却空空如也,只留下两个形状奇特的安装孔:一个圆形,一个七边形。

宋墨突然笑了,从怀中掏出一枚宁朝银元,精准地抛向铜管。“叮”的一声,银元严丝合缝地卡进了七边形的孔洞。

“看来我们的教授,”他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银元,上面“七钱银”三个字正泛着诡异的光泽,“死在了自己设计的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