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天地苍茫。
江临独立于那株虬龙般的古树枝干上,回想着方才那凶险绝伦的一战,兀自心有余悸。
那名手持骨雕弓的异族箭手,其箭术之狠辣刁钻,委实生平罕见。
每一箭矢皆裹挟着刺骨锥魂的凛冽杀意,箭锋之上更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若非他自身【箭术】已臻【大成】之境,五感六识远胜常人,加之处在悟道边缘心神通明之际,以【云龙拔刀术】极速拔刀,险之又险地劈开了那几乎是穿心而至的致命毒箭。
恐怕此刻,他早已是一具倒卧雪中,血冷尸僵的死人。
而对方近身搏杀的技艺也同样强悍,那张古朴诡谲骨雕弓在他手中,开合之间,时而是催魂夺命的利器,时而又化作近战格杀的骨镰。
招式大开大合,蛮勇剽悍,充满了北地蛮族那种与生俱来的原始野性,每一击都带着不惜玉石俱焚的惨烈决绝。
若非他【磐石桩】的根基打磨得坚逾磐石,内劲已有了火候,兼之【长兵】、【盾术】、【刀术】亦皆已迈入【小成】门槛,于格挡卸力、借势反击诸般法门上有了更为精纯深刻的理解,恐怕也难在对方那等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之下支撑如此之久。
“此人箭术造诣,恐怕不在我【大成】箭术之下,其整体实力,怕是犹有过之。”
江临仔细回溯着方才交手的每一个瞬息,每一个细节,心中暗自忖度,神色凝重。
“至于胤狗……”
江临反复咀嚼着这个充满屈辱与敌视的称呼。
这分明是北地蛮族对我大胤王朝军民百姓刻骨的蔑称。
那骨雕弓手,果然蛮族中人。
观其衣着打扮,以及那头神骏非凡,能载人飞掠的雪羽夜喉隼,此獠在蛮族之中的地位,想必也非同小可。
只是那采药姑娘,既然与他是一起的,却又为何要冒险救我这个胤人?
“罢了,此事千头万绪,此刻却非深究之时。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寻路回去,与王头儿他们会合。”
在这深山古树的树洞之中避难静养七日。
七日与袍泽兄弟音讯断绝,王头儿与二哥他们,恐怕早已认定自己凶多吉少。
百般思量,不得其解。
江临定了定神,不再去想那些复杂难解的谜团。
他凝神辨认了一下风雪来去的方向,对照着采药姑娘指点过的方向,正欲动身,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身下不远处的雪地之上,一抹黯淡的银光在风雪掩映间一闪而逝。
江临心中微动,纵身跃下树干,来到近前,拨开浅浅的积雪,俯身拾起。
入手冰凉,定睛一瞧,那竟是一枚打造精巧的银质羽翼饰物,其上遍布着螺旋状的奇异纹路,赫然便是那骨雕弓手鬓侧所佩戴之物。
想来是在方才激斗或是最后携女乘隼离去时,不慎遗落于此。
环顾四周,风雪弥漫,哪里还有那骨雕弓手的半分踪影。
他索性将这枚透着几分诡异气息的银饰收起来。
之后便不再作片刻停留,循着采药姑娘所指的方向展开身形。
朔风如刀,割人面颊,积雪没膝,步履维艰。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腹中饥肠辘辘,体力也渐感不支。
就在江临几乎要停下来稍作喘息,远处风雪呼啸的间隙里,隐隐约约,竟传来了几声带着焦灼与期盼的呼喊之声。
“老九——”
“江临,你小子要是还在喘气,在就给老子应一声?”
是老五和老七的声音!
江临顿感一股热流自胸中直冲头顶,几乎是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尽了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嘶声回应道:“五哥,七哥!我在这里,我还活着!”
他的声音,穿透了重重风雪,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难以抑制的狂喜,远远地传开去。
不过片刻功夫,两道矫健异常的身影,便如两头在雪原上疾驰的猎豹一般,自风雪弥漫处猛冲而出,几个起落便奔至江临近前。
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满面风霜,不是五哥张猛又是何人?
另一人身形稍瘦,动作却更为灵巧,正是七哥侯三。
“老九,真的是你小子,命可真够硬啊!”
老五张猛一看到形容虽有些狼狈,却精神尚可的江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与不羁的脸上,此刻竟是激动得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也不管江临身上是否有伤,便狠狠地给了他一个熊抱,铁箍般的手臂勒得江临几乎喘不过气来。
若非一眼瞥见江临左肩衣衫之上,那片早已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他略显苍白的面色,老五只怕少不得要再重重擂他几拳,以泄这些时日来的担忧与郁闷。
“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们都以为你……”眼窝深陷,面带倦容的老七侯三,此刻也是眼圈泛红,声音嘶哑,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难言。
江临被他们这突如其来的狂热情状弄得有些手足无措,鼻间一酸,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用力拍了拍老五宽厚的后背,涩声道:“五哥,七哥,我没事,只是受伤在外面养了几天。”
他顿了顿,又急切地问道:“二哥呢,头儿他们呢,你们怎会在此处寻我?”
老七侯三抢先开口,语气之中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的庆幸:“老九,你这杀才可把我们给吓死了!七天了,足足七天没你的音讯,要不是头儿坚持说你小子命大如猫,定然无事,我们都以为你早被第二头熊罴拖回老窝,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江临心中一暖,原来他们事后并没有因凶险而放弃寻找自己。
老五接过话头,脸色沉重地说道:“你当时在桦木沟与熊罴搏杀前,发出的那支响箭,我们都看见了,也听见了。王头儿当即立断,便带着所有弟兄,用最快的速度,往你们二人所在的方向急急靠拢。”
“只是……”
老五的语气猛然一转,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懊恼与滔天怒火。
“他娘的晦气,我们紧赶慢赶,半途却撞上了一小股蛮子。有十几个,像是出来劫掠的散兵游勇,却跟一群见了血的疯狗一般,死缠着我等不放。为了尽快脱身去救你们,我等不得不与他们硬撼了一场,虽则当场斩了七八个蛮子头颅,却也因此耽误了足足小半日光景。”
“等我们好不容易杀散了那帮蛮子,赶到桦木沟,找到你和黑塔出事的地方时,现场只剩下一头被开膛破肚,死得不能再死的熊罴,还有只剩下一口气的二哥。”
“二哥他?”江临的心猛地揪紧。
“头儿当场让老三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二哥先送回营地救治,所幸二哥他底子厚,虽则伤势极重,却保住了一条性命,在伤病营里躺着将养。”
听到二哥无性命之忧,江临那高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胸腔。
“你小子当时不见踪影,我们都以为你被其他野兽叼走了。”老七摇了摇头,“王头儿却是不信,他说你小子滑如泥鳅,命又硬过石头,断不可能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没了。于是,处理完现场后,头儿就立刻安排了我和老五,沿着你可能逃走或被拖拽的方向,一路搜寻过来。天寒地冻的,这鬼头山又大得吓人,我们几乎都要绝望了,没想到你小子真的还活着。”
“五哥,七哥,大恩不言谢。”江临郑重地抱拳答谢。
“自家兄弟,谢个鸟!”老五张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又上上下下,满眼好奇地打量着江临,啧啧称奇道,“不过话说回来,老九,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都伤成那样,你是怎么从那头熊罴爪子下活下来的,这七天你又是怎么过的?”
江临深吸一口气,心知此事曲折离奇,便将在树洞中养伤、遇神秘采药姑娘照料、以及方才遭遇那北地蛮族箭手并与之死斗的诸般情事,除了自身系统面板与【云龙拔刀术】之外,都原原本本地对二人一一道来,未有丝毫隐瞒。
末了,他自怀中掏出那枚得自骨雕弓手的羽翼状银饰,递予二人查看。
老五和老七听得是脸上精彩纷呈,异色连连,显然是被江临这番离奇的经历给震住了。
只是对着这枚造型奇特的鬓角银饰,二人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却皆是茫然摇头,表示一无所知,从未见过。
老五最终长长吁了一口气,感慨万千地拍了拍江临的右肩。
“你小子当真是福大命大,我们得赶紧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头儿,也好让大家放心,让二哥安心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