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婚契

正午十二点零七分,我瘫在出租屋卫生间地砖上,盯着掌心那枚从站长办公室带出来的银色纽扣。菌丝在皮下躁动,每当纽扣反光掠过皮肤,它们就像被烫到般蜷缩。

镜子里的我右眼已经完全变成银灰色,瞳孔里那棵枯树的枝桠又密了些,第八个外卖箱已经长到米粒大小。

咔嗒。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我浑身紧绷。菌丝瞬间从脊椎窜上后颈,在视觉神经上炸开一片血雾——透过门板,我看到阿茶站在走廊,她左手拎着一袋草药,右手手腕内侧……

有一片银色鱼鳞纹。

我猛地拉开门,她倒退半步,草药袋“啪”地掉在地上。几根干枯的银鳞鱼骨从裂缝中刺出,鱼鳃部位缠着几根黑色头发——和站长办公室箱子里的一模一样。

“你身上有它的味道。”阿茶声音发颤,突然抽出银簪抵住我喉咙,“说!是不是碰过风雨桥下的东西?”

簪尖刺破皮肤,一滴黑血顺着脖颈滑下。奇怪的是,菌丝没有反击,反而全部缩回右手小指,像遇到天敌的蛇。

下午一点三十三分,出租屋厨房。

阿茶把银鳞鱼骨碾成粉,混着朱砂涂在我锁骨下的树瘤上。每涂一笔,就有一簇菌丝从伤口逃窜出来,被她用银簪挑进炭盆。

“三十年前,我阿姐的嫁衣上钉着三百颗这种纽扣。”她突然掀开左袖,露出整条小臂——那里布满银色鳞状瘢痕,纹路和鱼骨粉罐上的苗文完全一致,“送亲队路过风雨桥那晚,她连人带轿子被银光吞了。”

炭盆里的火苗突然变成银蓝色,映出墙上我们交叠的影子。我的影子右臂畸形膨大,指尖垂着菌丝,而她的影子……

没有头。

阿茶似乎没注意到异样,继续往我伤口撒药粉:“织梦婆吃了我阿姐的噩梦,吐出这些鱼骨头。寨里人说,这是'落花洞女'的诅咒。”

药粉突然灼烧起来,我疼得撞翻茶几。玻璃杯砸碎的声响中,有什么东西从阿茶口袋里滑出——

半张烧焦的婚书。

新郎名字只剩个“周“字,但生辰八字与周扬完全不符。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我们蹲在城中村旧货市场卖苗银的摊位前,老摊主正用放大镜检查那枚纽扣。

“祭祀礼器,没错。”他指甲抠了抠纽扣边缘的暗纹,“这是'锁魂扣',专给横死的新娘陪葬用。”

阿茶突然抢回纽扣:“你确定是新娘?

老摊主咧嘴一笑,露出镶银的犬齿:“除非”新郎也穿绣银线的嫁衣——“他话音戛然而止,死死盯住阿茶手腕的鳞纹,“姑娘,你身上有股织梦婆的腥气。”

摊位的玻璃柜突然蒙上水雾,柜面凝出几行苗文:

“银鱼引路,落花归洞”

“梦蛊食七魄,簪血镇三魂”

阿茶的银簪“嗡”地震颤起来,她猛地拽我起身。转身时,我看见老摊主从柜台下摸出一把鱼骨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绸——

和周扬保温箱里那截红绸一模一样。

下午三点四十分,旧货市场后巷,鱼骨刀擦着我的耳廓钉入砖墙,刀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老摊主佝偻的身形突然挺直,苗语混着痰音从喉间挤出:

“洞女归寨——”

阿茶拽着我撞进窄巷,身后传来“咔嚓”的骨裂声。回头瞥见老摊主的下颌脱臼般垂到胸口,口腔里涌出银灰色菌丝,像蜘蛛吐丝般在空中织网。

“他不是活人!”阿茶将银簪在掌心一划,血珠甩向菌丝网,“三十年前就该烂在洞里的东西!”

血滴接触菌丝的瞬间爆出青烟,腐鱼般的恶臭中,老摊主的皮肤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银鳞鱼骨——他的躯干竟是由鱼骨拼接而成,关节处缠着褪色的红绸。

菌丝操控的傀儡。

傍晚五点十五分,苗寨外围竹林。

夕阳将竹影拉长成栅栏,阿茶蹲在溪边清洗伤口。我盯着她映在水面的倒影——波纹扭曲时,那截缺失的脖颈愈发明显。

“你早就死了。”我攥紧那枚“周”字纽扣,“落花洞女不可能活着逃婚。”

溪水突然静止。

阿茶撩起湿发,露出后颈处一道平整的切口:“是啊,我的头留在三十年前的花轿里。”她指尖抚过伤口,“织梦婆用银鳞鱼骨给我做了副新身子,代价是……”

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有个碗口大的疤,里面嵌着半片鱼鳃——正随着呼吸缓缓开合。

“每月吞一条活鱼,否则就会变回骨头。”她苦笑,“我逃了三十年,直到上周发现风雨桥下的银光又亮了。”

竹叶沙响,远处传来唢呐声。阿茶脸色骤变,银簪划破指尖,将血抹在我眼皮上:“看仔细!”

透过血膜,竹林尽头浮现一座虚影般的风雨桥,桥头飘着白幡,七个无头人影正抬着花轿缓行。轿帘被风吹起的刹那——

我看到了阿茶的头。

苍白的面容,睁着的眼睛,嘴角凝固着惊恐的弧度。而轿边骑马的新郎……戴着周扬的斗笠。

入夜七点,废弃银匠铺子里弥漫着酸汤鱼的馊味,工具架上的银器全部锈蚀成红色。阿茶撬开地窖暗门,霉味中混着一丝熟悉的腥甜。

“这是周扬学银匠的地方。”她踢开脚边的鱼头骨,“他妻子——也就是织梦婆——当年在这里教他打锁魂扣。”

地窖中央摆着口棺材,盖板上刻着北斗七星。推开后,里面整齐码放着七套苗银嫁衣,每件心口位置都别着“周”字纽扣。

“七任新娘,七种死法。”阿茶抓起一件嫁衣,袖口突然窜出菌丝缠住她手腕,“织梦婆用她们的噩梦喂鱼,鱼又变成……”

她突然噤声。

棺材底部传来指甲抓挠声。掀开垫布,底下压着个锈蚀的保温箱,箱缝里渗出银色黏液,在月光下组成一行苗文:

“第八件嫁衣在桥上”

棺材里的保温箱突然剧烈震动,锈蚀的锁扣“咔嗒”弹开。箱盖掀起的瞬间,一股刺骨的腥风扑面而来——

箱底铺着一层半透明的鱼鳔膜,膜下封存着七缕头发,每缕都缠着一段红绳。阿茶的银簪刚触到鱼鳔,那些头发突然如活蛇般立起,发丝间渗出细密的银色黏液,在空气中凝成七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是新娘们的‘魂引’。”阿茶的声音发颤,“织梦婆抽了她们一缕魂魄,养在银鳞鱼的鳔里……”

最左侧的人形突然扑向我的右手,菌丝瞬间暴起反击,却在接触“魂引”的刹那僵住——黏液人形里浮现出一张少女的脸,她张着嘴,没有声音,但我的耳道里灌进凄厉的哭喊:

“周郎,你说过要带我回风雨桥——”

剧痛中,一段记忆强行撕开我的意识:

月光下的苗寨,少女穿着嫁衣奔向风雨桥。桥头的周扬掀开斗笠,露出半张树皮化的脸。他递出一碗银色酸汤鱼,少女饮下的瞬间,嫁衣上的银线全部变成菌丝,刺入她的七窍……

幻象破碎时,我发现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伸向棺材。指尖触到第七件嫁衣的瞬间,袖口的银线突然窜出,缠住我的手腕。衣领内侧,一行被血染糊的苗文显露出来:

“以魂饲蛊,以衣载怨”

阿茶猛地扯开我,银簪划破嫁衣。裂缝处“嗤”地喷出黑血,溅在鱼鳔膜上,立刻腐蚀出七个洞眼。每个洞里都浮出一粒鱼卵大小的银珠,珠子里裹着——

微型风雨桥的缩影。

“完了……”阿茶面如死灰,“她在养‘桥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