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圣诞节

1991年圣诞夜，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雪提前数周席卷了西伯利亚荒原。

天空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黑天鹅港早已封闭了所有出入口，厚重的橡木大门被铁链紧锁，每扇窗户都钉上了三层防水木板。

然而与外面残酷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建筑内孩子们的热闹喧嚣，供暖系统超负荷运转，让走廊里的温度攀升至初春水平。

女孩们穿着单薄的棉裙，赤着脚在昏暗的走廊上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男孩们则聚集在楼门外，他们高声呼喊着女孩们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羞涩与热切。

就连一向内向的安东，也被这狂欢的气氛感染，红着脸站在人群边缘，跟着同伴们一起呼喊。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偶尔有女孩的身影闪过。单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的曲线，让男孩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不知过了多久，雅可夫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霍尔金娜呢？”雅可夫问。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短暂的沉默。

“好像确实没看见她。”

“她去哪了？”

雅可夫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最年幼的伊万身上。这个港口最受宠爱的小家伙正不安地绞着手指，显然知道些什么。

“伊万？”雅可夫放缓语气，“你看见霍尔金娜了吗？”

伊万抬起稚嫩的脸庞，轻声说：“我听朱洛娃姐姐说，好像是去找苏九了，好像是要给他送一个礼物。”

.

“礼物？”黑天鹅港的走廊上，苏九斜倚在斑驳的水泥墙边，微微偏头，看向面前的霍尔金娜。

他没有穿护士长准备的军礼服，而是套了件便于活动的旧病号服，袖口磨损得泛白，唯独头上那顶熊皮毡帽崭新厚重，压住他散落的头发。

此刻寒风呼啸，少年却丝毫不感觉到冷，反倒是霍尔金娜裹在一件灰白的旧棉衣里，围巾在纤细的脖颈上缠绕了好几圈，衬得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愈发苍白。

少女今天似乎刻意打扮过，发丝间飘散着清冽的薄荷香气，怀里紧紧搂着个扎缎带的盒子。

“嗯...”霍尔金娜轻声说。

“怎么没穿博士给的那些衣服？”他突然问道。

走廊尽头隐约飘来女孩们的笑声。今天赫尔佐格博士特意打开尘封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他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早晚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不止是女孩们换上了华美的礼服裙，男孩子们也同样获得了盛装出席的权利，他们身着剪裁合体的小号军礼服，肩上有黄色的绶带，一掌宽的牛皮腰带可以把他们的腰勒得很挺拔。

所以这时他才很疑惑，以霍尔金娜如此爱美的性子，怎么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她为何宁愿把时间浪费在与他闲聊上，也不去精心打扮自己？

霍尔金娜纤细的手指将一缕金发别至耳后，轻声说：“我明年就要去上学了，是在莫斯科。”

她抬起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看向苏九，“我知道你不会想与我跳舞，你的人选只有雷娜塔，对吗？”

苏九其实很想说：“不必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跳舞，今天我赶时间。”但今晚的计划至关重要，他不能冒险改变原著的走向，最终只是沉默以对。

但他的沉默在霍尔金娜的眼中就是默认，女孩眼中露出一丝释然，将礼物盒往前递了递。

“因此我才想在今天给你送一个礼物，好留个念想。”

“可以收下吗？”

苏九的目光落在那个扎着深蓝色缎带的盒子上，缎带有些旧了，边缘微微起毛，显然是被反复拆系过多次，盒子不大，约莫一本书大小。

“可以打开看看吗？”苏九最终开口。

霍尔金娜点点头，眼睛亮得惊人。

缎带解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盒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松木的清香扑面而来。盒子里铺着一层干燥的苔藓，在苔藓上方放着一条围巾。

静静地躺着一条米色的围巾。针织的纹路略显凌乱，却透着笨拙的温暖，围巾末端用歪歪扭扭的黑线绣着一个俄文名：

“Хоркина（霍尔金娜）”

“你织的？”苏九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犹如天鹅般骄傲的女孩，居然沉得下心来织一条围巾。

霍尔金娜点点头，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花了我一个月。”

苏九的嗅觉异于常人，他能闻到围巾上除了松木倾向外，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味，他的目光落在霍尔金娜藏在袖口的手指上，那里有几处已经结疤的针眼。

“为什么？”他问。

霍尔金娜低下头，额前的金发垂落，“因为，黑天鹅港很冷。”她顿了顿。

“而且我想让你记住我。

走廊尽头的笑声更清晰了，有人在高喊霍尔金娜的名字，催促她快去参加舞会。

苏九能听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还有男孩们刻意压低的笑声，整个黑天鹅港都在为今晚的舞会沸腾，除了这个安静的角落。

“你不去吗，雷娜塔在等你。”霍尔金娜轻声问。

“我不跳舞。”他说。

霍尔金娜的肩膀微微塌陷，但很快又挺直了，她伸手将围巾的一端绕过苏九的脖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宝物。

“我知道，她说“但至少收下它。”

苏九没有躲开。他感受到少女指尖的温度，比常人略高，像小小的火苗。他的超级感官能捕捉到她手腕处加速的脉搏，还有那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谢谢。”他说。

霍尔金娜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她小心地调整围巾的位置，确保那个绣着她名字的角落露在外面。“这样黑天鹅港的风就吹不到你了。”

远处，舞会的音乐已经响起，是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走调的钢琴声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

霍尔金娜犹豫了一下，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苏九。

这个拥抱很轻，很快，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

但在那一瞬间，苏九能听到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能闻到她发间的味道，也能感受到她单薄肩膀下隐藏的力量。

“再见，苏九。”她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明亮笑容。

苏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围巾还留着她手指的余温。

“再见。”他呢喃道，像是说给霍尔金娜，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舞会的音乐达到了高潮，欢快的旋律在走廊里回荡。苏九将围巾小心地折好，然后藏在了病号服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他最后看了一眼霍尔金娜消失的方向，转身走向与舞会完全相反的，黑暗的走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