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噬人野兽

时至三更,本应是万家熄火、夜深人静的时刻。

吴山北麓的契丹人却一如既往那般疯狂,在强行伐开的营地上燃起熊熊篝火,笑骂声、奸淫声、比斗声响彻云霄,野兽们的狂欢倒是与这片幽静深邃的山林形成诡异的相称。

乙室勃连,这个出身契丹旁族的千夫长,此刻正手持弯刀,轻轻地挑开新制的鼓面裂缝,似是一脸失望,只见他摇头叹息道:“唉!想不到这几个南人的皮还是太薄,还不如前番那些个汉女。”

说着,鼓槌重重地敲向旁边另一面光洁细腻、毫无裂纹的新鼓,赫然是由一整张晒干的孕妇肚皮所制成!

乙室勃连印象十分深刻,当初在密州一刀抹了汉官之后,他的孕妻瑟瑟发抖跪在自家男人的尸首前,抚着小腹不断哭嚎叫求饶。

可这个愚蠢的汉女却不知,正是这个显眼的动作,让乙室勃连一眼便相中了她那,被足月胎儿撑的韧性极强的肚皮。

“肚大如鼓,好一个肚大如鼓啊哈哈!”乙室勃连狞笑着,继续肆意地敲打着人皮战鼓。

“咚,咚,咚!”

沉闷的响声瞬间惊飞了几只正啄食残尸的乌鸦,身后的亲兵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随后慌忙低下头,鼓起勇气将乙室勃连从幻想中唤醒。

“将、将军,麻答大王的第五道令箭。”

亲兵小心翼翼地呈上绑着黑马尾的铜符,岂料,乙室勃连看也不看,接过后随手径直扔进了火堆。

火舌吞没铜符的瞬间,乙室勃连麾下的三个百夫长在烟雾升腾中无言对视——渤海部的阿鲁浑幽幽地按着刀柄,室韦人骨力啜则不管不顾继续啃着羊腿,倒是汉将白再荣缩了缩脖子。

满脸胡髯的阿鲁浑随意地踢开脚边的人头,盯着篝火里的军令被蚕食殆尽,忍不住讥笑道:“麻答不愧是无上可汗的好侄儿!倒是学会了如何巧妙地用兵,他娘的皮室军在德州享福,却让其他部族五日内北上青州去和晋人拼命!“

他口中的无上可汗,自然是指已殡天的先可汗耶律阿保机,全契丹族人心目中永远的太阳。

至于这个好侄儿麻答,则是先可汗的长弟耶律剌葛唯一的儿子,耶律拔里得,亦是当今契丹可汗耶律德光的堂弟,此番契丹南侵东路军的主将。

“几位贵人,那青州虽城高墙深,但杨光远到底被大军重围,时下存粮估计撑不过一两月,听闻已到了人相食的地步。若不去救,恐难久持。麻答大王此时让咱们北上倒是无可厚非......”

白再荣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那汉话里带着浓浓的幽州口音:“而且末将上月见过大丞相的传令兵,说可汗的主力大军已经破了恒州,说不定很快便会与麻答大王会师,咱们若是违抗军令不去,万一可汗怪罪下来......啊!”

话没说完,白再荣就被一支带着残肉的羊骨重重地砸中面门,痛苦带着屈辱袭上心头,但他依旧咬紧了牙关默默忍受,不敢违抗,只是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油渍和血花。

谁让自己是汉人,又偏偏出生在幽州呢?

“你个汉狗也配提及可汗?!”

骨力啜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抹了抹油手继续斥道:“还有那什么狗屁大丞相,那赵延寿左右不过一个头钱汉,可汗高兴了赏他一个官儿当当,你们汉狗莫不是以为真能出头了?卑贱的奴仆!”

阿鲁浑闻言,亦冷冷地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白再荣,随后出言道:“将军,据南边探马来报,先前在吴山南边的那支唐兵确实撤回了南边,更是一口气跑到了二十里外,哈哈哈!”

“看来南人果然比北地的汉狗还不如!听闻汉地南方富裕,娘们儿也是细嫩的紧,不如咱们......“

乙室勃连始终面不改色,他悠哉悠哉地割下一片炙肉,淡淡道:“阿鲁浑,听闻你们渤海部光是在涿州便抢了七千亩地,还饿?你瞧瞧你自己,嗯?”

刀尖蓦然指向阿鲁浑衣襟里的金锁,那是前番在怀仁城外从一个流民孩童身上剥下来的。

“哎,汉地繁华养人啊!”

阿鲁浑咧嘴露出金牙,露出一番向往的神色:“听说这南方更是如此,尤其江淮之地富得流油,岂是那帮山东流民的腌臜物事儿能比的?”

火堆突然噼啪爆响,羊油忽而滴落,不小心激起三尺高的焰苗。

乙室勃连淡定地起身踩灭火星,朝众人振声道:“麻答,曾被大萨满预言为‘龟龙转世’,他定然是有野心的。故而此时他要的是战功,而且是大功,好在可汗面前加重他的分量!”

“但麻答这条狡猾的恶狼,手底下一大帮皮室军放着不用,反倒拿咱们族人的血肉去为他拼杀!同为契丹,却视我为汉人那般的猪狗,甚是可恨!”

忽而,他又一把扯开皮甲,露出胸口醒目的狼头刺青:“呵,我阿父下月就认姓萧,我乙室、不!我萧勃连以后便也是皇亲了!他麻答在我面前又能算个什么东西!”

“他要战功便凭自己本事去取!我部往北往南全凭我意,自顾多打些草谷再北返便是。即使到了可汗面前,我亦敢这么说!“

“将军说的好啊!”阿鲁浑大为赞同,骨力啜更是兴奋地跺起了脚。

白再荣突然又咬牙爬过来,一脸诚恳地说道:“斗胆请将军三思!那杨光远败亡就在眼前,不管我们是否去青州支援,这吴山亦不可久留!”

“尤其是往南,那唐国兵力尚未摸透,前番又发现了他们的骑兵,不知敌情岂能妄动啊!再者末将曾在幽州听南人的商贾说过,唐国北地购置了大批战马,如今不仅多骑还犹善弩......”

“呵呵,多骑?善弩?笑话!论这两样,天下谁能与我们契丹儿郎相比?”

乙室勃连冷笑一声,用力地踹翻这个汉将:“那怀仁的唐兵看见流民被杀都不敢出城,他们的弩箭怕是连我的马鞍都射不穿!汉狗都他娘的一个怂样!”

骨力啜抓起酒囊灌了一口,忽而郁闷道:“哎!反倒是五日前那些闯营的北地流民,倒是有些血性,一战折了我十六个族人!可恨那个放火的汉儿未抓到,否则定要烤他的心肝下酒!”

此时,夜风忽而裹来女人惨叫,营帐后的“肉栏“里,三十多个掳来的村妇正在被契丹人排队凌虐。

乙室勃连的弟弟乙室忽地冷不丁冒了出来,单手拽着一个死去少女的头发,径直拖过了篝火堆,羊皮靴狠狠地踩在少女早已血肉模糊的胸膛上。

“阿兄!这个女奴说东北十五里外的庄子还藏着人,还有千余晋兵驻防。“

“嗯,知道了。”乙室勃连点了点头,随后随意地朝阿鲁浑挥了挥手。

“将军这是?”

乙室勃连戏谑地翘了翘嘴角:“骨力啜昨日刚回来,那这次便赏你了!打下来全归你部所有。”

阿鲁浑一脸不可思议,惊喜得浑身打颤。

豁?敢情改个姓氏连性情都改了?

乙室、哦,萧将军可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暴虐好杀!想来也是好笑,这一点倒是和他最痛恨的麻答出奇的相似,每次出外打草谷,他乙室部的族人必占八成!

可今夜竟然把整个村落让给自己?看来做了皇亲之后的人,果然有些邪门儿啊......

“末将多谢将军赏赐!”

说罢,阿鲁浑猛地站起身来,突然拔出弯刀架在白再荣脖子上,声声犹如恶魔低语:“汉狗,老规矩,带你手下的两百人扮流民混过去,银钱女人我分你一成。”

刀锋轻轻地压出一道血线,“要是胆敢像上回在密州那样手软,我便解了你一身臭肉喂狗......”

“末将、末将愿往!”白再荣的额头赶忙磕在烧红的石头上,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很快便弥漫开来。

乙室勃连用刀尖挑起块羊肝嗅了嗅,又提醒道:“动作快些,这汉狗倒也所言非虚,杨光远确实撑不了多久,近日火速扫遍附近村落后便南下!”

他望着远处星空下的山影,又道:“记住,让儿郎们把箭簇都磨快些,别像上次那样浪费百余支箭才射死那些个流民。”

“遵令!”

黎明前的黑暗里,白再荣带着二百衣衫褴褛的汉兵先行,阿鲁浑所部五百精骑紧随其后,这群噬人的野兽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扑向了附近的最后一个活人村落。

注:契丹将麻答贪残猾忍,民间有珍货、美妇女,必夺取之。又捕村民,诬以为盗,披面,抉目,断腕,焚炙而杀之。晋人怨之,所在相聚为盗。——《资治通鉴·后汉纪一》(卷二百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