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新唐书·元结传》补考

关于元结生平,新、旧《唐书》均有记载,但《旧唐书》记载极为简略,没有给元结列专门传记,而欧阳修的《新唐书·元结传》(下文称《元结传》或《本传》)记载多达二千余字,长度超过了颜真卿的《元君表墓碑铭并序》,记载元结生平更为翔实。但由于传记的修订距离元结去世已有近三百年,且从《元结传》看,欧阳修在撰写该传记时并未参照《元君表墓碑铭并序》,致使《新唐书·元结传》中讹误重出,重大事件也存在遗漏。对于《新唐书·元结传》所引材料之谬误,南北宋之交的金石学家赵明诚就有关注,他曾指出:“《唐书·列传》,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世孙,而《碑》与《元氏家录序》皆云‘十二世’,盖《史》之误。”[1]清嘉庆董作栋修纂的《鲁山县志》更是把《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与《新唐书·元结传》对照起来读,利用碑传订正了本传的不少错误。此后,孙望1935年发表了《元次山年谱》[2],孔德1948年发表了《唐元结年谱》[3],2002年,台湾杨承祖出版了《元结研究》[4],其中有“元结评传”“元结年谱”,这些年谱或评传的编订者也多关注到了《新唐书·元结传》,他们部分订正了《元结传》的讹误,但同时也对《元结传》中不少错误视而不见,甚至还引以为证,导致了编订的年谱或评传可信度降低,年谱与评传的编订者尚且如此,普通研究者错误引用就更为普遍。为避免研究者误引《新唐书·元结传》,本文特对《元结传》全文进行订补与考辨,以期能部分弥补《元结传》带来的缺失。

本传:元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代孙。

订补:元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二代孙。

考辨: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盖后魏昭成皇帝孙曰常山王遵之十二代孙。”[5]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右唐元结次山也,后魏之裔。”[6]元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所载同。案:宋郑樵《通志》载元姓:“又拓跋氏,云黄帝子昌意之后。昌意少子悃,居北土,世为鲜卑君长。《宋书》云,李陵之后。自昌意三十九世至昭成皇帝什翼犍,始号代王,都云中。”[7]《魏书·昭成子孙传》:“常山王遵,昭成子寿鸠之子也。少而壮勇,不拘小节。太祖初,有佐命勋,赐爵略阳公。慕容宝之败也,别率骑七百邀其归路,由是有参合之捷。及平中山,拜尚书左仆射,加侍中,领勃海之合口。及博陵、勃海群盗起,遵讨平之。迁州牧,封常山王。遵好酒,天赐四年,坐醉乱失礼于太原公主,赐死,葬以庶人礼。”[8]拓跋遵(?—407),北魏拓跋寿鸠之子,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之孙。以此上推,元结当为后魏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十四世孙。

然《新唐书·元结传》载:“元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代孙。”[9]宋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十三:“唐元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代孙。”祝穆《方舆胜览·湖南路》:“元结,后魏常山王十五代孙。”[10]皆与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不合,对此宋赵明诚《金石录·唐元结碑》已作辩误:“右《唐元结碑》,颜鲁公撰并书。案《唐书·列传》,结,后魏常山王遵十五世孙,而《碑》与《元氏家录序》皆云‘十二世’,盖《史》之误。”赵明诚见过元结文集前的《元氏家录序》,则元结为拓跋遵十二世孙可信。又据2020年新出土《大唐故朝议郎行绛州龙门县令上护军元府君墓志铭》载,墓主人元大谦,北魏常山王拓跋寿鸠七代孙,开元六年(718)三月卒于绛州龙门县令任上,卒年58岁。元结较元大谦迟出生59年,但与其差距已达六代,应不存在差距九代之可能,故元结不可能为拓跋遵十五世孙,《本传》记载有误。

本传:曾祖仁基,字惟固,从太宗征辽东,以功赐宜君田二十顷,辽口并马牝牡各五十,拜宁塞令,袭常山公。

订补:[1]高祖善祎(禘),代居太原,唐尚书都官郎中、常山郡公。[2]曾祖仁基,字惟固,曾官朝散大夫,从太宗征辽东,以功赐宜君田二十顷,辽口并马牝牡各五十,拜宁塞令、褒信令,袭常山公。

考辨:[1]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高祖善祎,皇朝尚书都官郎中常山郡公。”《元和姓纂》:“唐都官郎中元善祎,称昭成帝后。”[11]《金石录·唐元结碑》:“又《碑》与《元和姓纂》皆云‘结高祖名善祎’,而《家录》作‘善禘’,未知孰是也。”[12]“祎”三长物斋本又作“袆”,然吕无党本作“祎”,今姑且从“祎”。而“善禘”之名,源自《家录》,又为赵明诚所亲见,其可信度不低,故姑且存疑。又《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卷七:(司勋郎中)“元玄祎”。活动于唐太宗、中宗年间,与元善祎生活于同一时期。都官郎中属刑部,唐代郎中之间调动频繁,则元善祎又或元玄祎。《新唐书·元结传》未载元善祎。《元和姓纂》引《南宫故事》云:“(元姓)代居太原,著姓。祎曾孙谷神,扶州刺史;堂侄俯,宋州刺史。元孙结,容府经略兼中丞;生友直,为京兆少府。”[13]

[2]《新唐书·元结传》:“曾祖仁基,字惟固,从太宗征辽东,以功赐宜君田二十顷,辽口并马牝牡各五十,拜宁塞令,袭常山公。”太宗征辽东事《旧唐书·太宗纪》有载:“十九年(645)春二月庚戌,上亲统六军发洛阳。……五月丁丑,车驾渡辽。甲申,上亲率铁骑与李世勣会围辽东城,因烈风发火弩,斯须城上屋及楼皆尽,麾战士令登,乃拔之。……秋七月,李世勣进军攻安市城,至九月不克,乃班师。”[14]元仁基随太宗征辽东当在此时。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曾祖仁基,朝散大夫褒信令,袭常山公。”又《旧唐书·地理一》:“陇右节度使,以备羌戎,统临洮、河源、白水、安人、振威、威戎、莫门、宁塞、积石、镇西等十军。”[15]同书同卷载:“新蔡,隋旧。武德四年,于此置舒州,领新蔡、褒信二县。”[16]《旧唐书·职官一》:“(从第五品下阶)朝散大夫、文散官。”[17]品阶较县令要高。本传:祖亨,字利贞,美姿仪。尝曰:“我承王公余烈,鹰犬声乐是习,吾当以儒学易之。”霍王元轨闻其名,辟参军事。

订补:祖元亨,字利贞,美姿仪。尝曰:“我承王公余烈,鹰犬声乐是习,吾当以儒学易之。”为霍王元轨参军,随霍王镇改襄州,垂拱元年或稍后卒。

考辨: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祖利贞,霍王府参军,随镇改襄州。”《新唐书·元结传》:“祖亨,字利贞,美姿仪。尝曰:‘我承王公余烈,鹰犬声乐是习,吾当以儒学易之。’霍王元轨闻其名,辟参军事。”颜真卿称元亨字,不称其名,乃为避肃宗李亨讳,《孙谱》与《杨谱》皆有详考。明朱国祯《涌幢小品》载:“元次山之祖曰元亨,字利贞,全用《易》四字,可异。”[18]《旧唐书·李元轨传》:“霍王元轨,高祖第十四子也。……(贞观)十年,改封霍王,授绛州刺史,寻转徐州刺史。……垂拱元年,加位司徒,寻出为襄州刺史,转青州。”[19]可知,元亨在垂拱元年或稍后与霍王元轨随镇改襄州。据《新唐书·元结传》:“父延祖,三岁而孤,仁基敕其母曰:‘此儿且祀我。’因名而字之。”元延祖乾元元年(758)或稍后卒,卒年七十六,以此逆推七十三年,其卒年当在垂拱元年(685)或稍后。本传:父延祖,三岁而孤,仁基敕其母曰:“此儿且祀我。”因名而字之。逮长,不仕,年过四十,亲娅强劝之,再调舂陵丞,辄弃官去,曰:“人生衣食,可适饥饱,不宜复有所须。”每灌畦掇薪,以为“有生之役,过此吾不思也”。安禄山反,召结戒曰:“而曹逢世多故,不得自安山林,勉树名节,无近羞辱”云。卒年七十六,门人私谥曰太先生。

订补:父延祖,弘道元年(683)前后生,三岁而孤,仁基敕其母曰:“此儿且祀我。”因名而字之。不乐仕进,亲娅强劝之,四十始为官,任魏成主簿,再调舂陵丞,后弃官去,曰:“人生衣食,可适饥饱,不宜复有所须。”以鲁县商余山多灵药,遂家焉,每灌畦掇薪,以为“有生之役,过此吾不思也”。安禄山反,召结戒曰:“而曹逢世多故,不得自安山林,勉树名节,无近羞辱”云。乾元元年或稍后卒,卒年七十六。及终,门人谥曰太先生,宝应元年(762)追赠左赞善大夫。

考辨: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父延祖,清净恬俭,历魏成主簿、延唐丞。思闲辄自引去,以鲁县商余山多灵药,遂家焉。及终,门人谥曰太先生,宝应元年追赠左赞善大夫。”可知元延祖在任舂陵丞前,曾任魏成主簿之职。又元结《与李相公书》:“中逢丧乱,奔走江海,当死复生,见有今日。”明本题下注曰:“乾元二年,李揆为中书侍郎平章事。”乾元二年为759年,可知本年以前,元结家庭发生丧乱。《辞监察御史表》:“臣老母多病,又无弟兄,漂流殊乡,孤弱相养。”此表下有自注:“上元元年进”,上元元年即760年,从此二文可以看出,元结所经历丧乱与其父亲、弟弟去世相关。又《元结传》:“安禄山反,召结戒曰:‘而曹逢世多故,不得自安山林,勉树名节,无近羞辱’云。卒年七十六,门人私谥曰太先生。”则可知,元结之父在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发生后,尚在世。又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祖利贞,霍王府参军,随镇改襄州。”《旧唐书·李元轨传》:“霍王元轨,高祖第十四子也。……(贞观)十年,改封霍王,授绛州刺史,寻转徐州刺史。……垂拱元年,加位司徒,寻出为襄州刺史,转青州。”据《新唐书·元结传》:“父延祖,三岁而孤,仁基敕其母曰:‘此儿且祀我。’因名而字之。”则元结祖父元亨至少在垂拱元年(685)尚在世。元延祖当在弘道元年(683)或稍后出生。以此顺推76年,当在为乾元元年(758)或稍后去世。本传:结少不羁,十七乃折节向学,事元德秀。天宝十二载举进士,礼部侍郎阳浚见其文,曰:“一第慁子耳,有司得子是赖!”果擢上第。复举制科。

订补:结少不羁,十七乃折节向学,事元德秀。天宝十二载(753),以进士获荐,名在礼部,作《文编》纳于有司。礼部侍郎阳浚见其文,曰:“一第慁子耳,有司得子是赖!”天宝十三载(754),举进士,入为上第。

考辨:《新唐书·元结传》认为元结天宝十二载先举常科,及上第,天宝十三载复举制科。然元结《文编序》:“天宝十二载,漫叟以进士获荐,名在礼部。会有司考校旧文,作《文编》纳于有司。……明年,有司于都堂策问群士,叟竟在上第!”另《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天宝十二载举进士,作《文编》。礼部侍郎阳浚曰:‘一第污元子耳,有司得元子是赖。’遂登高第。”均无两次及第记载,则可知《元结传》乃结合《文编序》和《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所作推断。然《文编序》和《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并无矛盾之处,《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不过省略了中进士时间。据《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举进士在作《文编》之前,则所谓举进士并非中进士,而是参与进士考试。这与元结《文编序》“天宝十二载,漫叟以进士获荐,名在礼部”一致,《新唐书·元结传》误以为元结为天宝十二载中进士,而实际上元结中进士乃在“明年”,即天宝十三载。

又《新唐书·选举上》:“十二载,乃敕天下罢乡贡,举人不由国子及郡、县学者,勿举送。是岁,道举停《老子》,加《周易》。十四载,复乡贡。”[20]《登科记考补正》卷九:“(天宝十二载)七月壬子,诏天下举人,不得充乡试,皆须补国子学生及郡县学生,然后听举。”[21]元结《与李相公书》:“辱在乡选,名污上第。”唐人参加进士考试,有多途径。《新唐书·选举上》:“唐制,取士之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而进退之。”[22]《新唐书·选举上》:“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而举选不由馆、学者谓之乡贡,皆怀牒自列于州、县。试已,长吏以乡饮酒礼,会属僚,设宾主,陈俎豆,备管弦,牲用少牢,歌《鹿鸣》之诗,因与耆艾叙长少焉。既至省,皆疏名列到,结款通保及所居,始由户部集阅,而关于考功员外郎试之。”[23]天宝十二载唐玄宗罢乡贡,十四载复乡贡,元结天宝十三载中进士,则其举进士非由乡贡。然据元结《与李相公书》:“辱在乡选。”则必然入州郡学馆,通过参与考试而获得荐举进士资格。

又据《登科记考》:“唐制,进士……正月乃就礼部,……二月放榜。”此即常科。常科主要有明经和进士,元结不以孔氏为师,不大可能参与明经科考试;又进士科主要考诗赋。除常科外,唐代另有制科。《册府元龟》记载了天宝十三载的制科:“十月,御含元殿亲试博通坟典,洞晓玄经,词藻宏丽,军谋出众等举人,命有司供食,既而暮罢。其词藻宏丽科,问策外更试律赋各一首。制举试诗赋,自此始也。时登甲科者三人,太子正字杨绾最为所称。乙第者凡三十余人。”[24]制科由皇帝亲试,天宝十三载十月的制科在含元殿进行,然据《文编序》:“明年,有司于都堂策问群士,叟竟在上第。”唐尚书省署居中,东有吏﹑户﹑礼三部,西有兵﹑刑﹑工三部,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总辖各部,称为都省,其总办公处称为都堂。可见元结并非参加制科,参加尚书省礼部举行的常科考试也由此可知。而常科主要为明经和进士两科,乾元二年元结所作《与韦尚书书》:“不望尚书不以结齿之于龟,以士君子见礼,问及词赋,许且休息。”韦陟只问元结词赋,则元结当为进士科。《登科记考》载,本年进士三十五人,元结为其中之一。又《孙谱》以为元结所中为词藻宏丽科,孟二冬补正《登科记考》时,引《新唐书·元结传》,并以为“绾首登词藻宏丽科,或结亦其一也”[25]。本年词藻宏丽科同样试诗赋,但为玄宗亲试,与元结自述不符,且据元结《元鲁县墓表》:“天宝十三载,元子从兄前鲁县大夫德秀卒。”《唐故鲁山县令河南元府君墓志铭并序》:“君讳德秀,字紫芝,……春秋六十,薨于陆浑南郭草堂之所,梁木其坏,今为古焉。……天宝甲午载冬十月甲申日,葬于草堂南原之野。”[26]元德秀天宝十三载九月去世,元结和他是亦师亦友关系,当奔丧,不大可能参加十月举行的制科考试,故元结当于天宝十三载春参加进士科考试,《元结传》记载有误。

本传:会天下乱,沉浮人间。国子司业苏源明见肃宗,问天下士,荐结可用。时史思明攻河阳,帝将幸河东,召结诣京师,问所欲言,结自以始见轩陛,拘忌讳,恐言不悉情,乃上时议三篇。(文见元结本集,略)帝悦曰:“卿能破朕忧。”

订补: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以诛杨国忠为名,率兵自幽州南下,安史之乱起。结带领族人逃难至武昌猗玗洞,后召集邻里二百余家奔襄阳抗击叛军。乾元元年(758)移居瀼溪。乾元二年(759),国子司业苏源明荐结于朝。同年九月,肃宗欲幸河东,闻结有谋略,招之。结献《时议》三篇,帝嘉之,悦曰:“卿能破朕忧。”

考辨:《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蕃、汉之兵十余万,自幽州南向诣阙,以诛杨国忠为名,先杀太原尹杨光翙于博陵郡。”[27]元结《大唐中兴颂》:“噫嘻前朝,孽臣奸骄,为昏为妖。边将骋兵,毒乱国经,群生失宁。”元结《自释》:“天下兵兴,逃乱入猗玗洞,始称猗玗子。后家瀼滨。”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及羯胡首乱,逃难于猗玗洞。……兵起,逃难于猗玗洞,著《猗玗子》三篇。”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结)逃难于猗玗洞,因招集邻里二百余家奔襄阳,元宗异而征之。值君移居瀼溪,乃寝。”李肇《唐国史补》卷上:“元结,天宝之乱,自汝大率邻里,南投襄汉,保全者千余家。乃举义师,宛叶之间,有婴城捍寇之功。”[28]“襄汉”指襄水和汉水共同流经区域的统称。时元结已自鲁山南逃猗玗洞,然后又自猗玗洞沿汉水北上至襄阳,临近前线抗击安史叛军。在民众纷纷南下逃难时,元结能带领邻里北上襄阳,在当时造成了一定影响。

《文编序》:“叟少师友仲行公,公闻之,谕叟曰:‘于戏!吾常恐直道绝而不续,不虞杨公于子相续如缕。’”《新唐书·苏源明传》:“源明雅善杜甫、郑虔,其最称者元结、梁肃。”[29]仲行公即苏源明,元结少时与苏源明是师友关系,故元结得以荐。《资治通鉴》:“(乾元二年)国子司业苏源明称病不受禄山官,上擢为考功郎中、知制诰。”可知乾元二年前苏源明在国子司业任上。又据元结《时议三篇》(并表):“臣实不能当君子之羞,受小人之辱,故编舆皂之说为三篇,名曰《时议》,敢以上闻,抵冒天威,谨伏待罪。臣结顿首谨上。乾元二年九月日,前进士元结表上。”元结后在《忝官引》中提及:“往在乾元初,圣人启休运。公车诣魏阙,天子垂清问。”当指此次征召。元结《与韦尚书书》:“昨者有诏,使结得诣京师,至汝上,逢山龟亦承诏诣京师,结与山龟俱得乘邮而来。邮长待结,颇如龟者。……不望尚书不以结齿之于龟,以士君子见礼,问及词赋,许且休息。”郭本《元次山集》:“乾元二年,韦陟为礼部尚书东都留守。”《旧唐书·肃宗纪》:“(乾元二年)秋七月乙丑朔,以礼部尚书韦陟充东京留守。……(乾元三年四月)甲辰,以礼部尚书、东京留守韦陟为吏部尚书。”[30]则可知苏源明荐元结于朝在乾元二年七月至九月间,上《时议三篇》在九月。本传:擢右金吾兵曹参军,摄监察御史,为山南西道节度参谋。募义士于唐、邓、汝、蔡,降剧贼五千,瘗战死露胔于泌南,名曰哀丘。史思明乱,帝将亲征,结建言:“贼锐不可与争,宜折以谋。”帝善之,因命发宛、叶军挫贼南锋,结屯泌阳守险,全十五城。以讨贼功迁监察御史里行。

订补:乾元二年(759)九月,拜结为右金吾兵曹,摄监察御史,充山南东道节度参谋,仍于唐、邓、汝、蔡等州招缉义军。山棚高晃率五千余人来降,十月,肃宗制亲征史思明,结建言“贼锐不可与争,宜折以谋”,苏源明亦极谏不可,事遂寝。结屯兵泌阳守险,思明不敢南侵,全十五城。乾元三年(760),公理兵泌南,有伤安史之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收街郭乱骨而藏之,命曰哀丘,作《哀丘表》。四月,襄州军乱,部将张维瑾杀山南东道节度使史翙,结请表用兵。闰四月,张维瑾等皆降,襄州平。结特蒙嘉纳,真拜监察御史,仍授部将张远帆、田瀛等十数人将军。

考辨:考《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原石作“乃拜君右金吾兵曹”,《新唐书·元结传》载:“擢右金吾兵曹参军,摄监察御史,为山南西道节度参谋。”明嘉靖锡山安氏馆铜活字印本《颜鲁公文集》“乃拜君右金吾兵曹”与《本传》合,然《全唐文》载《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乃拜君左金吾兵曹。”当误。《旧唐书·职官三》:“节度使:……参谋,无员数也。”[31]

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山棚高晃等率五千余人,一时归附,大压贼境,于是思明挫锐,不敢南侵。”元结《漫酬贾沔州》:“往年壮心在,尝欲济时难。奉诏举州兵,令得诛暴叛。”《本传》:“募义士于唐、邓、汝、蔡,降剧贼五千”,则《本传》中所谓剧贼即指《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中的义军山棚高晃等。又《唐会要》卷六七:“东都西南联邓虢,山谷旷远。多麋鹿猛兽。人习射猎,不务耕稼。春夏以其族党迁徙无常,俗呼为山棚。”[32]《新唐书·吕元膺传》所载同。元结及其族人长期居于汝州,安史战乱爆发后多次于唐、邓、汝、蔡招缉义军,故高晃等得以来归。

又《旧唐书·肃宗纪》:“(乾元二年)冬十月丁酉,制亲征史思明,竟不行。”[33]《新唐书·苏源明传》:“及史思明陷洛阳,有诏幸东京,将亲征。源明因上疏极谏曰:‘……臣闻子不诤于父,不孝也;臣不诤于君,不忠也。不孝不忠,为苟荣冒禄,圈牢之物不若也。臣虽至贱,不能委身圈牢之中,将使樵夫指而笑之。’帝嘉其切直,遂罢东幸。”[34]《新唐书·元结传》:“史思明乱,帝将亲征,结建言:‘贼锐不可与争,宜折以谋。’帝善之。”而《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大压贼境,于是思明挫锐,不敢南侵。”及《本传》所载“命发宛、叶军挫贼南锋,结屯泌阳守险,全十五城”,当是元结向皇帝建言之后的事。

元结《哀丘表》:“乾元庚子,元子理兵于有泌之南。泌南至德丁酉为陷邑,乾元己亥为境上,杀伤劳苦,言可极耶!街郭乱骨,如古屠肆,于是收而藏之,命曰哀丘。或曰:‘次山之命哀丘也,哀生人将尽而乱骨不藏者乎?哀壮勇已死而名迹不显者乎?’对曰:‘非也。吾哀凡人不能绝贪争毒乱之心,守正和仁让之分,至令吾有哀丘之怨欤!’”《表》称“乾元庚子”,则表作于乾元三年四月改元之前。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前是泌南战士积骨者,君悉收瘗,刻石立表,命之曰哀丘。将吏感焉,无不勇励。玺书频降,威望日崇。”

元结《辞监察御史表》:“又逢张瑾奸凶,再惊江汉。臣恐陛下忧无制变,遂曾表请用兵。”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时张瑾杀史翙于襄州。”《旧唐书·肃宗纪》:“四月……戊申,襄州军乱,杀节度使史翙,部将张维瑾据州叛。……己未,以陕州刺史来瑱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襄邓等十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35]《旧唐书·来瑱传》:“乾元三年四月十三日,襄州军将张维瑾、曹玠率众谋乱,杀刺史史翙。”[36]《资治通鉴·上元元年》:“(四月)襄州将张维瑾、曹玠杀节度使史翙,据州反。”[37]则乾元三年四月张维瑾等反可知。又《新唐书·肃宗纪》:“闰月……己卯,大赦,改元,赐文武官爵。……是月,大饥。张维瑾降。”[38]《资治通鉴》:“瑱至襄州,张维瑾等皆降。”[39]闰四月,叛乱平。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时张瑾杀史翙于襄州,遣使请罪,君为奏闻,特蒙嘉纳,乃真拜君监察,仍授部将张远帆、田瀛等十数人将军。”《本传》“迁监察御史里行”当即《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乃真拜君监察”,但《本传》以升迁原因为讨史思明有功,而《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以为平张维瑾乱故,《本传》叙事多省略,今从《元君表墓碑铭并序》。

本传:荆南节度使吕请益兵拒贼,帝进结水部员外郎,佐府。又参山南东道来瑱府,时有父母随子在军者,结说瑱曰:“孝而仁者,可与言忠;信而勇者,可以全义。渠有责其忠信义勇而不劝之孝慈邪?将士父母,宜给以衣食,则义有所存矣。”瑱纳之。

订补:上元元年(760)四月或稍后,结作《请给将士父母粮状》《请收养孤弱状》上来瑱,来瑱纳之。八月,吕以荆南无兵,结拜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吕节度判官,结起家十月,超拜如此,时论荣之。

考辨:元结《请给将士父母粮状》《请收养孤弱状》两状题后均有自注:“上元元年上来大夫。”乾元三年(760)闰四月,改元为上元元年。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时张瑾杀史翙于襄州,遣使请罪,君为奏闻,特蒙嘉纳,乃真拜君监察,仍授部将张远帆、田瀛等十数人将军。属荆南有专杀者,吕为节度使,辞以无兵。上曰:‘元结有兵在泌阳。’乃拜君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节度判官。”本年八月,元结真拜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吕节度判官。可见此两状作于上元元年(760)闰四月至八月间。《新唐书·元结传》:“又参山南东道来瑱府,时有父母随子在军者,结说瑱曰:……瑱纳之。”又《本传》以为元结参山南东道府在参荆南幕府后,则误。此二表皆作于上元元年,则元结此后参荆南幕府可知。

元结《与韦洪州书》:“某月日,荆南节度判官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元结顿首。”可知,元结是以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节度判官。水部员外郎:官名,为工部四司之一,掌有关水道之政令。《旧唐书·职官二》:“水部郎中一员,从五品上。龙朔为司川大夫。员外郎一员,从六品上。……郎中、员外郎之职,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凡舟楫溉灌之利,咸总而举之。”[40]又唐代殿中侍御史属御史台,掌殿廷仪卫及京城纠察。《旧唐书·职官三》:“(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六人,从七品下。……殿中侍御史掌殿廷供奉之仪式。凡冬至、元正大朝会,则具服升殿。若郊祀、巡幸,则于卤簿中纠察非违,具服从于旌门,视文物有所亏阙,则纠之。凡两京城内,则分知左右巡,各察其所巡之内有不法之事。”[41]又节度判官,即节度使判官,负责掌管文书事务。《旧唐书·职官三》:“节度使……判官二人……。皆天宝后置。检讨未见品秩。”[42]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属荆南有专杀者,吕为节度使,辞以无兵。上曰:‘元结有兵在泌阳。’乃拜君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充节度判官。君起家十月,超拜至此,时论荣之。”《新唐书·元结传》:“荆南节度使吕请益兵拒贼,帝进结水部员外郎,佐府。”可知,元结拜水部员外郎兼殿中侍御史与充吕节度判官为同一时期。又元结《与吕相公书》:“自布衣历官,不十月官至尚书郎。”元结自去年九月授官,至今正好十月。又元结《请节度使表》:“今臣起家数月之内,官忝台省。”亦当是指此次拜官。

本传:瑱诛,结摄领府事。会代宗立,固辞,丐侍亲归樊上。授著作郎。益著书,作《自释》。(文见元结本集,略)

订补:宝应元年(762),会代宗立,结作《乞免官归养表》,以侍亲为由辞官,辞去荆南节度使留后之任,特蒙褒奖,以著作郎身份归隐于武昌樊口。益著书,作《自释》。结知节度观察使事八月,境内晏然。

考辨:元结《乞免官归养表》:“臣无兄弟,老母久病,所愿免官奉养,生死愿足。上不敢污陛下朝列,是臣之忠;下不欲贻老母忧惧,是臣之孝。愿全忠孝于今日,免祸辱于将来。伏惟陛下许臣免官,许臣奉养。在臣庆幸,无以比喻。谨遣某官奉表陈请以闻。”又元结《漫酬贾沔州》:“出入四五年,忧劳忘昏旦。无谋静凶丑,自觉愚且愞。……去年辞职事,所惧贻忧患。天子许安亲,官又得闲散。自家樊水上,性情尤荒慢。”元结《漫歌八曲序》:“壬寅中,漫叟得免职事,漫家樊上,修耕钓以自资,作《漫歌八曲》。”均提及此次辞官。元结《樊上漫作》:“漫家郎亭下,复在樊水边。去郭五六里,扁舟到门前。”其安家樊上亦可知。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今上登极,节度使留后者例加封邑,君逊让不受,遂归养亲。特蒙褒奖,乃拜著作郎。遂家于武昌之樊口。”《新唐书·元结传》:“会代宗立,固辞,丐侍亲归樊上。授著作郎。益著书。”著作郎属秘书省。《新唐书·百官二》:“(秘书省)著作局:郎二人,从五品上……著作郎掌撰碑志、祝文、祭文,与佐郎分判局事。”[43]此前元结任水部员外郎,为从六品上。就官秩而言有所上升,然著作郎在唐为清官,其对权力的掌控远不如浊官。此后元结并没有实际就任,只是以著作郎身份隐居于武昌。武昌,唐县名,属鄂州江夏郡。《新唐书·地理五》:“鄂州江夏郡,……武昌、紧。”清刘献廷《广阳杂记》:“武昌县城甚小,即古之武昌也,孙吴之所都,庾亮、陶侃之镇皆此地。今之武昌府,则江夏也。县城临江,庾楼在焉。元次山之退谷,苏长公之九曲亭,皆在县城西。”[44]解缙《永乐大典残卷·兴国州志》:“猗玗洞,在湖广武昌府兴国州大冶县东五十里。地名回山,有飞云洞,在道士矶侧,唐元次山结屋读书处,号猗玗子,故曰猗玗洞。”[45]又考元结之所以归于武昌樊上,主要原因在于元结曾在安史之乱后逃难武昌境内的猗玗洞,元结有恋旧情结,同时可能与孟士源时为武昌令有一定关系。

《新唐书·元结传》:“瑱诛,结摄领府事。会代宗立,固辞,丐侍亲归樊上。”来瑱被诛已是宝应二年,《资治通鉴·宝应二年》:“初,来瑱在襄阳,程元振有所请托,不从;及为相,元振谮瑱言涉不顺。王仲升在贼中,以屈服得全,贼平得归,与元振善,奏瑱与贼合谋,致仲升陷贼。(正月)壬寅,瑱坐削官爵,流播州,赐死于路,由是藩镇皆切齿于元振。”[46]时元结已隐居武昌,则结不可能摄领府事,且据《旧唐书·代宗纪》:“宝应元年四月,……丁卯,肃宗崩,元振等始迎上于九仙门,见群臣,行监国之礼。己巳,即皇帝位于柩前。”[47]代宗即位在来瑱被诛之后,可见《本传》记载有误。据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君知(荆南)节度观察使事,经八月,境内晏然。”可知《元结传》误把知荆南节度观察使事移接至山南东道节度府上了。

本传:久之,拜道州刺史。初,西原蛮掠居人数万去,遗户裁四千,诸使调发符牒二百函,结以人困甚,不忍加赋,即上言:(参见元结《奏免科率状》)帝许之。明年,租庸使索上供十万缗,结又奏:“岁正租庸外,所率宜以时增减。”诏可。结为民营舍给田,免徭役,流亡归者万余。

订补:广德元年(763)九月,上以结居贫,授结道州刺史,逢西原蛮入侵道州,不得行。广德二年(764)五月,结始抵道州。结到任后,招辑流亡,率劝贫弱,保守城邑,畬种山林,又上《奏免科率状》,帝许之,道州之民得以生息。永泰二年(766)夏秋之交,公奏《免科率等状》,敕依。结为民营舍给田,免徭役,流亡归者万余。张谓作《甘棠颂》美之,道州之民立生祠乞留。

考辨:广德元年(763)九月前后,西原蛮攻陷道州。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州为西原贼所陷,人十无一,户才满千。”《新唐书·代宗纪》:“(广德元年)西原蛮陷道州。”[48]十一月左右,桂管经略使邢济平西原蛮,执其酋长吴功曹等。《新唐书·西原蛮传》:“其种落张侯、夏永与夷獠梁崇牵、覃问及西原酋长吴功曹复合兵内寇,陷道州,据城五十余日。桂管经略使邢济击平之,执吴功曹等。”[49]《新唐书·代宗纪》:“(上元元年)西原蛮寇边,桂州经略使邢济败之。”[50]西原蛮攻道州在九月,十月(元结谓冬)左右道州城陷,据城五十余日,则到了十一月左右。元结《谢上表》:“臣某言:去年九月敕授道州刺史,属西戎侵轶,至十二月,臣始于鄂州授敕牒,即日赴任。”元结十二月赴道州刺史任,则十二月前邢济已平西原蛮。

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君下车行古人之政。”元结《谢上表》:“臣见招辑流亡,率劝贫弱,保守城邑,畬种山林,冀望秋后少可全活。”又《奏免科率状》:“伏望天恩,自州未破已前,百姓久负租税,及租庸等使所有征率和市杂物,一切放免。自州破已后,除正租、正庸,及准格式合进奉征纳者,请据见在户征送,其余科率,并请放免。容其见在百姓产业稍成,逃亡归复,似可存活,即请依常例处分。”《奏免科率状》还论及道州之民遭战争破坏之惨状:“臣当州被西原贼屠陷,贼停留一月余,日焚烧粮储屋宅,俘掠百姓男女,驱杀牛马老少,一州几尽。贼散后,百姓归复,十不存一,资产皆无,人心嗷嗷,未有安者。”又论及未敢征率原因:“若依诸使期限,臣恐坐见乱亡,今来未敢征率,伏待进止。又岭南诸州,寇盗未尽,臣州是岭北界,守捉处多,若臣州不安,则湖南皆乱。”《奏免科率状》题后有原注:“广德二年奏,敕依。”则元结所奏,帝许之。《奏免科率状》:“臣自到州,见庸租等诸使文牒,令征前件钱物送纳。”与《舂陵行》其序言:“承诸使征求符牒二百余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贬削。’”一致,故结之所奏,当于《舂陵行》相前后。《新唐书·元结传》所载文,与元结《奏免科率状》文字有所不同,糅合《奏免科率等状》而成,如“岭南诸州,寇盗不尽,得守捉候望四十余屯,一有不靖,湖南且乱”就意引了《奏免科率等状》,但引文主体来自《奏免科率状》。

元结《免科率等状》:“臣一州当岭南三州之界,守捉四十余处,岭南诸州,不与贼战,每年贼动,臣州是境上之州。若臣州陷破,则湖南为不守之地。……臣当州每年除正租正庸外,更合配率几钱,庶免使司随时加减,庶免百姓每岁不安。其今年轻货及年支米等,臣请准状处分。谨录奏闻。”题后有原注:“永泰二年奏,敕依。”户部员外郎何昌裕因收赋出使湖南,结奏《免科率等状》当在其后,又元结《别何员外》诗中说:“公能独宽大,使之力自输。”也可见敕依了元结所奏。又《新唐书·元结传》:“明年,租庸使索上供十万缗,结又奏:‘岁正租庸外,所率宜以时增减。’诏可。”据《新唐书·元结传》“明年”指永泰元年(765),实际上该文当作于永泰二年,《本传》所载误。

永泰二年夏秋之交,户部员外郎何昌裕因收赋出使湖南,独孤及有诗相送。独孤及《送何员外使湖南》:“夙昔皆黄绶,差池复琐闱。上田无晚熟,逸翮果先飞。前路舟休系,故山云不归。王程傥未复,莫遣鲤书稀。”[51]湖南地区,稻一般两熟。早稻成熟时间一般在七月;晚稻十月成熟。诗言“上田无晚熟,逸翮果先飞”。如是早稻,则何昌裕出使湖南当在春夏之交,永泰元年夏,元结即离道州刺史任往衡阳,不可能有送别何昌裕机会,也不可能作《别何员外》诗。又本年秋,何昌裕送元结皮弁,故何昌裕出使湖南当在本年春夏之交。何昌裕出使湖南,主要是为了收赋。元结《别何员外》:“犹是尚书郎,收赋来江湖。”可证。

《新唐书·元结传》:“结为民营舍给田,免徭役,流亡归者万余。进授容管经略使。”公离道州刺史任,张谓为潭州刺史,作《甘棠颂》美元结。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仍请礼部侍郎张谓作《甘棠颂》以美之。”又曰:“既受代,百姓诣阙,请立生祠,仍乞再留。”考今道县北门村九井塘边有黄龙庙,祠黄龙娘娘和刺堂公公,又黄龙庙前有石碑曰《刺史元公祠记》,则刺堂公公为元结。又“道州城东有左湖”,则左湖即今九井塘,元结又有《七泉铭并序》:“道州东郭,有泉七穴”,其中《漫泉铭》:“谁爱漫泉,自成小湖。能浮酒舫,不没石鱼。”《东泉铭》:“泉在山东,以东为名。爱其悬流,溶溶在庭。作铭者何?吾意未尽。将告来世,无忘畎引。”又有《引东泉作》:“东泉人未知,在我左山东。引之傍山来,垂流落庭中。”则元结安家于东泉附近,东泉与其他六泉相隔很近,故七泉之铭能合一。又《五如石铭》:“涍泉之阳,得怪石焉。”此怪石在左溪入潇水处,与左溪相连者必为左湖,则可知九井塘即左湖,元结安家其附近,则今之黄龙庙,或即元结生祠所在地。本传:进授容管经略使,身谕蛮豪,绥定八州。会母丧,人皆诣节度府请留,加左金吾卫将军。民乐其教,至立石颂德。

订补:大历二年(767)冬,结代摄连州刺史。大历三年(768)四月,结自连州刺史转容管经略使。结以老母病重为由,作《让容州表》辞之,然未从。结身谕蛮豪,乃驾车,以问疾苦,六旬而叛乱八州归顺。大历四年(769)四月,结丁母忧。结以亡母旅榇未归葬,有违礼法,作《再让容州表》再次辞让,帝允所奏。结回祁阳,居家守制。结在容管经略使任,民乐其教,立石颂其德。

考辨:刘禹锡《吏隐亭述》云:“元和十年,再牧于连州、作吏隐亭海阳湖堧。……海阳之名,自元先生。先生元结,有铭其碣。元维假符,予维左迁。其间相距,五十余年。”[52]《刘梦得文集外集》中也载“元次山始作海阳湖”[53],宋祝穆《方舆胜览·连州》载:“海阳湖。在桂阳东北二里。唐大历间,元结到此,创湖通小舟游泛,刘禹锡赋《海阳湖》十咏。”[54]元结大历二年冬道州刺史任满,其代摄连州刺史当在此稍后。又元结《海阳湖》诗十三首,分别为《海阳泉》《曲石凫》《望远亭》《石上阁(两首)》《海阳湖(两首)》《盘石(两首)》《湖下溪(两首)》《夕阳洞》《游海门峡》,又有《泉铭有序》一篇,皆可知在离任道州刺史和进授容管经略使间还有代摄连州刺史经历。

元结《让容州表》:“臣结言:臣伏奉今月二十二日敕,授臣使持节都督容州诸军事,守容州刺史、御史中丞、充本管经略守捉使。四月十六日敕到,二十一日发付本道行营。”《表》言:“四月十六日敕到。”然又曰:“臣伏奉今月二十二日敕”,则敕命结自连州刺史转容管经略使当在三月二十二日或稍前。又《表》言:“前在道州,黾勉六岁,实无政理,多是假名,频请停官,使司不许。”元结自广德元年(763)赴道州刺史任,至大历三年(768),正好六年,故元结自道州刺史转容管经略使在本年。从元结后来作《再让容州表》看,元结此次上表未得如愿。

《旧唐书·地理四》:“容州下都督府:……天宝元年,改为普宁郡。乾元元年,复为容州都督府。仍旧置防御、经略、招讨等使,以刺史领之。”[55]《旧唐书·职官一》:“从第三品:……下都督。”又同书同卷:“正第五品上阶:……御史中丞。”又《旧唐书·地理一》:“容管经略使,治容州,管兵千一百人。”[56]元结自道州刺史转容管经略使从正四品升为从三品,然就实际情况看,元结在道州刺史任,道州尚未被西原蛮攻破,但容州却为西原蛮占领,元结不得不寄理他州,元结之任容管,未必不是明升实降。

元结《让容州表》:“今臣所属之州,陷贼岁久,颓城古木,远在炎荒,管内诸州,多未宾伏,行营野次,向十余年。”《旧唐书·王翃传》:“岭南溪洞夷獠乘此相恐为乱,……前后经略使陈仁琇、李抗、侯令仪、耿慎惑、元结、长孙全绪等,虽容州刺史,皆寄理藤州,或寄梧州。”[57]时元结寄理梧州,有《冰泉铭》为证。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君单车入洞,亲自抚谕,六旬而收复八州。”《新唐书·元结传》:“身谕蛮豪,绥定八州。”《旧唐书·地理一》:“容管经略使。治容州,管容、辩、白、牢、钦、岩、禺、汤、瀼、古等州。”[58]也正因为元结收复八州,使得容州叛军成为孤军,所以大历六年,容管经略使王翃与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攻容州,拔之,擒梁崇牵,才尽复容州故地。陈洙《漫泉亭赋》:“天与贞良,七叶中唐,令闻令望,漫叟漫郎。系大历之初载,驻玉节于南荒,谕蛮酋而王化洽,绥八州而民事康。爰顾以瞻,曰此边土,政虽少纾,俗或未煦。乃驾车,乃历险阻,乃采风谣,以问疾苦。”[59]

元结《再让容州表》:“草土臣结言:伏奉四月十三日敕,以臣前在容州,殊有理政,使司乞留,以遂人望。起复臣守金吾卫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御史中丞,使持节都督容州诸军事兼容州刺史、充本管经略守捉使,赐紫金鱼袋。”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丁陈郡太夫人忧,百姓诣使请留,大历四年夏四月,拜左金吾卫将军兼御史中丞,管使如故。”《新唐书·元结传》:“会母丧,人皆诣节度府请留,加左金吾卫将军。”元结《再让容州表》:“草土臣结言:伏奉四月十二日敕,……特乞圣慈,允臣所请,收臣新授官诰,令臣终丧制,免生死羞愧,是臣恳愿。”又曰:“臣闻苟伤礼法,妄蒙寄任,古人所畏,臣敢不惧?国家近年切恶薄俗,文官忧免,许终丧制。臣素非战士,曾忝台省,墨縗戎旅,实伤礼法。”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大历四年夏四月,拜左金吾卫将军兼御史中丞,管使如故。君矢死陈乞者再三,优诏褒许。”

《新唐书·元结传》:“民乐其教,至立石颂德。”《宝刻丛编》卷十九《容州》:“《唐元结德政碑》:唐大历中立。”[60]清光绪封祝唐等修《容县志》卷二十四:“《容管经略使元结德政碑》:佚,唐大历中立在容县。”后人也曾于容县修建思元堂、思贤堂以纪念之。清同治十二年吴九龄《梧州府志》:“思元堂:在旧州治中,宋守王庆曾建有记,有诗碑。”同卷又载:“思贤堂:在县治,南宋知州谭惟寅建,祀唐守元结、王翃、戴叔伦、韦丹及前守王次翁。”《大明一统志》:“王次翁。建炎中知容州,尝慕元结之为人,取结在道州时《乞免科率二奏》刻之石,并刻其遗像以便观省,且曰:‘庶不坠元子之政也’”[61]本传:罢还京师,卒,年五十,赠礼部侍郎。

订补:罢还京师,卒,年五十四,赠礼部侍郎。

考辨: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大历)七年正月朝京师,上深礼重,方加位秩,不幸遇疾,中使临问者相望。夏四月庚午,薨于永崇坊之旅馆,春秋五十,朝野震悼焉。”《新唐书·元结传》:“罢还京师,卒,年五十,赠礼部侍郎。”如以此推算,则元结出生于开元十一年。但据王国维《观堂别集》卷二考:“颜公《次山墓表》:‘次山卒于大历七年夏四月庚午,春秋五十。’然据次山《别王佐卿序》云:‘癸卯岁,京兆王契佐卿年四十六,河南元结次山年四十五。’案癸卯为代宗广德元年,则下讫大历七年壬子,次山之卒得年五十有四,非五十也。以此推之,次山实生于开元七年己未。《新唐书·本传》亦仍颜《表》之误,附正于此。”[62]又元结《铭》,据浯溪原石:“唐大历三年岁次戊申闰六月九日林云刻。”其铭曰:“功名之位,贵得茅土。林野之客,所眈水石。年将五十,始有。”唐大历三年为公元768年,《铭》中元结自己说年将五十,以此逆推五十年,正好开元七年出生。元结另有《漫酬贾沔州》《与韦尚书书》《与吕相公书》《别崔漫序》四文,也提及自己年岁,虽不如《别王佐卿序》《铭》精确,但也与元结卒年五十四不相违背,而明显与《墓碑铭》和《本传》所载年五十不合。但颜真卿毕竟是元结生前好友,不大可能在《墓碑铭》中出现如此错误,考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宋元时有过多次毁损,尤其是元代历经兵火之后,碑刻原文所剩无几,今所见《次山碑》为后人多次重刻;而后人校勘文本时,又常以碑刻为准。故颜真卿《元君表墓碑铭并序》或有文字脱落,应为“五十四”,又“十”“四”音近,或为音误,今从王说。

由此可见,《新唐书》为元结单独列传,对于全面了解元结生平提供了一定帮助,但其讹误之处也为学者研究元结带来一定困惑。本节通过对《元结传》进行全面订正,力图为研究者展现一个完整而又准确的元结家世与生平,进而弥补《元结传》带来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