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一)
2024年11月,石家庄
入了深秋以后的这座城市像是被抽走了很多热量和活力,时近清早,骑着共享电车的年轻人顶着昨晚失眠的黑眼圈跑在南大街的路上,这座由大大小小的轻资产企业支撑起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城市苏醒时间一般在八点半,此时已经近八点整,凛意十足的风如同鞭子驱赶着这些早起的人。在生活的重担下,他们从踏出校门的那一刻就清楚地意识到了迟到的后果,所以他们紧赶慢赶,用着新学的s型闯红灯的把式,只为了快点到公司。却忽略了他们匆匆路过的如林般的写字楼顶,有一抹红色的血迹在蔓延,悄悄地流淌着,就像是要淹没整座城市。
万象城旁,以路灯的一边为起点,已经被拉上了一条黄色的警戒线,被堵在路另一边的行人,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shit”,随后在车流的拥挤里龟速继续往前,大家都很安静,很素质又默契地分散开,再集中,一直到越过这个路口,没有探头探脑的好事者,秩序出奇地安静
警戒线的旁边,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另一边的不远处,几个穿着褪色制服的警官正在朝着这里疾步而来。
“通知上面了吗?”带着无框眼镜的年轻警官问
“上面说了,先保护住现场,今天的事儿比较麻烦,法医已经等了半天了”一个有啤酒肚微胖的警长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点燃他在现场的第一根烟。
“哦,看来今天出事儿的这位还是个人物。”
“不关咱们的事少打听吧,一会融媒体中心的记者要到了。”
周明宇是极不情愿干这个活儿的,从他早上六点多接到主任的电话开始。他一个夜班记者,昨晚十二点半的时候做完台里专访,一点多吃完宵夜到家,再到他接到这个电话满打满算地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如果不是他那做台里二把手的爸以“年轻人就该多历练”“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为由硬把这次现场报道的名额给了他,他甚至宁可在他桥西的家里喂鱼,或者多睡一会,又不是多重要的报道,这种的热度他也向来不喜欢蹭,可是话虽如此,脑袋决定屁股的他还是来到了这里,在警戒线或者隔离线在五六米的地方,点了一根烟,也递给了微胖警官一根,帮他把火点上
“孙哥,今天是什么情况”
“你过来啦”
“刚到,听说这边有跳楼的”
“是个企业的高管,据说和市里有点关系,整栋楼都查封了”
周明宇熟练地架好了摄像机,一旁的助手帮忙递过话筒,打开采访本:这里是河北卫视电视台,本市裕华区的万象城区域,在今天早上发生了一起轻生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死者为本市最大高校市场公司异色文化的创始人,栈奕先生,轻生原因未知,事故发生时间在今天早上六点至七点整。”周明宇读着助理采访本上从法医鉴定上抄来的内容,控制好语速,情绪和表情,随着一行行手写的字逐个映入眼帘,他的心里却已经浪潮翻涌。“栈奕?怎么是他?他不是已经离开石家庄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
“死亡原因正在调查中,后续的具体经过,本台将会跟进持续报道。”
带着极度的震惊和问号,他坚持把稿子读完。关上镜头盖的那一刻,他一把抓住了身边警官的手:“孙哥,真的是他?”
“怎么,你也认识?”
孙警官注意到周明宇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即就说道“听说过,之前在我们大学里做的很好”
孙警官没有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人事无常啊”
“遗体已经接走了,在市鉴定中心里,一堆专家在那儿等着。”瘦警官问周明宇借了火,点着自己手中的那支迎宾,“痕检这边的结果差不多出来了”,他抬头看向自己对面的队长,也就是老孙,老孙点了下头“没外人”,让他继续说下去
“屋里有一些处方药,看药瓶是抗抑郁类型的,一瓶利培酮,一盒舍曲林,看样子像是抑郁症自杀,就是有一点比较奇怪。”
“奇怪?”
23楼窗框的边侧有三枚不一样的指纹,痕检科新来的小伙子已经提取下来了,样本在他们那里,回去核比一下就可以了。”
周明宇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抑郁症?一个不久前还在紧锣密鼓敲定上市事宜的三十不到的年轻人会有抑郁症?一个烧到39度靠硬嚼烟叶子挺过来的创业者会因为抑郁症自杀?栈奕是他见过同龄人里最坚强和顽强的人,无论是外界的舆论还是企业内部的厄运都没有打倒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抑郁症而自杀?更何况是前方等待着他的,是触手可及的锦绣未来?”
他看了在记录本上奋笔疾书的助手一眼,然后整理了下领结,压了压自己满心的困惑和不解,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道:“孙警官,我们什么时候方便去去现场采访一下?”
“等痕检科这边了吧,上边的人可能还要过来一下”,孙警官看着周明宇的眼睛,说道,“上边对于这件事还是比较重视的,出了这么一个事,多少影响到外边对于咱们市的营商环境的看法,你这边做完现场采编可以先回去补一下觉,昨晚你爸还说了,你因为你公司的事加班到半夜,还没怎么睡觉”
“老爷子真的是什么都说”,周明宇小声嘟囔着,随即上前,握了握孙警官的手:“那孙警官,麻烦了,这么大的事,台里也是挺看重,要是完成了现场的实景采访,爆出来应该得有挺多人关注的”
孙警官拍了拍周明宇的肩膀:“放心吧,小兄弟,上边有上边的顾虑,但是你放心,上边指示完了,我肯定给你打电话”
“好嘞,那我也尽快地申请批准”
孙警官摆了一下手,周明宇招呼招呼自己的助手,两人转身,随即走向民族路上自己停车场的方向,孙警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却好像有乌云坍塌
“这年轻人,真不知道该不该让他掺和进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要说给他身前越走越远的那个人的,最终他摆了一下手,给正在从楼中走出的痕检科:“把照片跟文件复制一份,留一份在局里。”,从楼里走出来的年轻人点了一下头。
孙警官擦擦警戒线外台阶上的灰土,很沉也很自然地坐在了上边,吹了吹手机膜上的灰
他看起了一段视频,视频里是一个穿着深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西装在镜头的反光里被映照得发亮,前方拿着话筒的人激动地问道,:栈奕先生,对于这次贵公司上市,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这次上市将会在石家庄市交易所,我们会是第一家在石家庄上市的本地校内市场的企业”,说话的年轻人眉眼之间略显疲态,但难掩音色之间的温尔文雅,我希望有一天,石家庄的高校市场会成为全国的高校市场的一个标签
坐在露天广场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的年轻人低头泯了一口杯中的咖啡,下午的阳光从铁色框架的缝隙间细碎地投射进来,照在他手中的毕加索钢笔的笔尖上,被高高支撑起的画着“艺色”两个大字logo的栏板挡住了剩余的光,也让钢笔的上半部分也变成了深黑的颜色,就像是他身上的西装,肩膀以上的地方在逆光下被打进来的碎光照得发亮,肩膀以下却黑涩如深海。
他笑了起来,前方是扛着长枪短炮,拥堵如水流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