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单独聊聊

夜色如同晕开的浓墨，将西子湖畔的灯火揉碎，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映照着刚从“楼外楼”喧嚣中走出来的一群年轻脸庞。

空气里还残留着菜肴的余香和酒精挥发后的微醺，混合着夏末江南特有的湿热，黏稠地贴在皮肤上。

同学聚会的散场总是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惆怅，三三两两的告别声在夜色中拉长，又被晚风吹散。

苏凡站在路边，看着出租车一辆辆亮起顶灯又迅速隐入车流，心里盘算着是坐末班公交回去，还是干脆走一段路，让这晚风吹散些许纷乱的思绪。

自从高考结束，拿到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却又无比真实的成绩单后，世界好像就分成了两个层面。

一个是别人眼中的他——成绩平平，发挥失常，可能需要“二战”的苏凡；

另一个，则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那个在考场上如有神助，轻松写下满分答案的“天才”苏凡。这种割裂感，让他面对昔日同窗时，总有种微妙的疏离。

“苏凡。”

一个清脆如水珠落玉盘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苏凡转过身，看到顾晓雪站在不远处，路灯的光晕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肌肤在夜色中白得像上好的宣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同映着星光的湖水。温婉中透着灵气，只是此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情绪。

“还没走？”苏凡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嗯，等你一下。”顾晓雪轻轻点头，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他们都走了，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苏凡心里微微一动。

他和顾晓雪的关系一直不错，算是高中时期走得比较近的朋友。一起刷过题，一起抱怨过老师拖堂，也在对方情绪低落时互相递过纸巾和不算高明的安慰。

只是，这种“单独聊聊”的邀约，在毕业后的这个节点，似乎总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好啊，”苏凡点头，“去湖边走走？”

“嗯。”顾晓雪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

两人并肩朝着湖边的步道走去。晚风拂过湖面，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酒气。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像一层薄薄的雾。

还是顾晓雪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比刚才更轻柔了些：“苏凡，你还记得高二那次运动会吗？”

苏凡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记得。你报了八百米，跑到一半差点儿没岔气，最后是被陈老师‘吼’到终点的。”

顾晓雪的脸颊微微泛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就记得这个？我好歹也拿了第六名呢。”

“是是是，杭大附中的飞毛腿，差点儿破了年级记录。”苏凡顺着她的话打趣，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

“才不是，”顾晓雪轻轻摇头，目光投向远处黑黢黢的湖面，“我是想说，那天我跑完，累得坐在地上起不来，是你给我递的水，还帮我找了地方休息。”

苏凡有些意外，这点小事他几乎快忘了。“举手之劳而已。”

“对我来说不是。”顾晓雪的声音很认真，“那时候，我觉得特别……特别温暖。”

苏凡没接话。他隐约感觉到，顾晓雪想说的，恐怕不止这些。

果然，顾晓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还有高三，最后那段时间，大家压力都很大。

有一次晚自习，我一道数学题怎么也解不出来，急得想哭。你正好路过，就停下来，很耐心地给我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弄懂为止。其实……我知道那道题你当时也不是很熟练，为了给我讲明白，你自己也琢磨了很久吧？”

苏凡确实记得那次，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为了不在顾晓雪面前露怯，硬是偷偷翻了参考书，又在草稿纸上演算了好几遍，才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去讲解。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并且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都过去了。”苏凡低声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些平凡琐碎的高中日常，如今想来，竟也带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只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让他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纯粹地去怀念。

顾晓雪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头，看着苏凡的眼睛：“苏凡，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还不错。我报了燕京大学。”

“燕大？”苏凡有些惊讶，但立刻道贺，“那很厉害啊！恭喜你，顾晓雪，你一直很努力。”这是真心话，顾晓雪的勤奋和聪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谢谢。”顾晓雪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却没什么喜悦，“燕京……离杭城很远。”

苏凡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明白了顾晓雪今晚找他的目的。

“是啊，挺远的。”他附和道，声音有些干涩。

顾晓雪的目光依旧锁定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水光浮动，像是酝酿着一场江南的烟雨。“所以，我可能……以后很少有机会回来了。”

晚风吹动她颊边的碎发，拂过苏凡的手臂，带来一阵微痒。

“苏凡，”顾晓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聚会上你说……你可能要复读？”

苏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是他自己为了掩盖那个惊世骇俗的满分成绩，在同学面前抛出的烟雾弹。他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只能默认。

“……也许吧。”他含糊地应道，避开了顾晓雪的视线。

顾晓雪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你一直很有想法，只是……运气不太好。”

苏凡无声地苦笑。运气？或许吧，只是这“运气”的指向，和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我跟你一起走走吧，”

她微微喘着气，发丝被风吹起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我家和你顺路。”

苏凡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