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探密 三
“为什么突然想去找玉寒?”路上凌晨问。
“不可以啊?”小路斜他的那一眼和语气一样刻薄。意识到自己火气太大,她用力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无名怒火,“大家都是朋友,应该常来常往嘛!”
“是啊!”凌晨的声音竟也平淡,眼中闪过一丝愠怒难以捕捉,忧伤也不露痕迹,只是眯着眼看着头顶的太阳,“我们还是吃了午饭再去吧?”
“我就是要中午去才找得到人。”小路说。
“施玉寒今天不上班,应该一整天都在家,她不喜欢到处乱跑。”
小路轻哼:“你对她就那么了解?”
“要是她不在家的话,八成是去地里干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家境。”
说话的功夫,施玉寒的家就在眼前,门洞开着,小路却忽然胆怯了。
去,或者不去?这是个问题。她思考的样子深沉得像哈姆雷特。她只觉得可笑。
江家两兄弟打架那天的事,历历在目。江河指着江涛的鼻子骂,你干的那些丑事连畜生都不如,难道还要我给你说出来吗?……
庄姨说,金荷花的话句句都是威胁。
庄姨又说,你不要不知利害,为一块地毁了这个家!
庄姨还说,你拉屎却要我来给你擦屁股,你还有理呀!
然而姨父还是摔门而去……
“怎么了?”凌晨问。
小路摇头,仿佛责任使然,让她终于下定决心。她昂然走向那座石头平房。
母女俩正在吃饭,一见他们到来都感到意外,施玉寒高兴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跑过去招呼他们:“吃过了没有?来,一块儿吃饭。”
凌晨有些不好意思,小路倒是很大方:“好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
“我再去炒个菜。”施母说着正要起身,施玉寒一把按住她:“不用了,还是我来吧。”扭头招呼客人,“你们坐呀,我很快就好了。”说话间人已走进厨房。
“你……你们坐吧,我……我去拿碗筷。”施母支吾着,仓促起身时带翻了椅子,又回身扶起,尴尬地冲他们一点头,在小路的眼皮底下,慌乱得像逃难。
凌晨坐到茶几前,像上次那样,找了张唱片放进那架老“燕舞”录放机。
两个动轮依旧吱吜吱吜地响,拖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疼痛音符,像老驴拉着沉重的磨,不堪负荷一生艰难地挣扎着。
小路把目光投向桌上的菜,实在是简单了,一个西红柿蛋汤,一个青菜。小路看着桌上的菜,听着录音机发出的滞涩的嘶哑的夹着杂音的歌声,不禁想起机器上生锈的轮轴,耳边又响起施玉寒在船上的快乐的、近乎天真的声音:
“我要努力地赚钱,赚二十万,在城里买套房子,把我妈接过去住,让她每天都能到公园散散步,打打太极拳,跳跳老年舞。……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闷了就玩……反正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然而施玉寒却又蒙着脸放声大哭起来,近乎绝望地喊着:
“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我的愿望不会实现的!我一个月工资不过五百块,要什么时候才能有二十万?”
小路忽然一阵心酸。
那边施玉寒已刷好了锅,推了推站在水池边洗菜的母亲:“妈,我来!你回去吧,别把客人给晾着。”
施母低垂着头摇了几下,并不作答。
“哎呀妈!你出去吧……”
一滴泪落进了水池。
“妈!……”施玉寒惊讶地望着母亲。
施母清了下嗓子,又拉起衣角揉揉眼睛,转向她仰起脸问:“……左眼,有没有瞧见蚊子?”
“没有——”施玉寒用手指撑起母亲的眼睑,角落的血丝都看过了,什么也没有,“撞了它就飞了,哪还会跑到眼睛里?”
“没有就好。”施母用力眨了几下眼,“现在好多了。”
“妈,你出去陪客人吧,别让人家干坐着。”
“哎呀,”这会儿她忽然记起什么,“我刚才是进来拿碗筷的,瞧我这记性……”
在老“燕舞”的一片吱吜声中,忽听得一阵瓷器摔在地上的破碎声。接着,江涛闷声不响地从屋里出来,气呼呼地走了。餐桌上,饭菜都已摆好;庄姨的脚下堆着碗的碎片,屋子的角角落落,都是迸射开来的碎片。一片一片的,尽是碎片。……
凌晨见小路只顾着发呆,人家问她话她都不会回答,忙用手肘捅捅她:“在想什么呢?”
“哦!……”小路如梦初醒的样子。
“阿姨在问你话呢!”
小路茫然地望着施母,难为情地笑笑。
“她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凌晨代答,“腿刚好,人就到处跑了。”
“来啦,红烧带鱼。”施玉寒报着菜名,放下菜,对小路和凌晨说,“你们先吃,我很快就来了。”
“别忙了,这些菜够吃了……”不待凌晨说完,施玉寒已转身进了厨房。
“吃饭吧吃饭吧。”施母帮他们盛了饭,殷勤地招呼客人。
两个人也确实饿了,顾不上客气,凌晨几乎是一端起碗就狼吞虎咽。小路感慨他真是不生分。
“吃吧,多吃点!……”施母只是说。
“嗯嗯!”凌晨嘴里含着饭含混不清地应着,埋头扒饭。小路的手指伸到桌下戳他的腿,他茫然地抬起头,见施母正定定地看着他,桌上那盘红烧带鱼,已经少了快一半,他的面前,吐了一小堆的鱼骨;再看施母的碗里,只有一簇青菜,而他的筷子正停在那盘带鱼上方。
凌晨有些窘,伸出去的筷子再要收回来似乎晚了些,他夹起带鱼,往施母碗里送:“阿姨,您吃……光吃青菜怎么行呢?”
施母却显得慌乱,嘴里一个劲地说“吃吃”,声音仿佛有些哽咽,眼圈泛红。
凌晨诧异:“阿姨您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施母低下头,牵起衣角揉了几下眼睛,“老毛病!经常这样。你们吃饭,我滴点眼药水……”她起身离开。
小路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目光狐疑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房间门口。
“来啦!韭黄炒鸡蛋。”
施玉寒招呼他们吃,扭头喊了声“妈”。施母从房间出来,重新落座:“吃吧,吃吧!多吃点,别饿着肚子!”
“不要跟我客气啊!”施玉寒说,“等下要是饿肚子我可不管!”
席间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小路要不要留下来过年?”施玉寒问,“很热闹的哟!”
“可不是,过年还是农村热闹。”小路说,“可是……也不知为什么,表哥家里这些天接二连三发生了一些事情。”
施玉寒关切地问:“凌晨,我听说你爸跟你伯父打架了,真有这种事?”
“也没什么,就为一块菜地的事。”凌晨轻描淡写。
“庄姨和姨父吵得那么厉害,还说没什么。”小路一面夹菜,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施母,她只是埋头吃饭。
“他们吵什么?”施玉寒好奇地问。
“还不是为菜地的事?”凌晨微微皱起眉,“我妈要把菜地让给我伯父,我爸不肯放手。”
“夫妻俩,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最奇怪的是,那个江河口口声声说,要把我姨父做的一些丑事抖出来……”
施母手中的一只筷子“啪”地掉在水泥地上,她慌忙俯身去拾。
施玉寒感到难以置信:“这么严重?”
“听他胡说!”凌晨不快,“我爸还能干什么丑事?为了得到那块地,我伯父也是费尽心机!他们惦记那块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天他们吵架的样子好凶啊!”小路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两兄弟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我姨父说,我怎么不是人?他兄弟说,你干的那些丑事难道还要我给你抖出来吗?我姨父说,你今天要不说出来,咱们俩就得打死一个这事才完!你说!你说!……
“你们慢慢吃吧!”施母忽然起身,又带翻了椅子,“时间不早了,我该上工地了。”
“妈,你饭还没吃完呢。”
“不吃了。”施母头也不回地应着,挑起畚箕,匆匆忙忙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