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考古学不存在了
- 蜀国降将,但魏国地下皇帝
- 爱喝甜辣酱
- 3360字
- 2025-04-12 09:02:01
踏。
踏。
踏。
阴森潮湿的诏狱中,一声声深沉的脚步由远而近,沉重的脚步如认真的鼓点,敲得心绪难宁。
黄庸的囚室在最内侧,这缓慢而沉重的脚步一路蜿蜒过来时,一路上的囚犯都醒了,恐怖地看着来人的模样。
只有黄庸依旧面壁高卧,听见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恭喜高廷尉官复原职。”
门口那人呼吸沉重了几分,不情愿地道:
“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黄庸平静地道:
“刚才脚步声一起,这牢狱中立刻正气昂然,将周遭邪气驱散大半,如之前高廷尉来时一般。
我听父亲说,当年皋陶为黄帝理刑狱,天下无讼百姓安乐欢喜。
皋陶掌一异兽名獬豸,獬豸嫉恶如仇,能辨忠奸,见人斗则触不直,闻人论则咋不正,因此正大光明,所过之处诸邪避散。
我不知道獬豸是什么模样,但高廷尉如獬豸而有过之,所以来的时候我就算面壁而卧也能知晓。”
高柔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黄庸居然能整出这些,心中颇为欢喜,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黄庸当然不是感觉到了正气,只是掮客的观察能力让他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来诏狱的上官嫌弃这里的阴暗湿冷走的飞快,狱卒来去匆匆,或蹑足不敢发出声音,或拖着脚步步态沉重。
谁走路这么装逼,一路上走了这么远还没有一个狱卒打招呼?
这肯定是诏狱的主人高柔,他一边慢行宣誓自己王者归来。
黄庸甚至能脑补出他一边仰着头慢行,一边挥手示意狱卒不需行礼。
至于獬豸吗……
獬豸是高柔珍爱的法冠,之前到来时,高柔被迫答应跟黄庸谈条件,曾经将獬豸冠解下放在一边,生怕獬豸有灵会听见他们的讨论。
皋陶就更有意思了。
皋陶是黄帝的臣子,甄氏就是他的后人,黄庸将他们这样捏在一起,别人听不懂,高柔肯定能听的明白。
许久,高柔才哼了一声:
“黄德和,你可知我与高堂公是同乡?
你之前说的话,我已经原原本本问过高堂公了。”
“啊!”黄庸惊呼一声,这一声惊呼让高柔都为之色变。
但随即,黄庸凛然肃立,开口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高柔一凛,沉默片刻,也颤抖着接道: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言毕,黄庸双眸满是泪花,他猛地上前,一把握住高柔的手掌:
“恭喜高廷尉,不,现在应该是高兄了,既然高堂公已经将此言说给你,那之后咱们便是自家人了。”
高柔嘴角抽动了几下,也只能飞快地点头道:
“是是是,说的是,黄公子,真,这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之前黄庸在狱中说自己是曹叡的人,并给高柔策划了手段。
这计策无所谓,用了就用了,但黄庸到底是不是曹叡的人他得稍稍打听一下。
刘慈是不敢打听的,曹洪跟曹叡不熟也打听不来,但高柔有门路——他认识高堂隆。
高堂隆是大儒,祖上是传下《士礼》的顶级大儒高堂生,跟高柔家都是兖州的大族。
他们从前没什么交往,可在洛阳待久了,同乡人自然要互相走动,一来二去也熟悉了。
理论上高堂隆不是什么大官,不过是给皇子当老师。
可他的学生是曹叡,这就不一样了。
当时曹叡刚刚失去了母亲,惶惶不可终日,对人生几乎失去了希望,高堂隆到来之后,取出戒尺狠狠打曹叡手心,给他注入精神力,之后更是严格要求其读书学礼。
拜郭皇后为母亲这种事曹叡一开始愤愤不平,也是高堂隆的规劝坚持,已经十九岁的曹叡才屈辱地拜郭后为母,还对其侍奉甚恭。
可以说,高堂隆对曹叡的就像父亲一样,为曹叡遮风挡雨,又严格的规劝曹叡的言行举止,是曹叡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要是曹叡有什么异动,高堂隆肯定知晓,最少也得默许,高堂隆肯定知晓黄庸的身份。
于是,之前辞官的高柔就以跟同乡抱怨为名义找到了高堂隆,随口抱怨起了自己的“冤情”,并不着痕迹地告诉高堂隆,自己这次辞官,是因为黄庸案折磨的自己好难受。
要是黄庸说的是假的,这会儿肯定一下露馅。
高堂隆的脾气大家都懂,他极其正直、极其端正且从不阿谀,绝不会替黄庸隐瞒——甚至,如果是假的,高堂隆都未必知道黄庸是谁。
当时高堂隆先是一怔,随即上下打量高柔。
那表情看得高柔有点诧异,又有点惊奇和古怪,不明白高堂隆到底想说不认识,还是想说点别的。
许久,高堂隆才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高柔摸不到头脑的话。
“大魏太学中,黄庸是最勤奋、最上进、最有德行的,要是有甚冒失得罪,还请文惠高抬贵手啊。
哎,这小儿虽然放荡不堪,倒是极有才学,之前还……”
说到此处,高堂隆的脸上满是慈祥和欣慰,慢悠悠地道:
“那少年郎说,他平生之志不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哎,当真妙哉,当真言简意宏,当真是我辈平生之志,我不能及。”
都是在官场上混的人,许多话不能说的太明白,也不能问的太多,光是高堂隆的这句吩咐就已经足够让高柔震撼。
高堂隆用了三个“最”,三个“当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这黄庸还真的认得高堂隆,而且交情还非常深,高堂隆非常喜爱他,这倒是奇了。
这俩人怎可能认识?
高堂隆脾气火爆眼高于顶,只敬佩有学识的人,就算黄庸真的有学识,他俩一开始是怎么接头的?
高柔好委屈,心道你们要做大事,我好歹是老乡,之前不通知我情有可原,黄庸进去了你们也不派人来说一声,我要是真的不小心把他给打出什么好歹来你们是不是得趁机把我给弄死?
老乡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高柔感觉很无助,再次感觉到自己身上袁氏余孽的烙印又加深了不少,再到黄庸身边的时候,自然满脸怨念。
可他没想到,黄庸居然上来就跟他对起了暗号,还好他的记忆不错,记住了高堂隆很喜欢的这句晨钟暮鼓般的格言。
没想到……啊,这还是暗号?
堂堂一个大儒居然弄这种东西,真是把高柔给整得更不会了,不过这暗号他都知道了,是不是说……
“既然知道这四句箴言,那就是我们自己人了。”
黄庸笑得非常和煦,尽管他仍旧穿着那身破破烂烂满是血污的旧衣,尽管面对的是大魏九卿之一的高柔,可背对天光站立,黄庸的身形好像一下长高了又威武了几分,压得高柔有点喘不动气。
“如果只是平静地继承大统当皇帝,元仲也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反正天子崩殂也会有辅政大臣,为什么元仲一定要大费周章,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些事情?还需要栽培足下这位大魏周勃?”黄庸慢条斯理地问着,还特意用了栽培这个词。
这也是高柔心中的疑惑,他皱了皱眉,摇头道:
“烦请……足下指教。”
高柔已经慢慢习惯将自己的身份摆在一个更低的位置,甚至稍稍欠了欠身,方便黄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魏需要变革,这无数硕鼠侵占了大魏的财富,趴在大魏的血肉上壮大,增加了很多不必要的支出。
原本上下一心的大魏腐败低效事事掣肘,所以……”
“元仲准备日后成立一个提高效率的部门,为拆解大魏官僚机构铺平道路,削减多余的监管法规和浪费的开支,并重组大魏的朝堂。
确保大魏百姓俯首田亩缴纳的来之不易的税款能真正用在戡平乱世的大业上。
元仲想让大魏不断赢,一直赢下去,所以需要我……我们这种人。”
高柔嘴角抽动了几下,突然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对。
不错。
高堂隆就是这种人……
高柔只是个普通的正直人,可高堂隆是个能整活、能整大活的人。
高柔之前私下听说高堂隆认为大魏应该祭祀舜帝为先祖,还一直劝曹叡这么搞——
众所周知,曹家的祖先不是舜,但袁家的祖先可是舜,你搁这搞什么心思有点不太好说了,瓜田李下这个成语曹植都发明出来这么久了你就不了解一下吗?
可想想看,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曹操死的太快,还没来得及把祖坟的事情搞定。
《曹腾碑文》云“曹氏族出自邾”,这是很多大臣都清楚知晓的,曹操自己口嗨说是曹参的后人,上面能追溯到姬昌的儿子曹叔振铎根本忽悠不住群臣。
以前曹操是大汉丞相,那无所谓,可曹家现在开宗立庙,你不能真的认邾地曹君当祖先吧?
邾国不过是齐桓公小弟,一个附庸国。
春秋时邾用夷,故邾谓之邾娄,邾娄就是猪猡的起始,跟匈奴一样是明显的贬义,更逆天的是当年邾人灭须句,《左传》中清楚地记载这是在祸害华夏,僖公接收须句国王是在保护周朝。
那你大魏到底是讲考古呢,还是讲政治呢?
曹丕一直没有解决这个问题,高堂隆一直觉得时不我待,要是曹魏没个能镇住场子的祖宗怎么跟天下人讲天命。
可给老曹家乱认祖宗的事情,高堂隆一直找不到帮手,因此郁郁寡欢,抱怨大魏官僚低效纠缠,不肯为国分忧。
结论是……
这就是,高堂隆的结论?!
“元仲之前说了,他要搞个新大魏出来。
这个大魏高效锋利,宛如一把快刀,需要从宗庙到市井全方面的调改。
有很多事牵扯太大,反对的人也太多,所以这些事也只能暗中进行,还请……”
“莫要说了。”
高柔终于全明白了,他缓缓下拜,就这么静静拜在黄庸的面前,面色坚毅,“唯愿与平原王勠力同心,共扶大魏,还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