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回到了这座小城。
那个曾经让我拼命逃离的地方,如今在细雨中静默如旧。青石板路泛着微光,像被时间摩挲过的记忆,既熟悉又让我陌生。清明渐近,风里似乎也飘着潮湿的纸灰气,而心中的刺,仍在隐隐作痛。
我不知该如何讲述我的过去,它像散漫毫无章法的画,又像猛然提起笔却只有半截的诗句。苦难总在某个转角突然降临,而希望又总在绝望的边缘轻轻拉住我。就这样,在坠落与救赎之间,我走完了我的十八岁。(写在清明前)
暮色渐沉时,我不知不觉又游荡到了熟悉的美食街。一盏盏亮起的霓虹灯,将记忆里的味道都镀上一层暖光。那些曾经让我驻足流连却囊中羞涩的小摊,如今依然飘着诱人的香气,可不知为何我却失去了品尝的欲望。
正漫无目的走着,迎面走来一个沉默的身影——是那个遛拉布拉多的少年。记忆突然鲜活起来,我想起那个明媚的周末,在路上有一只金毛串串意外地跟着我,我在公园的小岛边遇见了他和他的胖狗狗,一只胖的出奇的拉布拉多。
那时的画面格外生动:他的拉布拉多在湖里欢快地游弋,像一艘骄傲的小船;我的小金毛却只敢在浅水区徘徊,湿漉漉的眼睛追随着水中的身影,着急地在两岸来回奔跑,发出委屈又急促的呜咽。
湖边有一座小岛,当时的光景的记忆犹新。主亭里簇拥着三五个穿JK制服的少女,她们像一群欢跃的鸟儿,在盛放的山茶花丛中穿梭。阳光透过花瓣的间隙,为她们的发梢和裙摆镀上金边,连笑声都沾染了蜜糖般的色泽。
而转角处的偏亭里,孤零零着一位纤瘦的少女。她时而偷瞄一眼那群明媚的身影,又在即将被发现时仓皇别过脸去,假装对那些红山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阳光愈发明媚,她却将自己蜷缩成更小的弧度,最终环抱住双膝,将视线投向微微起伏的湖面,像是在憧憬又像是在发呆。
就这样,少年望着撒欢的拉布拉多,金毛望着水中的倒影,少女望着近在眼前的热闹,而我,望着那个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影子。直到暮色逐渐染红湖面,所有的倒影都变得迷糊。
此刻重逢,我们相视一笑。只是我不知道,那静默的少女是否像她所注视的花儿一般盛开。那只始终没学会游泳的狗狗,现在是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
我朝少年挥了挥手,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嘴角扬起温暖的弧度,他热情地说着什么,可那些音节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怎么也抓不住完整的意思。他又试着重复了几遍,语速越来越急,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灿烂的笑容间,有个调皮的缺口,正在偷走清晰的发音。
我突然懂了,回赠他一个更明亮的微笑,竖起大拇指用力晃了晃,他眼里的焦急瞬间融化,变成会意的星光,我们最后挥了挥手,走向不同的方向。恍惚间,身后传来一声模糊不清却又非常大声的再见。
我来到二楼,曾经熟悉的季季红火锅店已经换了招牌,周围的店铺也大都改头换面。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我一时感慨万千,顿时没了在这里用餐的兴致。
走上三楼,曾经热闹的儿童乐园和街机区如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成年人低头在手机里打捞生活。就在这静谧中,一阵特别的声响吸引了我的注意。转身望去,几名少女正在一台奇特的机器前手舞足蹈——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跳舞机。她们的动作生涩笨拙,实在算不上优美,但在阵阵欢快的笑声中,那些舞姿仿佛被赋予了特殊的光芒,在空荡的游戏区里格外耀眼。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们跳舞,少女们的发丝随着跳跃的动作飞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游戏厅变幻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她们时而踩错节拍,时而相视大笑,却始终乐此不疲地继续着这场即兴的表演。
渐渐地,音乐声似乎感染了整个楼层。原本低头玩手机的几个大人也抬起头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站在跳舞机旁看得入迷,眼睛里盛满了向往的光。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三楼也是这样热闹非凡。那时的游戏厅里挤满了孩子,尖叫声和欢笑声此起彼伏。如今虽然人少了,但这份纯粹的快乐依然在延续,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音乐结束,少女们气喘吁吁地走下跳舞机,脸颊泛着红晕,却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表现。我悄悄按下手机快门,将这充满活力的画面永远定格。转身离开时,我的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仿佛也被她们的快乐所感染。
我下到商场一楼时,在一家餐厅门口的卡座又遇见了那个少年。他把牵引绳拴在椅子上,正准备进店点餐。可那只胖乎乎的拉布拉多突然变得焦躁不安,拖着沉重的椅子就要往店里冲,金属椅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少年只好折返回来,蹲下身轻轻安抚躁动的狗狗。他抬起手温柔地抚摸着狗狗的脑袋,眼神里盛满了无声的宠溺。那张因缺牙而难以清晰发音的嘴,此刻却仿佛能诉说千言万语。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两个无法用语言交流的生命,就这样默契地相互依偎着。
我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远远地挥了挥手,悄然离开了这个温暖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