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汉书·艺文志》讲要
- 温浚源
- 3122字
- 2025-04-08 19:32:28
前言
一 《汉志》是什么?
历代纪传体史书、政书、方志等,将历代或当代有关图书典籍,汇编成目录,谓之“艺文志”。区分类例,始于刘歆《七略》。班固《汉书》首著《艺文志》,分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略。其后正史如《新唐书》《宋史》《明史》《清史稿》亦相继编纂《艺文志》。《隋书》《旧唐书》改称《经籍志》,性质则相同。清代学者对后汉、三国、两晋、南北朝、五代、辽、金、元各史原无艺文志者做了大量辑补工作,都另刊行世。艺文志的编纂,对研究历代图书文献,考订学术源流,颇具参考价值。
《汉书》有十志,《艺文志》是其中之一。《汉书·艺文志》是一本什么样的书?[1]《汉书·叙传》说:“虙羲画卦,书契后作,虞夏商周,孔纂其业,纂《书》删《诗》,缀《礼》正《乐》,彖系大《易》,因史立法。六学既登,遭世罔弘,群言纷乱,诸子相腾。秦人是灭,汉修其缺,刘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录,略序洪烈。述《艺文志》第十。”
古人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艺”,《新书·六术》曰:“先王为天下设教,因人所有,以之为训;道人之情,以之为真。是故内法六法,外体六行,以与《书》《诗》《易》《春秋》《礼》《乐》六者之术以为大义,谓之六艺。”古人所谓“文”,指经书以外的文学百家之说。有六经,同时也包含解释六经的“传”,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六艺经传”。“艺文”是兼括六艺百家之名。因此,可以说《艺文志》是一份包括六艺及百家之学的文献总目录,但《汉志》不是西汉当时所传所有“旧书”的目录,而是刘向、刘歆父子所校“新书”的目录。《汉志》虽然不是当时所有文献的全记录,但它以“类”判“书”,很能反映当时世传文献的主体类型。
二 《汉志》的重要性
目录学相当于学问的清单,是读古书的基础知识,通过这门学问,来探究古书,摸清家底,才能“心中有数”。吴宓在1919年11月10日的日记中说:“午,陈君寅恪来……谓宓曰:‘欲治中国学问,当从目录学入手,则不至茫无津涯,而有洞观全局之益。’当谨遵之。”[2]清代学者王鸣盛(西庄,1722~1797)在《十七史商榷》卷七“汉书叙例”条指出:“凡读书,最切要者目录之学,目录明,方可读书,目录不明,终是乱读。”同书卷二十二引金榜(1735~1801)之语说:“不通《汉书·艺文志》,不可以读天下书。《艺文志》者,学问之眉目,著述之门户也。”又引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条理叙例》说:“今欲求周秦学术之源流,古昔典籍之纲纪,舍是《志》无由津逮焉。”
以上数说均为知言之论,明白指示目录学是做学问中最要紧的事。而中国目录学的鼻祖当推西汉后期刘向、刘歆父子,章太炎称其“父子同业,不可割异”。从河间献王刘德到刘向、刘歆父子,我国的传统文献学逐步趋向成熟。刘向有《别录》,刘歆有《七略》,两书原书都已亡佚。清姚振宗《快阁狮石山房丛书》中有《别录》辑佚,《七略》的内容大致保存在《汉志》中,因此说《汉志》是中国目录学中最重要的文献,是当时公家藏书的分类目录,也是中国现存最早的文献目录。基于此,《汉志》的文献价值,怎样估量都不为过。
三 为什么要讲《汉志》?
除了上述理由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汉志》纯为中国文化,“《隋志》则增入佛道,三教合一,此可延续至明末。……《汉书·艺文志》所载书目今大半不存,但是合诸当时的时代思潮,书目所含的实质内容便显,故《汉志》并不空洞。且书虽佚,但从后世所存之书中,可直接看出内容之延续性。”[3]可以通过这份目录了解古书的“存”和“亡”,“存”指留下了什么,“亡”指淘汰了什么。
《汉志》是研究先秦两汉文化以及学术史、思想史的必读文献。《汉志》不单可以考察先秦的著作,汉代流传的书也在其中,可以反映西汉时期学术文化的基本情况。即类求书,因书究学。熟读《汉志》《庄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篇》《韩非子·显学》《淮南子·要略》,以及《史记·太史公自序》中收录的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就可以大致掌握先秦和汉代的中国文化。[4]
《汉志》内容包括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略,收书三十八种、五百九十六家,总计一万三千二百六十九卷。每种之后都有小序,每略下面有总序。序对该类学术思想的源流与演变做了简要的阐述。梁阮孝绪《七录序》说:“昔刘向校书,辄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随竟奏上,皆载本书。”又说:“时又别集众录,谓之《别录》,即今之《别录》是也。”
刘向校书是在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朝廷“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整个校书过程,由刘向总领其事。校书取得了非常显著的效果,《前汉纪·孝成皇帝纪》所谓“至刘向父子典校经籍,而新义分方,九流区别,典籍益彰矣”。至于校书的具体办法是什么,后面讲总序的时候会详细讲述。
朱一新《无邪堂答问》卷二“评读汉书艺文志”条:“商搉学术,洞澈源流,不独九流诸子各有精义,即词赋方技亦复小道可观。目录校雠之学所以可贵,非专以审订文字异同为校雠也。”在同书卷四“答问诸书略分次第”条,朱一新又指出:“若以近时目录之学为门径,则甚误。古人治目录者,若向、歆父子辈,盖与今之所治大异。读书当求心得,岂可徒事泛滥乎?近时目录,各有秘本,手钞成帙,不出数月,皆可殚见洽闻,此为藏书计,非为读书计也。短书碎记,览其序跋,烂熟胸中,究有何益?至如宋、元精椠,穷力搜罗,世间虽不可无此好事者流,要非我辈所亟。”
章太炎在《检论》卷二《征七略》一文中说:“其书领录群籍,鸿细毕备,推迹俞脉,上传六典;异种以明班次,重见以著官联,天府之守,生生之具,出入以度,百世而不惑矣。”[5]
到《隋志》的时代,《汉志》上所载的书许多已经湮没无闻,本质上这是在野学人的自由取舍,而非政治的干预。
四 《〈汉书·艺文志〉讲要》缘起
《汉志》的重要性,前面已经做了交代。正因其重要,历代不乏研究者。南宋时,王应麟有《汉艺文志考证》。清以后,这类的著作就更多了,姚振宗有《汉书艺文志拾补》《汉书艺文志条理》,孙德谦有《汉书艺文志举例》,顾实有《汉书艺文志讲疏》,张舜徽有《汉书艺文志通释》,陈国庆有《汉书艺文志注释汇编》。关于《汉志》的著作,还有不少。平心而论,要在这个基础上有新的成绩,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2005年,我给学生讲《汉志》和张之洞的《书目答问》。所用的《汉志》原文出自中华书局1962年出版的点校本《汉书》卷三十。每天一个课时,三十天大致讲述一遍。课程结束后,又费时二十余日,在2005年8月写出了初稿。2014年,我因白血病于陆道培血液肿瘤中心住院做骨髓移植手术,住院期间对这部书稿做了修订。因本为讲课所写,所以名之曰“讲要”。这部讲要参考了十余种注释、研究《汉志》的文献,同时也博采其他与《汉志》相关的书籍、论文的意见,反复寻绎,间加己意于其中。
感谢父亲、母亲、弟弟、妻子长期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尤其是在我病重期间对我的悉心照料。感谢医生、护士和师长、朋友在我生病期间对我的关心和帮助。这部书稿的完成,必须感谢你们!
因个人水平极其有限,讹误、错漏等想必不少,不敢云著述,聊当读书札记可矣,望博雅的读者诸君不吝指正为幸!
温浚源于北京东燕郊
2014年9月5日晚
[1]本书以《汉书·艺文志》为探讨主题,为行文简便,全书凡称《汉书·艺文志》或径直作《汉志》,或简称《艺文志》,后文中不再标注说明。
[2]吴宓著,吴学昭整理注释《吴宓日记》II,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第90页。
[3]潘雨廷语。见张文江记述《潘雨廷先生谈话录》,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第101页。
[4]虽然《天下》不一定出自庄子本人,但《天下》对先秦学术的陈述相当有价值。《汉志》与《天下》的观点一致,绝非偶然。
[5]章太炎:《检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第4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