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区区名分

秋风渐起,连绵阴雨接踵而至。

卫云姝伫立在惊鸿院的走廊下,看着如丝细雨,随风轻摇。

“公主殿下,世子已在门外守候了整日整夜,他旧疾尚未痊愈,如今又遭雨淋,万一不幸感染上了风寒,将会影响明天的殿前封赏仪式。”

“再说,世子之所以会与那位农家女子有染,也是受人唆使所致,若非如此,公主您看在他诚挚悔过的情分上,允了她纳入侯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只是出自农户的女子,难道她的身份还能超过您?就算给了她一处小院,她也不过是在冷落中度过半生罢了。”

一等宫女春喜紧随其后,一边整理着衣摆,一边不停地“发射连珠炮”劝说。

卫云姝僵滞的身体忽然灵巧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春喜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上一世,她就是听从春喜的建议,把那位名为晏茉的村姑接入侯府,谁知却是引狼入室。

她从饱受折磨的村姑,蜕变为掌控京城众多商号的晏氏,甚至是慷慨解囊助灾民的世子宠妾,赢得了全金都的赞誉,甚至被抬为平妻。

那日,她挺着高高隆起的孕肚,站在奄奄一息的卫云姝床前,骄傲得像一只肥孔雀。

“公主,您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始终未能怀孕,反而长期卧病在床么?”

“这些您一开始本应想到,只是您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现在,就在这最后的时刻,我便将真相告诉您也无妨。长恭曾说,您夺去了我唯一的骨肉,这一生的债,便注定要用相同的方式来偿还。因此,之前送给您的那些话本子,都经过特殊的药粉浸泡。”

“您每日翻阅,时间久了,深受其毒,自然也就怀不上孩子了。”

卫云姝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晏茉那抹正红色的衣袂。

不错,彼时的司徒长恭早就今非昔比,他手握十万大军,权势滔天,整个御史台也没胆子驳斥他的宠妾不能身着正红!

即便是父皇也慑于他的淫威,无奈将她贬为了平民。

卫云姝意识回笼,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如同春日桃花缓缓绽放。

终于,她抑制不住,蓦地放声大笑。

春喜被她这笑惊得困惑不解:“公主,您这是为何发笑?莫非您已经想开了?其实,这事儿说到底压根就与世子无关啊。”

卫云姝转眸,审视的目光在春喜的身上逡巡。

原来,早在此时,她便已悄悄暗恋起了司徒长恭么?

否则,何故因他淋了点雨就明里暗里絮絮叨叨帮他说了一堆的话?

“既如此,便与我一同探望世子去。”

“遵命!”春喜闻言大喜,笑吟吟地应下了。

……

上辈子,在卫云姝生命的最后岁月里,她有快一年未曾与司徒长恭相见。

尽管她每天下厨烹制美食,亲自送到他的院外,耳畔却只能依稀捕捉到那院落深处传出的欢声笑语。

每当她满怀期待地抵达门口,迎来的总是侍卫寒若冰霜的回答,“相爷近日国事缠身,无暇他顾,夫人,还是请您回去罢。”

可如今,司徒长恭全身湿漉漉地矗立在凄风冷雨之中。陪在他身侧的女子,正是晏茉,身着朴素衣裳,也依旧掩盖不住那份天生的娇媚与柔弱。

卫云姝轻轻一举手,跟随在她身后的婆子顿时止住了脚步。

春喜则一个箭步蹿上前,指着晏茉大咧咧地叱骂起来:

“哼!真是臭不要脸!凭她这等低贱之辈,竟也敢肖想世子爷?公主殿下,奴才这就替您好好收拾她一顿!”

说完,未待卫云姝有所反应,春喜便毫不犹豫地朝着晏茉迈步而去。

卫云姝弯了弯唇,在春喜那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晏茉的面颊上时,司徒长恭与晏茉仿佛才察觉到卫云姝的存在,纷纷将目光投向她身上。

司徒长恭本能地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护在晏茉面前。

“云姝,这次是我有愧于你,可晏茉她并没有任何过错!”

“她是因我而受到牵连!你曾屡次感叹女子在这世间生存之不易,以她那农门女的身份,如果我未能迎娶,便无异于将她推入炼狱,你岂能如此狠心?”

“左右是个区区名分罢了,我向你发誓,只要你同意她入府,我从此与她不复相见!”司徒长恭昂首,身姿挺拔如松。

晏茉轻抚着遭受重击的半边脸,愣愣地凝视着司徒长恭。

透过密集的雨幕,她再次瞥见那清冷高贵的公主,周遭仿佛都沐浴在奢华的光辉之中,而她,却宛如一颗随时会被风卷走的尘埃。

“区区一个名分?你说的简单,就因为这样一个名分,便能使我成为全金都人人嘲笑的对象!”卫云姝的眸中闪烁着浓浓的忿恨。

昔日,她曾在金銮殿前长跪多日,只为了向父皇求得一道赐婚的圣旨,不惜以闹绝食作为威胁。

彼时,齐国公府已经陷入衰败,连表面的尊严都已荡然无存,满京城都讥嘲她这位尊贵的公主,为了区区一个世子而纡尊降贵,爱得如此卑微。

但是,对于旁人的冷嘲热讽她毫不在乎,她真正在乎的只有他一人。

司徒长恭的眸中闪过一丝内疚,他转移开视线,语气无奈地说:“声誉再重要,如何能比得上一条鲜活的生命呢?”

卫云姝目光轻轻掠过他,转向他身后瑟缩的晏茉,语调平和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锋利,“那么,晏姑娘?倘若我赠予你一笔丰厚的银财,足以保障你余生的安逸,你是否仍愿做他的侧室?”

她的嗓门并不高昂,语气中也没有明显的指责之意,然而这番话却宛如一记沉重的雷击,使得晏茉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数次,才勉强稳住身形。

“民女……民女恳请公主垂怜,民女已非完璧,如果无法与世子结为连理,恐怕会被家人无情责打至死。”

晏茉的面容苍白如纸,屈膝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身形颤抖,宛如一朵在狂风中被无情摧残的娇花。

卫云姝眯了眯眼,语气淡然:“春喜,请桑太医调制一剂绝嗣药送来。”

晏茉听了,震惊之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司徒长恭亦紧锁眉头,神色凝重:“云姝,此举是否太过绝情了?”

“绝情?”卫云姝冷笑,目光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是以姨娘的身份养在府中罢了,反正你也说过将来与她永不相见,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防止她爬墙,怀上不知名的孽种,也是为了国公府着想,哪里就绝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