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砰!”

从高处迅速落下的身影,形成一道完美的自由落体曲线。

肉体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沉闷声,世界在他的所有感知中,渐渐黯淡了下去。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教堂的窗户,苏黎世大教堂的钟声低沉且浑厚,回荡在蓝灰色的天际,红顶上白鸽轻轻扇动翅膀,新的一天开始如期而至。

辛玙刚到实验室楼下,稀疏的人群围成圆圈,猩红的血迹穿过人群慢慢在水泥地上流淌……

“哦!上帝!这是Lorian教授!”一个白人女性指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人,惊叫道。

辛玙比她更快认出Lorian,因为教授最珍爱的师母送的表,此时在距离她不远处,破碎的表盘,依稀可见秒针依然稳健地走着。

“滴答,滴答……”

辛玙好像能听见Lorian体内的血液随着腕表的滴答声,也在一点一点的流出来,血腥味儿扑面而来,混着地上的泥土,变成骇人的红黑色,形成一股,朝辛玙袭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大家都被吓出了母语,印度语,西班牙语,中文……一时间,周围嘈杂混乱,好在有人已经及时报了案,警笛声很快便响彻理工大。

事发以来,辛玙都显得尤为冷静,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冷漠。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里,不见任何情绪。配合好警察的问话之后,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警察也知道,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让她一遍一遍地回忆自己恩师的死状,未免有些残忍,于是尽量将流程简化。

辛玙坐在长凳子上,低着头,精致的五官也难掩面色的苍白,眼眶更是显得红的吓人。她紧紧攥着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本来准备今天交给Lorian教授的实验数据。

警察递给她一封信,用德语轻声说:“这是lorian留给你的。”

“还有一封,是给他妻子的,她经受打击,现在在医院,请你转交给她。”

信封上面熟悉又潦草的德文字母,让辛玙的一直压抑的情感终于有了释放的口子。

看到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美丽的东方女孩哭的那么伤心,警察也难掩怜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没过一会儿,她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眼眸,此刻却因泪水而泛起微光,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唇紧抿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下颌的线条因用力而显得更加分明。泪水打湿了她的睫毛,显得更加浓密。

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向警察道了谢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警察,手还保持着悬空的姿势,连忙尴尬地收回手,挠了挠头。

用德语轻声嘟囔:“真是个坚强的小女孩儿。”

警局外,辛玙打开那封薄薄的信纸,背面还有昨晚失败的实验数据,Lorian教授的这封信,随便的好像是一个便签留言。

“辛,

我做出了如此懦弱的决定。

我骗了你,这个研究在十几年前我就进行了,这是很终极的物理学问题,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很不幸,我因此患上了抑郁症,之后这个研究就搁置了下来。直到我遇见了你,一个为物理学而生的天才,所以我又启动了这项研究。刚开始,如你所见,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又遇到了那个困扰了我十几年的问题,它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魇中,我想到了逃离……

很抱歉,辛,我拉你进入泥沼,自己却跑了,上帝会惩罚我的。”

信里德文,英文交杂着,还有零星的几个西班牙语,拼错的单词一大片。辛玙艰难地辨认着,足以见写下这封信时,lorian教授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

辛玙不想相信,那个总是积极乐观的老头儿,在研究失败时总是笑着鼓励她的人,会因为一个研究而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更不相信,世界上有无解的物理研究。

红顶教堂的钟声再次响起,洁白的鸽子划过灰蓝色的天空,直刺天空的树杈留不住向往飞翔的白鸽。

实验室里,第1085次实验。

辛玙用充满红血丝的眼,死死地盯着疯狂运作着的量子加速器,唯恐出一丝纰漏。

加速器慢慢的停了下来,上面猩红的数字,昭示着她又一次的失败。

那片红色的数字,真的很像那天,实验楼下骇人的血迹……她突然感觉一阵反胃,中午吃的一点点干巴的面包都吐了出来。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就因为没有电而没了动静,她并没有察觉到,一闪而过的屏幕上,有无数个未接来电,都是一个名字——苏岑澈。

在辛玙刚刚有些进展时,实验又一次被叫停了,也许是怕她重蹈覆辙,辛玙自嘲地想着。

虽然实验被暂停了,但是辛玙已经习惯性地在晚上失眠时,一遍一遍地在脑海中模拟实验操作,或者是晚上偷偷来到实验室,像自虐般复现lorian教授那天的操作。

量子加速器总是在最后得到的结果与理论物理科学预测结果截然相反,这就相当于理论物理的大厦在这个实验中轰然倒塌。

这对于深耕于理论物理的Lorian教授,无异于告诉普通人:“1+1=3。”他所坚信的物理学不存在了……

量子加速器待机的灯光闪烁,映在她的脸上,辛玙在黑暗中,走完了那天Lorian教授的心路历程,她指尖颤抖,抚摸着他留下来的最后的实验数据,终于理解了他的选择。

她很长一段时间,一闭上眼睛就是量子加速器昭示着失败的数字在不停地闪烁着和水泥地上蔓延的鲜血,背景是“滴答,滴答”的秒针在走……

但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静静的却又猛烈滋生的力量,可以让她直面无底洞似的恐惧。辛玙完全摒弃了外界的一切信息,也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和国内联系,早已经关机的手机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无用的小方块儿。

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的所有人,都有所耳闻,Lorian的那个年轻的中国学生正在偷偷地进行那项研究。

没有人来阻止,也没有人来帮助她,这对于辛玙来说,已经足够了。大家好像都在好奇,这个被Lorian教授认可的有着漂亮脸蛋的天才,能做到什么地步。

辛玙去医院看望师母时,她湛蓝色的眼眸中,说不出的哀伤。辛玙并不善言辞,只说:“我会完成Lorian教授的实验。”师母用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用德语轻轻地说:“辛,我更希望你能放下。”

“在理论物理这个领域想要有所建树,需要有一种宗教般的执著,这很容易把人引向深渊。就像lorian……”

师母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会成功的。”

辛玙每次都是这样说,但其实她心里并不知道,深渊是否有尽头。

十月底寒冷的一天,悬钩子的枯萎黑莓悬在变了色的枝桠间,师母告别了辛玙,回到了她的家乡——索契。

她本就不是瑞士人,凭着一腔爱意,在一个陌生的国家生活了那么久,现在这里也没有她可留恋的了。她走的很干脆,更像是逃离。

那一刻,她真正的孤身一人了。

一只湿漉漉的白文鸟在发冷的城市迷飞,漩涡似的高高低低,忽然一头撞上褐色玻璃墙。雨,下的像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