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西下。
沈道一摸索着寻着路往城隍庙地界赶。
城隍庙离云阙庵大约十里脚程，沈道一到时，门口正站着不少求签算卦的香客。
这片地界的城隍庙比云阙庵大上不少，平日里也算是香火鼎盛。
朱漆门柱表面残留着历年贴春联的浆糊痕迹，层叠的檐角以仙人走兽装饰。
沈道一踏入庙门，周身的噪音似瞬间被隔绝。
他环顾四周，方才拥挤的人群竟消失无踪，只剩下殿内的正坐的城隍泥塑。
泥塑前的青石供桌摆放着锡制烛台与青铜香炉，身前云板上铸有“风调雨顺“铭文。
沈道一定睛一看，眼前的泥塑正对着他眨眼微笑。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自泥塑走出，在空中虚点了一下。
沈道一身上的城隍令牌便浮于半空，老者见了，满意的一笑：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小友既然寻至此处，何不进内殿一叙？”
“这些个高人都喜欢谜语人吗？”
沈道一心中腹诽了几句，便跟着老者脚步，亦步亦趋的往内殿走去。
内殿素壁空明，三面高墙皆以生宣裱糊，正东墙面悬着一幅丈二条幅，墨色苍劲的行草力透纸背：
“天道默默，人道谆谆；天道无为，人道有为。”
条幅下横卧三尺棋盘，沈道一未曾学过围棋，看不明白。
他隐隐觉得棋盘上的棋子牵扯着些气机。
老者袍袖轻拂，石砖地面忽漾开一圈涟漪。
古藤虬结的八仙桌自虚空中浮现，桌上摆了些茶水瓜果。
“且坐。”
老者指了指木凳，示意沈道一坐下。
“老朽是这片地界的城隍，小友观这棋盘，可看出些端倪来？”
沈道一看了半响，无奈的笑了笑：
“小子不通棋艺，看不明白。”
“再看看。”
“还是看不明白。”
“那就再仔细看看，别用眼睛，用心。”
沈道一索性闭上眼睛，今日大战神经一直紧绷，放松之下，竟进入了入定之境。
棋子上的气机牵引之下，黑白二气沿周天经络直贯灵台。
棋盘上纵横的黑白二子，竟排列组合成了一副困龙升天之图。
这困龙竟以天元为目，以三三位为爪，虽鳞片脱落，血液飞溅，但却坚定地撕开重重封锁，自此天高海阔，翱翔九天。
他将识海中图像如实与城隍说了，城隍轻抚长须，微微一笑：
“孺子可教也。”
沈道一隐隐觉得困龙气机与广成相似，又怕自己感觉不太真切，主动开口询问道：
“敢问城隍大人，此局是何意味？”
“未成人仙，在这天元棋盘上只是棋子，晏知秋如此，广成如此，老夫亦是如此。”
城隍这会倒是没有谜语，主动解释。
“广成来此已有数十年光景，几十年来，这盘棋局已走成了接近死局，适逢正月十五，天机突然混乱，推演之道失了效，他与老朽商量，索性趁着天机混乱，孤注一掷，渡仙劫，困龙升天。”
正月十五？！
沈道一听到这个日子如遭雷击，那日，不正是自己穿越之时？！
城隍似是未注意到他的表情，接着继续拂须讲解棋局：
“近来老朽精力被这盘棋局牵扯，颇耗心力，方才让那些个小妖精怪混入这片地界，与老朽对弈之人棋力不在老朽之下，老朽也是借着天机混乱，侥幸赢了半筹，广成道友此番证得人仙，属实可喜可贺。”
沈道一闻言，也算是解开了心里的不少谜团。
难怪近来镇上之乱都是晏知秋代城隍出手，其中还有这些故事。
趁着这会城隍不当谜语人，他厚着脸皮准备问上一问：
“小子有几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城隍顺口应下。
“不知城隍为何愿意助广成大师一筹？小子在这棋盘上，又是什么角色？”
“老朽与广成道友理念相投，这原因不知小友认可与否？至于小友你，未入万象，连棋子都算不上。你陷入这局中，皆因‘投缘’二字。”
连棋子都算不上吗？
也是，近来两场大战，晏知秋战虎妖，广成一力镇压六妖一宦官。
自己基本上都是人形摄像头的生态位，完全插不上手。
今日若无广成的金光圈护着，恐怕万象战斗的余波，都够自己重开数轮了。
“广成喊小友来此，想来应该是想让老朽助你斩因果。”
城隍以指节轻叩桌面，打断沈道一思绪。
“斩因果是何意？还请城隍大人指点。”
沈道一初闻因果之事，有些茫然。
“今日广成一人诛了三只万象蛇妖，又刀斩万象境的大宦官，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他初入人仙境界尚且需要这个地方隐匿三五载，小友既已入局，又如何幸免。”
城隍顿了一顿，待沈道一消化了这些信息，便接着说道：
“老朽助你斩了这段因果，织造司那头便无法查及小友的身份，落川镇这几年小友还是少待为妙，日后小友闯荡江湖时，需注意不要露出根脚是广成所授，便可安然无恙。”
话音落地，城隍探手到沈道一头顶，轻抚两下。
“如此便好。”
这也太随意了吧。
沈道一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觉得不甚保险，扭头与城隍说：
“劳烦大人再瞅瞅，这因果斩净了没有。”
城隍拂须轻笑，抬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道了句：
“回去吧，晏知秋在外面等你。”
沈道一如大梦初醒，耳边喧嚣声音又起。
一位体壮的香客见他半天呆着不动，好心在他肩头拍了拍道：
“小兄弟可是有些不适？要不去旁边歇歇缓缓。”
沈道一恍若隔世，谢过他的好意，在庙内找了个僻静处坐下。
他隐约看到泥塑的城隍冲着他眨了眨眼，一时又看不真切，如真似幻。
就在他回忆庙里刚刚那幕对话与棋局之时，青衫书生挥着扇子走到他身边，正是晏知秋其人。
“沈少侠，晏某在此见礼。”
沈道一急忙回礼：
“见过晏大人。”
“方才你与城隍聊过了？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可惜广成大师证得人仙时，晏某只知雷劫凶猛，心魔难渡，未能亲眼得见。”
今日连晏知秋都转型谜语人了，倒整的沈道一有些迷糊。
晏知秋从袖口掏出一封信件，塞进沈道一怀中叮嘱道：
“待沈少侠出了落川镇，再拆这封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