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树梢挂着雨帘,隐隐有了成瀑之势。
躲在树下不过是缓兵之计,走镖多年,这点经验还是有的,刚到这处歇点时,胡镖头便派出去俩趟子手,去寻客栈据点去了。
按理说,差不多该回来了。
书院那边大多数人都抗不住潮湿上身,纷纷回到马车,唯有零星几人留在外头。
宋无阳那边,想着后续可能一直找不到独处的时间,便想让师父多透会儿气,刚要写一“罩”字在身上,寻思了一下,文炁还是得省着些用,于是改用呼吸法应对浑身的不适,打算磨练一下他稚嫩的武道。
吐息间,四肢渐暖。
“嘿,还真管用!”
他内心惊呼,或许武功对他的用途,便体现在这里了吧。
而陆云芝则站得有些许累了,瞧宋无阳迟迟不进车,她也不好开口,半蹲下身子,扶着膝盖,闲来无事,望着磅礴大雨打发时间。
扫了又扫,一抹红色入目。
是一朵红花。
背景被雨水冲刷,看不真切,色彩多为山间绿木,略显单调,所以在大脑的基本效应下,她理所应当地盯着那红花发起了呆。
无心人碰上有心人,这一幕,恰好被一旁的胡守义瞧见。
“欸,你上哪去?”
眼见自己儿子往大雨里钻,可把胡德彪吓了一跳。
约摸几息功夫,便见胡守义淋了个落汤鸡回来,脚下踩了一脚泥浆,好像刚从茅厕爬出来。
手上多了一朵蔫了的花。
“哎呦我去,小镖头这是咋的了。”
“还能咋,没看见手里攥着花,准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拿花就必须送给姑娘吗……欸欸,真是嘞。”
镖师们窃窃私语,眼瞅着胡守义向陆云芝的方向去。
陆云芝也不傻,那愣头青往雨幕里冲时就猜到其何意,左右看看,除了宋无阳四下无人当她的挡箭牌了。
‘宋郎应该不会……唉,算了,硬着头皮收了吧,反正也习惯了。’
“走了,回去了。”
正欲妥协时,忽然一句熟悉的声音响起,点醒了她。
宋无阳来帮忙解围了。
“啊?好。”
陆云芝看清来人,明显一愣,接着跟了上去。
“欸,小娘子!”
胡守义则被晾在一旁,冲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吼了吼,始终没有得到应答。
“嘶,这又是啥情况?”
“还能啥情况,人家没看上小镖头呗。”
“啧啧……”
在大家还处于替胡守义感到悲感之时,树外,雨幕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胡老大!胡老大!”
脚步声顺势惊起了镖师们,顿时他们腰间闪过一缕白光,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人,连忙收起出了半截的刀刃。
“是小芹!小芹回来了!”
果然,周小芹的身影很快就从雨幕中跑进树下,立刻被众人团团围住。
“小芹,怎么就你一个人?阿牛上哪去了?”
周小芹、高牛,是胡德彪一同派出的二人,眼见半天后回来少了一人,哪能不急,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急于从周小芹口中得到答案。
而他只是一副喘着粗气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好像是受到惊吓般煞白,不过外头雨太大,众人全当是淋了雨体温没上来,因此不以为意。
周小芹看了一眼胡德彪又移开视线,缓和了一下气息,待到呼吸平稳,才开始张口说话。
“找…找到客栈了,阿牛正帮大家定位子,我就先回来了。”
“走,我带大家过去。”
………
打着油纸伞,穿着蓑衣,镖队在雨中缓慢穿梭。
被淋湿的胡守义穿着湿漉漉的衣服,看着各式各样挡雨的装备,觉得自己就像个蠢蛋。
胡德彪走镖出身,自是脚上功夫最好,跟着父亲练了小十年,胡守义自诩轻功不错,刚才急于显摆,忘了还有油伞蓑衣这一茬。
没失手倒也还好,可偏偏他就是失手了。
“你这蠢脑子,想啥呢。”
他自嘲了几句,随即咬牙切齿地看向刚刚换出来的那名书生。
就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身随心动,一个坏念头,不由而生……
宋无阳立于马旁,没有着急上马。
‘师父……’他暗暗说道,陈修广会意,很快给予回应。
‘嗯,为师发现了。’
二人心照不宣,想的正是那周小芹!
根本不用开法眼,那人进来时,仅靠这段时间利用武功精进过后的五感便能察觉,除去说话声外,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呼吸声,宋无阳一概没有听到。
怕是那周姓镖师,已不是人了,而他口中的阿牛,大概凶多吉少。
而陈修广面对这种情况,则是标准的老行家了。
毕竟,寅山君第一狗腿子可不是白叫的。
‘伥鬼吗……感觉不太像。’
他稍显犹豫,并不是只有虎妖喜用伥鬼勾人食之。
不过,无论是否,待会要去的客栈,定不是什么安稳之地就对了。
‘身旁人多,待会自保为主,别做无谓之举。’
深知徒弟性子的陈修广提醒他道。
救人肯定是要做的,但前提是能自保的情况下,量力而行。
当然他完全可以告诉众人,这周小芹不是人,高牛已经死了,那客栈也凶地。
前提是得有人信才行。
宋无阳闻言也点点头,待回过神,不知不觉快与大部队脱节,已是在队伍末端,刚要上马追赶时,一只腿刚上去,便觉胯下力量失衡。
这马儿不知为何忽地前腿后腿来回跳,接着撅起屁股,狠狠将马背上的宋无阳弹到半空。
“嘿嘿,叫你坏我好事。”
此时队末就剩寥寥几人,一旁,胡守义则等着看好戏。
方才找准时机,在宋无阳上马的一瞬,他掏出匕首就在马腿上刺了一下。
马儿受惊,马上的人便要遭殃了。
不过下一刻,他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但见那书生旋身如蜻蜓掠水,袖子翻卷间,双足轻点泥水如蝶落水面,借力腾起丈许,衣角鼓荡,半空中旋了个长虹般的弧度,脚尖堪堪轻落在泥水中。
因为在队伍最后方,这一切除了胡守义外,无人目睹。
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张着嘴僵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响,一对眸子瞪得老大,死死盯着那抹在泥沼上翩然如鹤的身影。
方才还在盘算的阴损念头早被惊得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