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朱慈烺只好祭出最后的办法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那就是抄家,练兵。
别管能不能练出兵来,最起码是聊胜于无,总好过干等死。
抄家,也不是抄京师文武官员的家。
虽然这些人没多少好人,李自成可以毫无负担的拷打追饷,但崇祯皇帝和太子不行。
因为勋戚捐饷,崇祯皇帝已经死了一个儿子,这事不能蛮干。
“父皇,京畿周边已无调之兵,那就唯有募兵可行。”
崇祯皇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去年十月,建奴入塞,直到今年四月才退去。囤积在临清的漕粮物资,被建奴焚毁一空。”
“这些漕粮本是用于供给京畿及周边军镇,现如今户部拼命的在补这个窟窿,却还没有补上。”
“募兵再练兵,可是要比从他处调兵,更费钱粮。”
又是钱粮。
朱慈烺算是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父皇,儿臣有法,可从他处筹集募兵所需。”
“哦?说来听听。”
作为大明朝真正的户部尚书,崇祯皇帝来了兴趣。
“父皇,儿臣之法,一处在山西,一处在山东。”
听到是这两个地方,崇祯皇帝并没有太多兴奋。
“山西,你是准备打晋王府的主意?还是准备打晋商的主意?”
朱慈烺倒是没有想到崇祯皇帝会反应的这么快。
“回禀父皇,晋王府乃我大明宗室,捐献钱粮以助国事,本就是其应尽职责。”
“不过,晋商违背朝廷律例,走私禁品,完全可以以通敌之名,抄没其家。”
崇祯皇帝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很是天真,转念一想,太子不过才十五岁,也就释然了。
“如果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朕早就做了。”
“晋商违背朝廷律例走私禁品,朕知道。”
“宣大一线互市,来的不仅有蒙古人,还有建奴,朕也知道。”
朱慈烺懵住了。
“既然父皇都知道,那为何……”
“为何朕没有去管,对吧?”
崇祯皇帝抢先说出了朱慈烺的问话。
“你听好了。”
朱慈烺打起精神,竖起耳朵。
“晋商走私通敌,具体是哪个晋商走私通敌?”
“他们走私了什么货物?卖给了谁?交易数额是多少?”
“总督、巡抚、巡按御史、兵备道、总兵、副总兵、参将,那些边疆的官员是哪个给晋商行的方便?”
“朝堂上的勋贵、文官、武官,哪个与他们有染?”
“要是查出来,这些人要不要动?”
“那些已经致仕或是调往他处的官员,要不要抓?”
“派人去抄家,派谁去抄家?”
“抄家的官员到了山西,由谁接应?”
“当地官员包庇嫌犯,当如何?”
“抄家的官员贪墨赃款,管是不管?”
“被抄家的晋商,他们的家产是金银?是古董字画?是店铺?是宅院?是田地?”
“你又如何保证嫌犯不会转移赃款?”
“最重要的是,你有证据吗?”
听罢,朱慈烺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好似要炸开。
此刻的崇祯皇帝却像发泄完情绪的失恋者,异常稳定。
“你还年轻,这些话,本不应该现在就同你讲。可你既然问到了,提前了解其中牵扯对你也有好处。”
“若是在太平年月,这些事,这些人,都可以动。”
“可现在,内忧外患,人心浮动。这条线上牵涉太多,动不得。”
朱慈烺怔怔的看着崇祯皇帝,“父皇,您什么都知道?”
“朕是皇帝,这些事,朕不应该知道吗?”
接着,崇祯皇帝苦笑一声。
“文官袍服上绣的是飞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走兽。衣冠禽兽,本是官员的象征,可如今,却成了骂人的脏话。”
“朕御极十六年,早就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信王。那群官员是什么德行,朕再清楚不过。”
“所以,凡是官员坐罪,有用者,戴罪立功。无用者,能判死刑的,朕绝不留情。”
“有人说朕嗜杀,朕就嗜杀了!因为他们该杀!”
崇祯皇帝的声音盘旋在殿内,涤荡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四周的宦官纷纷低下头,不敢触犯天威。
王承恩默默的叹了口气。
朱慈烺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他望着眼前的崇祯皇帝,开始重新审视起这历史上的位亡国之君。
说完,崇祯皇帝顿觉胸膛郁闷散去,仿佛压在胸前的那块石头卸下力道,就连呼吸都变得通畅。
“太子,山西的事不可为,你还是说一说山东吧。”
听到崇祯皇帝的问话,朱慈烺这才回过神来。
“父皇,山东之富,莫过于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这四个字钻进崇祯皇帝的耳中,立刻引来了其脸上的不屑。
“你就不要指望衍圣公府会捐献钱粮了。”
“前番建奴流窜到兖州,衍圣公府没有开门纳城,就已经是万幸。”
“至于抄没衍圣公府,就更不要想了。”
“抄了一个武清侯府,朕就死了一个儿子。”
“动一个外戚尚且如此,动这种千年的世家,指不定还会惹出多大乱子。”
“抄家意味着撕破脸,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走这一步。”
“想办法让衍圣公捐献钱粮,暂时也不要去办。时局混乱,万事只能以稳为主。”
此刻的崇祯皇帝还不知道大明朝只剩下五个月的寿命,若是他知道,恐怕抄家抄的比谁都狠。
朱慈烺倒不是想抄没衍圣公府。
他清楚的知道衍圣公府这种千年的世家没那么容易倒,他只是想从中榨出点钱粮来练兵。
像这种千年世家,随便拿出点东西来都是肥的流油。
没想到直接被崇祯皇帝给否了,并且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他想的办法,不是被都否定了,就是行不通。
朱慈烺是彻底没咒念了。
看着自己儿子那吃瘪的样子,崇祯皇帝莫名的涌起几分笑意。
“你还年轻,等你再长大些,不用人教,很多事情自然就会懂得。”
“你所提的办法,很多还是行之有效的。先下去歇息吧,晚上朕会召群臣议事,届时你再来听政。”
朱慈烺无奈,只能退下,“儿臣告退。”
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崇祯皇帝若有所思。
“太子说话办事,是不是像变了一个人?”
殿内没有大臣,只有侍奉的宦官。
小宦官们自然是不敢回答这种要命的问题。
当然,崇祯皇帝也没指望他们能答出什么。
能答的,敢答的,只有皇帝的贴身伴读太监——王承恩。
“皇爷,小爷自幼聪慧,岐嶷不凡。”
“奴婢每每观之,如见圣上如天之德。”
“天家岂有庸人,又有皇爷您谆谆诲之,小爷岂能不通悟。”
“依奴婢看,小爷是长大了。”
“确实是长大了。”崇祯皇帝感叹一声,没有过多计较。
国事焦头烂额,加之又是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有太多必要去计较那些。
崇祯皇帝又习惯性的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疏翻看起来。
“告诉下面的人,太子的话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杖毙!”
“另外,留心钟粹宫的动向,看看太子最近都接触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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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崇祯皇帝在《兵部奏为密奏夷情事》批示:据报既系东奴,则开市何名?如插部旧夷能与奴携贰,或杀奴自效,准照旧例市赏。著该督设法密行,仍一面集兵严备,不许蒙徇,致伤国体。
崇祯皇帝清楚的知道在张家口互市的不是什么蒙古人,而是东奴。
这一点,不光皇帝知道,朝堂上很多人都知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