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尾声

云韵将纳兰嫣然扶起，随手招来一阵大风吹散了笼罩在广场上的烟尘。

这片广场对云岚宗有着特别的意义，如今因纳兰嫣然和萧炎二人的交手而被毁坏后，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修复才行。

不过，那便不是此时的云韵所需要考虑的了。

望着那朝自己走来的黑袍年轻人，云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到头来，也只是苦笑着说道：“你比以前瘦了。”

“为今日之战，萧炎某日夜打熬筋骨，历经灾劫，未敢有片刻懈怠，又岂能不瘦？”萧炎冷冷地开口道，那故作漠然的话语让云韵心头一紧。

萧炎的意思很明显：自己为了三年之约，可是吃尽了苦头……可若非纳兰嫣然仗云岚宗之势欺压萧家，又岂会有今日的三年之约？

“请记住，此次我前来萧家，是我的老师，云岚宗宗主，亲自首肯的！”

纳兰嫣然当初以势压人时吐出的这句话，萧炎可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

听到萧炎的这句话，云韵瞳孔一震，一时间竟不敢再继续与那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对视。

她抱紧了怀中的纳兰嫣然，好半天才将垂下的脑袋重新抬起。

当云韵再次抬起头时，她已经处理好了自己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那个高贵冷傲的云岚宗宗主，似乎完全没受到萧炎话语的影响。

见状，萧炎心中失望更甚，还想再开口，却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道。

徐薇捏了捏萧炎的手指，冲着他安抚地笑了笑，又眨了下眼睛。

感受到师姐的关心，萧炎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安静地站在徐薇的侧后方，默默地调息着身体，运转功法补充斗气。

“云宗主，既然嫣然没事，那现在，应该可以宣判胜负了吧？”徐薇的视线停留在了纳兰嫣然那失魂落魄的脸上，平和地问道。

赶来的大长老云棱刚落到地上，便听见了徐薇的问题，顿时脸色大变。

“呃，药薇阁下……”云棱正想开口再给云岚宗挽回一点面子，便被一只手按在了肩膀上。

那只手明明没用多少力气，但却实实在在地叫云棱动弹不得，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棱大长老坐镇全场，想必已经乏了。”徐薇的声音保持着温和，可在云棱听来却不怀好意，“先休息一下吧。”

这一刻，场上居然瞬间出现了两个黑裙银发、如出一辙的徐薇！

一人拉着萧炎，另一人则单手按在云棱的肩膀上，轻而易举地便将他压制。

“不是幻影……分身类的斗技么？”旁观的加刑天目光凝重：以他斗皇巅峰的实力，一时间竟分不出哪个才是真身！

云韵抬起头望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云棱，又看向怀中的嫣然，咬了咬牙，传音道：“前辈，这次是嫣然技不如人，我不会否认萧炎的胜利，可是……三年之约曾有约定，倘若嫣然输了，便要任凭萧炎处置，不知能否在这一条上宽限些许……”

纳兰嫣然终究是云岚宗的嫡传弟子，云岚宗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给萧炎为奴为婢——当初纳兰嫣然与萧炎定下三年之约时将后果说得那么严重，无非是有恃无恐：哪怕她真的要去给萧炎当侍女，他萧炎敢接么？

如果是原本的萧炎，那自然不会真的把纳兰嫣然收作侍女，毕竟那意味着与云岚宗为敌……面对这个庞然大物，萧炎虽然不怕，但也不愿横生事端。

可如今不一样了。

经过塔戈尔大沙漠一战，徐薇给云韵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自己四人手段尽出，却连让徐薇全力出手都做不到。

如此强者如今却成为了萧炎的靠山，这让纳兰嫣然最大的优势化为乌有！

“云宗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徐薇轻轻一笑，嘴上却步步紧逼，“纳兰嫣然毁了我定下的婚约，我便权当是孩子小，不懂事罢了；可这要是再毁一次约……那和抽我的脸有什么区别？”

说着，徐薇缓缓地抬起了双手，解开了袖口的扣子。

她那身黑色长裙做工虽然精致，但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显然只是普通的衣物。

唯一与正常裙装不同的是，这身长裙的两条袖口处各有着一长排的黑色铜扣，从手腕朝上一直延伸到手肘。

随着那些铜扣被一个一个地解开，线条优美的小臂也暴露在了空气之中，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甚至能透过皮肤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手掌修长而有力。

徐薇将两条胳膊的袖子慢悠悠地朝上卷起，虽然话语依旧平淡，但却让云韵的脊背冒出了一层白毛汗：

“云宗主，莫非也想来抽我这张老脸么？”

“啧啧，薇儿这是动杀心了啊。”药老在萧炎心中感叹了一句。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他见过徐薇真正发怒的模样……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雷霆之怒啊。

直面那尸山血海般的杀意，脸色苍白的云韵咽了下唾沫，咬牙道：“抱歉，前辈，云岚宗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

这就是要为纳兰嫣然和徐薇硬顶到底了。

“呵，任何一个弟子……若今日我要带走的是个天赋平庸的云岚宗弟子，云宗主还能说出这种话么？”云韵那不知底气来源自何处的强硬直接把徐薇气笑了。

虽然留着云岚宗还有用，但要给你们个教训也不是不行……徐薇捏了捏指节，散掉了那个压着云棱的分身，她的身体微微弓起，丝丝缕缕的威压将云韵团团包裹，让她有种如坠深渊的幻觉。

‘好强，她……她难道真的是斗宗么？’

两眼有些发黑的云韵努力支撑着身体，就在她想最后再尝试求情一次时，却听到了从怀中发出的沉闷声音：“老师，不要这样……我愿赌服输。”

“嫣然？”

云韵一惊，这才发现怀中的纳兰嫣然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只是眼神还有些死气沉沉。

见爱徒站直了身子，云韵下意识地就要将她拉到身后，却被她甩开了手：“老师，此事因我的任性而起……既然如此，也没有叫宗门替我负责的道理。”

纳兰嫣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已经逐渐坚定起来，她紧紧地盯着萧炎，眼神之中写满了难以辨别的情绪：“岩枭……不，萧炎，这就是你的报复么？

“构建一个让我着迷的虚幻之人，然后再残忍地将其打破……”

“岩枭只是我用来遮掩真实身份的伪装罢了。”面对纳兰嫣然那如怨如泣的质问，萧炎面无表情地答道，“你还不配让我费尽心思报复。”

“是吗，原来是我不配么……”纳兰嫣然苦涩地笑了笑，聚集起最后一点斗气，朝着自己胸口拍去，“萧炎，我本该听候你发落，但无论如何，宗门不可因我而受辱，今日，我……”

“住手！”

一声大喝响起，紧接着，纳兰嫣然的手便被被另一只干枯的手掌抓住了。

“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当这是唱戏么？”见状，徐薇反而不急了，她微微后仰身子，就看这帮子神人还能给自己整出什么烂活。

拦下纳兰嫣然自尽的，正是纳兰桀。

见纳兰桀出现，不论是纳兰嫣然还是萧炎皆是一怔。

萧炎微微侧头，发现不知何时，丹王古河、冰皇海波东等旁观者也已经来到了不远处，静静地旁观着这场闹剧的收尾，没有一个人敢出手干涉。

“药薇，当年嫣然还不懂事，一切皆我教导无方，还请你网开一面！”纳兰桀将孙女挡在身后，望向徐薇，言辞恳切。

“爷爷……”纳兰嫣然呆呆地望着老人那枯瘦的背影，视野逐渐模糊。

见徐薇不说话，纳兰桀心中无奈，知道这一次是纳兰家栽了，于是缓缓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就像纳兰嫣然刚刚做的那样：

“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消解你心头之气？”

“能。”

听到徐薇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周围的围观者顿时心中一冷：这是摆明了要逼死纳兰桀啊！

一片死寂的废墟之上，唯有纳兰桀那有些粗重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好，能最后换来嫣然一命，我这条老命也算值了！”

语罢，他与徐薇对视了一瞬，从那双淡紫色的眸子里看到的是无尽的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得意，更没有怨恨和不满，彷佛万物都无法激起她的一丝情绪波动。

虽然一同抗击过蛇人族，但果然，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所谓的“旧友”，想来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有些悲凉地笑了笑，纳兰桀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与担忧愈演愈烈。

纳兰桀不信药薇成为萧炎的师姐是偶发事件，他甚至怀疑，从当年在塔戈尔大沙漠的偶遇，为萧家与纳兰家定亲；再到萧炎的修为减退，引得嫣然主动上门退婚；乃至此刻，自己被逼死……一切的一切，或许都是药薇在暗中布局！

可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是想要逼死我，直接出手把我杀了不就行了吗？

还是说，药薇是在图谋云岚宗？

唉，我都要死了，还操心这些做什么？希望老夫的死，能换来纳兰家的一时安宁……嫣然，要尽快成长起来啊！

想到这里，纳兰桀抬手朝着自己天灵重重拍去，这一掌又凶又狠，倘若没有斗气屏障保护，纳兰桀必死无疑。

不过，事情终究还是留存着一丝转机的。

“师姐，算了。”

当这句话语响起的一瞬间，纳兰桀拍向自己的手掌已经再难收回，可当那一掌真真正正拍在脑袋上的一瞬间，他的头却没有传来丝毫疼痛，反而是巴掌被震得生疼。

只要有徐薇在，那便没有来不及一说。

收回了插在纳兰桀头顶和他手掌之间的斗气屏障，徐薇回头对着身后的少年展颜一笑：“师弟有什么看法？”

徐薇此时的眼瞳中盛满了耐心与宽和，与刚刚那笑着逼纳兰桀去死的冷酷女子判若两人，叫旁人几乎不敢将她们联系在一起。

“师姐，我今日前来，只为赴三年之约以雪前耻，并无取人性命之意。”见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自己吸引过来，萧炎挠了挠鼻子，看着目瞪口呆的纳兰桀，笑了笑道，“更何况，纳兰老家主可是我费劲心力才救回来的，若是就这么死了，那我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是么？”

听到萧炎的回答，徐薇心中有些感叹：到底是萧炎啊，被纳兰家踩过头后也没打算要纳兰嫣然的命……这要是换成隔壁的林动，别说纳兰家了，云岚宗能留下一个活口都是奇迹。

“我替纳兰家谢过萧炎小兄弟大恩大德！”

纳兰肃一个闪身便跪倒在了萧炎面前，那流畅程度让众人忍不住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演练过。

对着萧炎一个小辈下跪的纳兰肃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刚刚那一瞬间，若非萧炎开口，自己很可能会失去父亲和女儿……和家破人亡的可能性比起来，给萧炎下跪磕头算什么？

萧炎没躲闪，权当纳兰肃不存在，他看了一会还有些茫然，对自己脱离必死命运而感到难以置信的纳兰家祖孙，又环顾了一圈周围那几位熟悉的观众，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云韵身上——准确来说，他是在看云韵手上已经半出鞘的长剑。

悲伤与失望在心头轮番交替，萧炎闭了闭眼，猛地一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云岚宗外走去：“师姐，我们走。”

他抬脚踢飞一颗焦黑的碎石，似乎在与什么东西告别。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啊。”徐薇捏了下眉角，把两袖的衣扣重新扣好，笑眯眯地弯下腰，朝着劫后余生的纳兰嫣然笑道，“纳兰大小姐，纳兰元帅……哦对，还有云宗主，你们捡回了一条命呢。”

最后吓唬了他们一波，徐薇转过身，也不用斗气化翼，在众人那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注视中朝着萧炎小跑而去：“师弟，等等我！”

“这可真是……”等到徐薇和萧炎的身影消失不见，加刑天这才放下了紧绷的身体，由衷叹道，“一场闹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