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满仓拽着赵卫军匆匆离开了孙家,心里窝着一团火。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小兔崽子,今天可算是把他这个支书的脸面都丢尽了。
堂屋里重新续上茶水后,孙福军嘬了口烟,转身看向白潮:“鱼都送完了?”
“嗯,送完了。”白潮放下茶杯,弹了弹烟灰,“我去办公室找您,小张说您还没来,我就直接上家来了。”
“哦?有事?”孙福军眉毛一挑。
白潮坐直了身子,“大伯爹,我想要买辆自行车。想问一下您,下批到货咱们供销社能分几辆?”
“噗嗤~”
正在喝茶的孙振山直接笑喷了,“小四?就你?买自行车?”他抹了把嘴,促狭地眨眨眼,“你见过自行车票长啥样吗?”
白潮没有理会孙振山的嘲讽,从口袋掏出自行车票放在了孙福军的面前,“大伯爹,您看是不是这个?”
还未等孙福军伸手,赵艳霞已经抢先一步把自行车票拿在了手里,反复看了看,语气严厉地置问:“小四?你去黑市了?”
不怪赵艳霞如此的大惊小怪,如今是计划经济时代,自行车属于紧俏物资,需要凭票购买。
而自行车票又主要面向城镇户口,一般由各单位调配或者特殊奖励。
以白潮的农民身份,要想获得千难万难,唯一的渠道也就只剩下黑市一条了。
“没有姐。”
白潮赶忙解释,“我不是跟你保证不去黑市嘛,这张票是县里奖励给我的。”
“你别骗我,县里怎么会奖励你自行车票。”
赵艳霞不依不饶,“赶紧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孙家三人是知道白潮前些日子帮着公安破获了“粮票失窃案”的,听到白潮说到县里奖励,已经隐约猜到了细情。
随着白潮的自述,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赵艳霞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过依旧警告白潮:“这些小混混都是不要命的主,你以后给我离他们远点。”
“好,好,好...”
白潮知道姐姐关心他,有些无奈的敷衍,随后又看了看孙振山,似是再说,“老子不仅见过,还摸过!”
孙振山看到白潮得意的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孙福军,“爹,我先去供销社了。”
说完不等孙福军答话,便拖着他那条瘸腿气鼓鼓的走了。
白潮一阵失笑,看来这个姐夫的养气功夫照他爹还差得远啊。
此时屋里还剩下白潮、赵艳霞、孙福军和万年门神孙王氏。丫丫早就在赵满仓她们离开的时候跑去门口玩儿了。
因为自行车是紧俏物资,不仅凭票还得排队等,最紧巴的那几年,有人等上一年多都未必能轮上一辆。白潮心里清楚,这事儿能不能成,全看孙福军愿不愿意松口。
他目光热切地望了过去,声音里带着几份讨好:“大伯爹,最近这批车......能匀出来吗?”
孙福军慢悠悠地嘬了口烟,眼皮子一掀,似笑非笑,“潮娃子,这买车可不是小数目。”
这话问的有些意味深长。
作为供销社主任,他哪能不知道白潮这二十多天卖鱼攒了多少钱?可问题是,这钱他敢明晃晃地花吗?
孙福军的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艳霞突然“哎呀”一声,手一拍大腿,“对呀,小四,你哪儿来的钱买车?”
随后她就皱着眉头算:“就算你天天往供销社送鱼,可那鱼竿能钓多少?更别说还三天两头往家里拿。”
“一辆最便宜的金鹭都要135块,永久、飞鸽都要二百块了......”
“姐,我有钱。”
白潮不慌不忙地朝孙福军一努嘴,“不信你问大伯爹,他知道我每天卖多少鱼。”
赵艳霞见自己公爹迟疑地点头,心里震惊,“这小四总共送了二十天鱼,这就赚了两三百块钱了?”
孙福军放下茶碗,沉吟半响才到:“潮娃子,大伯爹今儿个就给你交个底。”
“你这卖鱼的钱,若是没人较真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顿了顿,“可你要买自行车,那就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显摆,到时候别说保你,怕是我这把老骨头都要跟着吃瓜落。”
这话当然有夸张的成分,真要是事发,白潮或许捞着一个投机倒把的罪名,他孙主任肯定屁事没有!
白潮似乎早料到会有这番说辞,嘴角微扬,变魔术一般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递了过去,“大伯爹,你再看看这个。”
孙福军狐疑地接过,展开的瞬间瞳孔骤缩——竟是盖着商业局大红印章的特供证明!
“这......”他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把纸的边缘都卷起了一层褶皱。
赵艳霞连忙凑上前去,当看清纸上的内容后,惊喜地声音都变了调,“小四,这又是哪儿来的?该不会又是县里奖励你的吧?”
白潮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杯沿遮住了他嘴角那若有若无的得意:“没错,是商业局单独对我的嘉奖。”
孙福军眼底闪过一丝阴霾,最近“粮票盗窃案”闹得满城风雨,公安追的又紧,逼得他们不得不紧急启动了几道防火墙,组织上也因此损失了很多的外围成员。
他本来看中了白潮机灵能干,加上上峰确认这小子并非公安耳目,正打算发展他入伙。
可现在......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自行车确实多出来两辆的配额,不如先卖他个人情。
想到此,孙福军哈哈一笑:“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运气。”说着又拍了拍白潮的肩膀,“后天到货,到时候你来挑一辆。”
见事情落地,白潮心里长吁了一下,“他娘的,买辆破自行车比娶媳妇还费劲!”
不过面上却露出喜色,连声道谢:“大伯爹,赶明儿钓到翘嘴我第一个给您送来。”说完又朝着姐姐赵艳霞眨了眨眼,“姐,我现在可是持证经营——合法的!”
赵艳霞被他搞怪的模样逗的直笑,轻锤了他一下:“死孩子,竟会耍贫嘴!”
满屋顿时笑声四起,唯独东屋门口的孙王氏依旧阴沉着脸,一副别人欠她八百吊钱的样子,狠狠地把手里的锥子扎进鞋底。
孙福军走后,白潮又在孙家多待了一会儿,趁着这个空当,跟姐姐提起了和秦雪的事。
“老秦家的闺女?”
赵艳霞正弯腰扫着地,听到这话手上动作一顿,直起腰来看着弟弟,扫帚把儿还攥在手里,“小雪那孩子我瞧着挺好,两家知根知底的。你们要处对象,姐支持”
白潮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我就知道姐最疼我,等过两天自行车到货了,我载你一起去找孙媒婆,上秦家提亲去。”
“成!”
赵艳霞笑着应允,手里的扫帚轻轻划拉着地面,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渐渐红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声音微微发颤:“姐等着喝你这杯喜酒。”
此时阳光斜斜地洒向院子,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浮动,赵艳霞望着眼前这个挺拔的小伙子,恍惚间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喊“姐”的小四。
那些年挨过的饿、受过的冷、熬过的苦,仿佛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但此刻心里却暖烘烘的——因为她的小四,终于要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