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佛门劫难——高昌孽缘

风沙渐息,残阳如血,将辽阔的荒漠染成一片黯红。在无尽的黄沙尽头,一座城池轮廓隐现于晦暗天际——高昌国到了。陈阿蛮与陆远举目远眺,城门高耸,佛塔林立,梵音袅袅,繁荣似佛国圣地。

二人上前叩关,城楼上守军探出头来,打量半晌,方才放下吊桥。入城之时,一阵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店铺歇业,行人稀少,皆形容憔悴,步履匆匆。偶有百姓瞥见陈阿蛮书生装束,目露好奇,却旋即低下头去,不敢久看。空气沉滞,压抑非常。城内景象却令人心寒:田间农夫弃耕诵经,市肆空荡无人,民众面容憔悴,眼神麻木,似被无形枷锁所困。街头巷尾,僧侣身影比比皆是,显宗与密宗的争斗痕迹随处可见——墙上残留的咒文、破碎的经卷,无不诉说着派系间的激烈构陷。陈阿蛮驻足,眉头紧锁,低声道:“此地佛法盛行,怎生机尽失?”

陆远目光如炬,扫视四周,沉声道:“佛法本渡人,今反成囚笼。高昌王借信仰奴役民众,派系相争更令国家萧条封闭。你我需谨慎,此地暗藏杀机。”他手中长剑紧握,六耳神通微动,似在探查潜在威胁。

走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呵斥与鞭打声。陈阿蛮顺声望去,只见一座巨大的木制佛塔正在修建,数十名衣衫褴褛的民夫正吃力搬运着沉重的石块和木梁。几个僧人模样的人监工在侧,手持戒尺,不断抽打稍有歇息的苦工,口中喝斥:“偷懒减福!速速做工,否则杖责!”一名年迈工匠因不堪重负倒地,僧人却不为所动,扬手便要落下戒尺。陈阿蛮见状怒火难遏,正欲上前阻止,陆远却一把拉住他衣袖,低声道:“阿蛮,莫逞一时之气。”陈阿蛮压低声音道:“佛门慈悲何在?如此逼役,佛祖见之亦当垂泪!”陆远沉声道:“此处是非颠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阿蛮胸中悲愤难平,只得作罢,远远注视那老人被同伴搀起,继续艰难劳作。

二人心情沉重地继续前行。街巷拐角处,有一座简陋茶摊,老翁无人光顾,正打盹歇息。

二人在茶摊稍事歇息,从老翁口中得知:先王崩殂,新王嗜佛好功,每年必建巨塔,役使万民劳苦不堪,田园荒废,饿殍载道。老翁惶恐不敢多言,匆匆收摊离去。

陈阿蛮望着老翁远去的背影,心中沉重如铅。他与陆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忧色。陆远低声道:“高昌之事,与你前世恐有干系。”陈阿蛮缓缓点头:“前尘种种,如今恶果。法明……当年也是一心弘法,却酿下这般局面么?”他语气黯然,又带疑惑。陆远道:“具体如何我未全知。但看此情形,佛教之名已被利用为枷锁,成了王权驭民之术。”陈阿蛮眉头紧锁,目视佛塔方向:“百姓愚诚敬佛,却遭此欺压。佛法本为渡人,如今反成祸因,难怪高昌国势日衰。”他心中隐隐作痛,前世悔恨涌上心头。

正说话间,一队甲士自街道尽头疾行而来。为首一名青年将领,身着锦甲,容貌俊朗,眼神却透着傲慢。他在二人跟前数步停下,环视他们,朗声道:“可是东土来的陈阿蛮陈法师?”陈阿蛮一怔,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将军何以识得?”那青年浅笑:“我高昌闻得圣僧西行取经,多日翘首以盼。今贵客临门,岂能失礼。吾乃麴志永,高昌王孙,奉王命迎法师二位入宫。”他说得恭敬,语气却自有几分傲气。

陆远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质疑道:“我等初至此地,未曾通传,高昌王如何得知?”麴志永微微一笑:“陆将军毋须多心。我高昌虽僻处西陲,消息却颇为灵通。何况陈法师乃金蝉子转世,十世轮回,声名远播,王上早有耳闻。此次法师再临高昌,也是前缘未尽啊。”陈阿蛮闻言心神巨震,再细看麴志永,只觉他眉宇间竟有先王麴文泰之影,不禁恍如隔世。片刻后,他镇定心神,道:“王孙所言极是,高昌与我,确有旧缘。”

王孙见陈阿蛮神情激动,唇角微翘,做了个“请”的手势:“法师远道而来,想必劳顿。先随我入宫歇息,再叙旧情不迟。”陈阿蛮收敛心神,道:“有劳殿下。”随即与陆远一同跟随他向王宫行去。

高昌王宫虽仍金壁辉煌,大殿里佛陀壁画在烛火下栩栩生姿,然往昔荣光已湮没于岁月尘埃。麴志永引二人至殿中主位相陪,命侍者献上香茶,微笑说道:“先王与法明大师当年桃园结义,情同手足。先王殁后,高昌局势多舛。如今西域战乱频仍,小王一人亦难支撑。高昌奉佛多年却不见中兴,反而国力凋敝,或许正统佛法已失。我恳请法师暂留高昌,助我澄清教义、化育百姓,共振佛国荣光,如何?”

陈阿蛮抬头望去,只见一女子端坐侧席,容颜如画,气质高华,身着碧纱长裙,手持一枝莲花,宛若仙子。她目光柔和,凝视陈阿蛮,似有千言万语。陈阿蛮心头一震,脑海中紫玲的身影与她重叠,脱口而出:“紫玲……是你吗?”

女子一怔,随即浅笑:“先生认错人了。我乃麴莲儿,高昌公主。”她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疏离。陈阿蛮心跳如鼓,强自镇定:“公主容貌,与我梦中之人相似,失礼了。”麴莲儿轻笑,将手中莲花递给他:“先生既为佛门中人,怎会梦中有人?此花赠你,愿解烦忧。”

麴志永见状,诚恳的说道:“陈先生,我祖父曾与你前世结拜为兄弟,情谊深厚。你既至此,何不留下,共弘佛法,助我治理高昌?”他言语热切,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陆远冷眼旁观,心中暗道:“此人言辞虚伪,杀机已现。”

陈阿蛮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殿外,见街头僧侣争吵不休,民众噤若寒蝉,不敢言语,生怕因言获罪,心中不忍:“王上所言极是。佛法本为渡人,今高昌却因派系之争、国政之弊而民不聊生。我愿尽绵薄之力,弘扬正法,解民之困。”

陈阿蛮心念高昌百姓疾苦,沉吟片刻,郑重道:“好。我愿暂留高昌,弘扬佛法正道,救民众于水火。”麴志永大喜,合掌称颂:“善哉善哉!法师有此大愿,高昌万民之福也!”陆远在旁默然不语,只微微垂首,掩去眸中疑色。

夜深,高昌宫苑寂静无声。陈阿蛮在偏殿辗转难眠,脑海挥之不去皆是白日见闻。陆远守在殿外,见四下无人,悄然入内压低声音道:“阿蛮,你当真信那王孙之言?”陈阿蛮轻叹:“陆兄所虑我亦明白。然而眼见百姓涂炭,我若弃之不顾,寝食难安。”陆远皱眉:“取经要紧,救一国非你本职,何必自讨苦吃?”陈阿蛮缓缓摇头:“我前世与高昌因缘深种,如今卷土重来,或是上天予我弥补前愆之机。我不能再坐视不管。”陆远闻言不再多劝,只道:“好吧。我自随你,但须多加小心。那麴志永笑容背后,怕是藏着刀。”陈阿蛮点头:“陆兄放心。”

陈阿蛮屏退侍从,凝神静坐,可脑海尽是麴莲儿的倩影。忽闻窗棂轻响,一道纤细身影飘然而入。烛光摇曳下,麴莲儿款款而立,泪水已模糊双眼:“法明……真的是你吗?”她声音哽咽,隐忍多年的情感在此刻决堤。陈阿蛮只觉鼻酸喉紧,颤声唤道:“莲儿……我来迟了!”两人四目相对,无需多言,泪珠悄然滑落。麴莲儿一步上前,轻抚他的面颊,指尖冰凉,却让他重温久违的温暖。他再也抑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低语:“让你久等,苦了你了……”麴莲儿哽咽一声:“夫君!”伏在他胸前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麴莲儿方渐渐止住悲声。她恋恋不舍地退开半步,仔细端详陈阿蛮的容颜,柔声问道:“你……都记得了吗?”陈阿蛮郑重点头:“菩萨垂怜,已还我前尘记忆。当年一切,我一一记得。唯有让你独守孤灯数十载,令我愧疚难安。”麴莲儿拭去泪痕,轻声道:“不怪你……这些年我坚信你终会归来渡我,便苦苦等着。今日再见,纵万般辛酸都值了。”陈阿蛮闻言心如刀绞,哽咽道:“莲儿……”麴莲儿伸指轻触他唇,摇头道:“不必说。我活着,便还有希望。只是如今高昌满目疮痍,我虽盼来与你相见,却不忍你涉此险境。”她急切道,“志永那孩子心术不正,他见我容颜未老,认定与你有关,坚信吃了你的肉便可长生!此次留你,不过想麻痹你,再伺机加害。我怎能眼睁睁看你重蹈覆辙?”

陈阿蛮听罢并不意外,轻抚麴莲儿长发,柔声道:“陆兄已提醒我,我岂会不知?只是百姓受苦,我又怎忍弃之?”麴莲儿泪光闪动,颤声道:“可你若有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前世你便……”她咬住下唇,声音哽咽。陈阿蛮心如针扎,握紧她双手:“莲儿,我明白你的担忧。可我此番西行,本为济世渡人。高昌百姓在劫火中煎熬,我若袖手,无异负了佛陀教诲,负了你我之间的缘分。”他目光坚定,缓缓说道:“莫说区区王孙诡计,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留下来,为天下苍生重振佛门正道,扫除这等歪理邪说!”麴莲儿望着他坚毅的神情,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誓死相护的书生。她心中酸楚又钦佩,轻叹一声:“既如此,我不拦你。只是务必保重自身。若有危险,一定听从陆将军护佑,莫再逞强。”陈阿蛮用力点头:“我答应你,绝不让你担心。”说罢,小心为她拭去眼角泪水。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洒下清辉。麴莲儿低声道:“我知留不住你,只愿尽己所能相助。宫中显密两教明争暗斗多年,不会容你插手,你须多加提防。”陈阿蛮颔首:“我明白。高昌教乱已深,我会步步谨慎。倒是你,也要小心志永。他连你姑奶奶都敢算计……”麴莲儿惨然一笑:“我一介残躯,活到如今只为等你归来。他真要加害,又有何惧。”陈阿蛮闻言心痛如绞,将她拥得更紧:“不,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麴莲儿依偎在他怀里,呢喃:“此刻相依,死亦无憾……”

一阵夜风拂过,吹动烛火摇曳。麴莲儿轻轻推开陈阿蛮,勉强一笑:“天快亮了,我该走了。明日宫中或会试探于你,你务必小心应对。”陈阿蛮依依不舍,却只能点头:“你放心,我会谨慎行事。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麴莲儿含泪道:“望能再见你平安归来。”深深看他一眼后,她转身掩面,从窗棂跃出,隐入茫茫夜色。

陈阿蛮立于窗前,望着深沉夜空怔然出神。良久,他目光落在远处王城佛塔顶那盏孤灯上,微弱灯火如豆,却映得他眸中战意更盛。“黑暗之中,我愿化作燃尽自身也要照亮众生的明灯!”陈阿蛮在心底默默发愿。高昌风云已起,正邪之争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