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外的喊杀声渐弱时,罗羽的玄铁剑仍在嗡鸣。
剑刃上沾着的血珠顺着纹路滑落,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是魔修泄的密!“张公子的声音像炸雷,震得演武堂的铜铃乱响。
他脖颈上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手指几乎戳到黑煞面门,“那血煞军专挑咱们合技最弱的灵枢穴打,不是你们魔修通风报信,他们怎会知道?“
黑煞的骷髅幡“唰“地展开,骨珠相撞发出渗人的咔嗒声。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两颗尖牙:“仙修的脑子都被灵气泡坏了?
前日布防时是谁贪功,硬要把最弱的玄冰阵设在东侧?“他忽然凑近张公子,鼻息里带着腥甜的血气,“要不是那破阵先塌了,血煞军能摸到后山?“
演武堂里霎时炸开一片吵嚷。
仙修们攥紧了法诀,道袍下摆因愤怒而簌簌发抖;魔修们指尖凝着黑雾,骷髅项链在胸前晃出残影。
王瑶的冰盾本还护着几个受伤的低阶修士,此刻也因灵力震荡出现蛛网裂纹。
罗羽的指节抵在剑柄上,指腹被剑鞘的棱纹硌得生疼。
他望着这些方才还背靠背抗敌的身影,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试炼之地,那道在识海低语的“玄“——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从来不是山梁外的血煞军。
“够了。“他开口时,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铁。
众人的争吵戛然而止,连黑煞都下意识退后半步。
罗羽上前一步,玄铁剑“当“地插进地面,剑鸣震得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张公子,去药庐替吴长老煎三炉清心丹。“他扫过张公子涨红的脸,“你身上的血煞气未清,再吵下去该走火入魔了。“
张公子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反驳。
他狠狠瞪了黑煞一眼,甩袖往外走,靴跟踢得门槛咚咚响。
“黑煞。“罗羽转向魔修,“把你的血卫带回血池潭,三天内不许出谷。“他顿了顿,“他们身上的血腥气熏得仙修们睡不着,不利于合技研究。“
黑煞的骷髅幡晃了晃,突然笑出声:“罗小友倒是公平。“他冲罗羽抱了抱拳,骨珠串在腕间叮当作响,“老子就爱跟聪明人合作。“说罢一甩披风,带着魔修们往演武堂后门去了,玄铁门槛被他的战靴踩出半寸深的凹痕。
剩下的仙修们面面相觑。
李长老抚着长须叹了口气,把镇仙旗收进袖中:“罗小子,不是老夫信不过魔修......“
“我知道。“罗羽打断他,伸手按住李长老颤抖的手背,“但合技若成,仙魔两界都能多活十万人。“他望着窗外被血雾染脏的天空,喉结动了动,“当年我师门被灭时,有个魔修救过我——他说,这世上最蠢的事,就是把刀刃对准并肩的人。“
李长老的长须颤了颤,终究没再说话。
他拍了拍罗羽的肩,转身时道袍扫过剑刃,带起一缕清越的剑鸣。
演武堂终于安静下来。
王瑶的冰盾“咔“地裂开,碎成漫天冰屑。
她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罗羽发间的汗:“去研究室吧。
苏浅刚才差小药童来报,说她翻到了好东西。“
罗羽这才注意到,自己后背的衣料早被冷汗浸透。
他抽出玄铁剑,剑身上映出他眼底的血丝——像两簇烧得太旺的火。
研究室的门虚掩着。
罗羽推开门时,看见苏浅正蹲在满地典籍里,发间的青玉簪歪在耳后,指尖沾着墨渍,正兴奋地翻着一本泛黄的《上古脉经》。
“罗羽!“她抬头时眼睛发亮,像淬了星火的琉璃,“你看这个!“她把书推过来,手指点着某一页,“阴阳双脉!
记载说这种经脉能同时容纳仙魔灵气,运行时像...像太极图那样转!“
罗羽俯身去看。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两条交缠的脉络,一条金红如仙元,一条幽黑似魔气,在丹田处汇成旋转的漩涡。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纹路,忽然想起方才在演武堂,剑尖上那缕缠绕的仙魔之力——原来早有预兆。
“这可能就是合技能量冲突的关键。“苏浅的声音发颤,她抓起旁边的算筹在桌上比划,“我算过,若按这脉运行,仙元走阳脉,魔气走阴脉,就能避免互噬!“她忽然抓住罗羽的手腕,“我们需要测试,现在就测!“
罗羽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玉簪:“好,现在就测。“
演练场的风里还飘着血煞的腥气。
二十对仙魔修士站成十组,仙修着素白道袍,魔修裹玄色战衣,两两相对。
罗羽站在高台上,王瑶和苏浅分立左右,吴长老抱着一匣灵石在侧,随时准备救援。
“第一组,开始。“罗羽的声音清晰有力。
穿月白道袍的小修士和裹玄甲的魔修对视一眼,同时抬手。
仙元如清泉,魔气似黑雾,在两人之间交织。
可刚缠到第三圈,月白道袍突然炸开几缕青烟——小修士的额角渗出血珠,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灵力紊乱!“吴长老低喝一声,指尖弹出一颗灵石。
淡金色的灵光裹住小修士,他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第二组。“罗羽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掌心已沁出冷汗。
这次是个穿青衫的女修和红瞳魔修。
两人的灵气刚接触,女修的发梢突然燃起黑焰——那是魔气反噬的征兆!
她尖叫着摔倒,红瞳魔修慌忙去扶,却被反震的灵气掀翻在地。
“停。“罗羽走下高台。
他蹲在女修身边,指尖按上她的腕脉。
仙元与魔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两头发疯的兽。
他闭目引动神秘空间的力量,一缕清凉的白光渗入女修经脉,将纠缠的灵气缓缓分开。
“跟我呼吸。“他轻声道,“吸气——想象仙元顺着右臂阳脉走,呼气——魔气沿着左腿阴脉散。“
女修颤抖着点头。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却强撑着按罗羽说的调整呼吸。
渐渐的,她腕间的黑焰熄灭了,灵气流动的轨迹变得清晰,像两条被理顺的绸带。
“成了!“苏浅在高台上欢呼。
她抓起笔在竹简上狂草,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晃动,“阳脉走仙,阴脉行魔,果然有效!“
罗羽站起身时,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他望向剩下的八组,目光扫过每一张紧张的脸:“再来一次。
这次,跟着我的呼吸。“
他的声音像定海神针,在演练场上空回荡。
仙修们握紧了法诀,魔修们收敛了戾气,二十道目光齐刷刷锁在他身上。
黑煞靠在演练场边的老槐树上,骷髅幡随意搭在肩头。
他原本抱着臂冷笑,此刻却眯起了眼睛。
第三组的修士开始施展合技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幡上的骨珠——那对仙魔修士的灵气,竟真的顺着阴阳脉缠成了小太极,在两人之间流转出虹光。
风忽然转了方向,卷着演武堂残留的血味掠过老槐树。
黑煞望着那抹虹光,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
“有意思。“他低低说了句,骷髅幡上的骨珠突然发出轻响——像某种共鸣。
黑煞的酒葫芦“咚“地砸在老槐树根上。
他盯着场中那对仙魔修士——青衫女修指尖凝着清冽剑罡,红瞳魔修掌心翻涌幽黑魔焰,两道灵气竟真如苏浅所说的阴阳脉般,在半空缠成流转的太极图,“噗“地贯入妖兽咽喉。
那妖兽足有两人高的躯体轰然倒地,头颅上还凝着半片金红半片幽黑的灵光。
“有点意思。“黑煞用靴尖踢了踢脚边的酒葫芦,骷髅幡在肩头晃出残影。
他扯了扯玄色战衣,喉间溢出低笑,“不过真正的战斗,可不会给你调整呼吸的工夫。“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跨上高台,玄铁战靴碾得青石板“咔“地一响。
罗羽正替最后一组修士理顺灵气,闻言抬眼。
黑煞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血池潭特有的腥甜血气:“罗小友不是要练实战合技么?
老子带十个血卫来陪练。“他指节叩了叩腰间的骷髅幡,“让你的人试试,面对魔修最狠的杀招时,这劳什子阴阳脉还能不能转。“
王瑶的冰袖在腕间翻卷半寸,又缓缓垂落。
她望着黑煞眼底跳动的暗红魔纹——那是魔修动真格的征兆。
罗羽却笑了,伸手按住腰间玄铁剑:“求之不得。“他的指腹擦过剑鞘上新刻的阴阳纹,想起苏浅在《上古脉经》旁批注的“实战推演“四字,“正好试试合技在生死关头的韧性。“
黑煞的尖牙在暮色中闪了闪。
他甩了甩披风转身时,骷髅幡扫过罗羽的剑尖,发出金石相击的清响:“子时三刻,血池潭见。“
演武堂的烛火在子时被风扑灭。
李长老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口,道袍下摆沾着夜露。
他怀里抱着个青玉匣,匣面上的镇仙纹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罗小子。“他的声音比往日轻了三分,“老夫翻了翻祖师堂的旧物......“
罗羽正在整理今日演练的玉简,闻言猛地抬头。
李长老布满皱纹的手抚过玉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我苍梧山传了九代的《太初剑诀》残篇,里头记着仙元在经脉里走'螺旋劲'的法子。“他突然攥紧玉匣,浑浊的眼底燃着幽光,“若要融合,必须尊重传统。
那些歪门邪道的走法,只会让灵气变成乱流!“
罗羽起身时带翻了案上的算筹。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李长老递来的玉匣,温度透过匣身沁入掌心——是极寒的玉,却裹着极暖的灵气。“前辈放心。“他郑重地行下大礼,玄铁剑在地上叩出轻响,“我会像对待师门典籍那样,谨慎对待每一分力量。“
李长老的长须在夜风里颤了颤。
他松开手时,玉匣上的镇仙纹突然亮了一瞬,像是某种认可。
待他的道袍消失在廊角,罗羽才打开玉匣——泛黄的绢帛上,用金漆画着九曲回肠的经脉图,末端题着“宁慢勿乱“四个古字。
月到中天时,研究室的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张公子缩在药庐后的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罗羽房间最后一盏灯熄灭,喉间泛起苦涩——白日里被当众训斥的耻辱,血煞军细作在他耳边说的“黄金千两,魔将之位“,此刻像两把刀在他心口绞。
“不过是偷一卷破玉简。“他咬着牙摸向腰间的撬锁工具,“等老子成了魔将,看谁还敢说我是鲁莽匹夫!“
研究室的木窗“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张公子猫腰钻进去时,衣襟刮到了苏浅的算筹架,几枚竹筹“噼啪“落地。
他僵在原地,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直到确认外头没有动静,才摸到案头的合技玉简。
玉简便宜得超乎想象,触手却冷得刺骨,像沾着千年玄冰的水。
“走!“他攥紧玉简,转身欲逃,却撞翻了苏浅的墨砚。
浓黑的墨汁溅在《上古脉经》上,晕开一片丑恶的污渍。
王瑶的冰锥刺破窗纸时,张公子正跌跌撞撞冲进后林。
她足尖点地掠过屋檐,袖中冰剑凝出霜花——方才那声异响里,混着她特意留在玉简上的“冰心印“波动。“张公子!“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把玉简还回来!“
张公子跑得更快了。
他踩着腐叶往密林中钻,枯枝刮得脸生疼。
可没等他跑出十丈,面前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
一道黑影如墨汁渗入清水般浮现,裹着阴寒的气息,连月光都被压得暗了三分。
“你还不该知道这些。“黑影的声音像两块玄铁相擦,没有温度,“回去。“
王瑶的冰剑已刺到眼前。
她望着那团模糊的面容,忽然想起门中典籍里的“隐煞术“——只有修到化神境的高手,才能用魔气扭曲身形。
可不等她开口,黑影抬手一挥,她的冰剑竟像撞在无形的墙上,“咔“地碎成冰屑。
“走。“黑影又说了一句,转身融入黑暗。
王瑶想去追,却听见前方传来张公子的脚步声——他竟趁此机会逃远了。
当王瑶的身影出现在中枢殿外时,晨雾正漫过演武堂的飞檐。
她发间的青玉簪歪在耳后,衣襟沾着林间的露水,手中攥着半片碎玉——那是她追上张公子时,对方慌乱中扯断的玉简。
“罗羽。“她推开殿门,声音里裹着寒气,“张公子叛逃了。“
罗羽正在擦拭玄铁剑的手顿住。
剑刃上的倒影里,他的瞳孔缩成针尖。
晨雾漫进来,模糊了他紧抿的嘴角,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下藏着即将掀起的惊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