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9章 记忆不该存在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开始在掌心的自铭之印上隐隐剥落。

那不是燃烧，也不是破损。

而是——删写。

魂书已开，魂笔已执。

我知道了。

从这一刻起，所有书写，都不再是补档。

是篡命。

而我是笔，也是错。

纸屋无声，魂页环转。

归引站在那十三张魂纸之间，一动不动，像早已与这空间融为一体。他那双死水一般的眼，始终未从我身上挪开。

我仍站在原地，手中“自铭之印”边缘已有一道道裂痕浮现，识海深处，一股“删感”正在慢慢流转，像有什么从骨髓中被抽出，带走了我一部分属于“姜九”的记忆碎片。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写改”。

归引却突然伸手，指向那张仍在最上方旋转的魂页：“你想知道他吗？”

我愣了愣：“谁？”

“赵磊。”

他不多言，只将那页缓缓拉低，魂页悬于我面前，纸面微光一闪，咒文自成。

【弃印者·烬咒躯】

那六个字一出现，我只觉心中“轰”的一震。

赵磊，在命谱中不是“救者”，也不是“伴生者”。

而是被整个命轨写作——“遗弃者”。

“怎么可能……”我低声道，声音几乎压哑，“他明明救了我无数次，他背负了……镜海反咒，他是……”我语无伦次。

归引却冷冷说道：“正因他背负太多，所以才必须被抛弃。”

“命谱不是凭情感记录，它按因果、按咒重、按最终承印的可燃性做排布。”

“赵磊，从斩第六印那夜起，就已经被界魂写作‘裂页之人’。”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头，额上冷汗已湿。

归引伸手，从魂页上一处“燃损”边缘抹过，咒文变换，浮出一段血线一般的批注。

【此人为“非归魂”，其识可燃、其骨可弃，若十三印复合，应以其作“忘界裁使”】

我喉头发紧，像被一口浊气堵住。

“忘界裁使？”我重复一遍，那四个字如铁咒砸进识海，激得魂链隐隐作响。

归引点头，语气沉如咒石：“此人将不再拥有‘自我’，一旦十三印完成合页，他将作为‘初页裁尾’的终燃体，以“焚错魂”的身份进入断界。”

“而你——”

他盯着我。

“你若写完自己，就是‘主笔’。”

“而他……将是你的最后一笔。”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扯住那张魂页，怒声道：“那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这些年抗住印火、吞了裂咒、藏了命链，就是为了最后被我点燃？”

归引平静答道：“那不是你给他的命。”

“是他自己，在裂环之夜‘自愿’写下的。”

我呆住。

那一刻，我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赵磊在破印之夜背我冲出魂塔，在裂纹咒海中为我挡下“九转熔环”，在镜海初岸悄悄留下那枚“逆骨链”。

他从未求我记住什么。

却早就，为我预留了什么。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觉骨缝深处发冷。

归引叹了一口气，低头翻出魂页最末一张，那张页不同于前面，它没有文字，只有一道极深的裂痕，像是从魂页内裂出的伤口，边缘仍有淡淡血痕未干。

“这是‘终页’。”他说。

“十三印若合，这页会自动书写。”

“而此页一落笔，整个命界将启动‘魂书归档’——所有命线将被剪辑，所有重复书写将被抹除。”

我盯着那道裂痕，心中却泛起一个更可怕的念头。

“若最终被选中书写这一页的人……不是我呢？”

归引不语。

他缓缓合起所有魂页，那一刻，整座纸屋暗了一度。

然后他说出了我最怕听到的那句话。

“被选中的那一人——必须非人非印，非凡非鬼。”

我低头，看着自己早已不再纯净的魂骨。

我心里明白——我已经不在人类之列。

可我还未入咒，不属妖魂，不归鬼册，不落仙路。

我，是个夹缝间的“命错者”。

“所以……”我咬牙，“十三印真正的写手，会是我？”

归引没有说“是”。

他只是幽幽地回答：

“会是你们之中——最后一个，还记得自己是谁的人。”

我的呼吸停了一拍。

“你们之中”？谁是“你们”？

我想问出口，却发现这句话，被归引咒住了。

他不想我现在知道答案。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掌，那枚“自铭之印”已不再是清晰的咒纹，而是泛着微红的“墨斑”。

就像一本书，正被缓缓写到最末一页。

“我还能写多少？”我问他。

他答：“不多。”

“那我还有选择吗？”

归引沉默。

片刻，他望着我，缓缓道：

“你没有选择。”

“你是‘被未燃之魂’刻下的笔。”

“你不是被赋命。”

“你，是那场灾难中——唯一落在纸上的灰。”

我低头，长久不语。

纸屋中，只剩魂页滴落的光音，如墓钟远响。

而我知道，写魂之人，只剩最后几笔。

这不是书写，这是——删命之道的最后一章。

我从那间魂纸屋中出来时，天色已暗得彻底，像一口濒死的墨砚，被谁将最后一滴魂墨泼进了天幕。折渊碑林后的山路蜿蜒如蛇，风从山口涌来，冷得像是从死人肺里吹出的余息。

那晚，整个天师府被一种古怪的沉寂包围了。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的咒声都被压进地底，那些镇魂灯仿佛知道接下来的事不会干净，一个个跳动得极慢，连焰尾都像拖着尸水。

我刚踏入主殿门前，便听见有人在喊：“封不住了——魂链反卷，她魂火裂了！”那声音带着一股彻底的惊惧，夹杂着镇魂术士特有的识链回响，在大殿穹顶上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我心头一紧，加快脚步，一步迈进主殿，只见苏雁倒卧在阵心，浑身上下布满断裂的咒痕，像极了一块被重火烙过的咒骨。镇魂阵的边缘，全是龟裂的残纹，那些本应封住魂火的铭纹此刻像被魂力反噬，正一寸一寸从地砖上剥落。

“快退！”瑶音低喝，她此刻正半跪在阵旁，手中一枚骨印泛着灼魂之光，印锋早已烧至半熔，掌心却未松半分。

苏雁睁着眼，那眼中没有视线，只有倒卷的火线和一丝未断的黑色回忆。她的身体在轻轻抽搐，嘴里发出一连串低语，起初我还听不懂，直到她一声尖啸划破寂静：“我的记忆不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