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铺内,葳蕤生香,在此中,只觉岁月缱绻,十里东风穿堂而过。
“梦境。”
现在已是初秋了,而在花铺内却盛开了一年四季皆有的花,尤其是那些本该在春日里头早枯萎的,竟也在屋内焕发生机。
日光中烟尘浮动,看得真真切切。
走过连廊,此间和风容与,有人在那庭院中站着摆弄着花。
风雨知道那花,姐姐精心照顾着许久,此刻竟有些枯萎的趋势。
在这叶都椿的小院中总是花攒绮簇的,在这梦中亦然。
“你来了。”
那人转身,手中还拿着手铲,衣袖用襻膊束了起来,眨眼间,手上的工具就已经消失了,人在那掸手,虽还是有些脏,不过泥巴倒是少了许多。
“你长得很眼熟,像叶姐姐,但又不是很像,而且我好像还能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我叫风雨。”
风雨一怔,这是个大人,可她从来没有长到过如此岁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模样,可这梦中,自己竟然是一副已经长好的大人样子,好神奇。
长大后的风雨其实像好多人,风雨自己也忘了,她曾经想过要像六个姐姐一样以善意待人,也想过要像叶姐姐一样,拥有一身本领,还想像温哥哥和陈姐姐一般守护一方山河。
梦中的她竟是此番样子,好生厉害。
但风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一个自己站在自己面前,真的好奇怪,要不就先打个招呼吧!
“你好……风雨。”
“不说了,你好小雨,在这梦境中,我现在是大人风雨,所以我就叫你小雨了,你叫我风雨吧。”
小雨应好。
这个梦境来得玄幻,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小雨想,可能老天爷眼睛开得大了,想可怜一下她。
风雨看着适才摆弄的花,叹息着跟小雨说道。
这花小雨印象深刻,叶都椿自从在朝眠山发现这花开始就一直在照顾它,研究它,早些年间,花铺还没开起来时,叶都椿四处漂泊,寻找种类多样的花,一旦找到,必定是总有一小片的,即便没有,也定会会在同个地段几里之外有相同的,所以叶都椿见过的,培育过得花草数量小雨根本认不过来,但是这样的花,叶都椿那么多年也只见过两株,许是怕一株太孤单,所以两株相生相伴,只不过一株带回来没多久就已经枯萎了,只剩最后一株花尚且苟活。
灵光在脑中乍现,嘴巴先张开,却没有说话,呼吸了两个来回,眼珠子也左右上下地转了一圈,终于张口,“不对啊,我记得姐姐当时带回来时一株已经盛开的鲜艳无比,一株却还是花骨朵,我们当时还奇怪呢,再之后我虽然应接不但是我看到它时好像一直有在慢慢盛开。”
第一次,叶都椿带回了两株花,回家时高声大喊小雨来看,多么神奇啊,明明两株花长在同一片土地上,一株已经开得明媚,一株却还是含苞待放,若不是长得如此神奇,两人是绝对不会联想到这两株花是同一种类的。在那段时间里,叶都椿好生照顾着两株花,却挡不住一株花的枯萎,也拦不住另一株花的继续含苞。
“两株小娇气花,开一个吧,拜托了。”
第二次,一株是一样的结局,但那另一株却有些开放的趋势,那天叶都椿把小雨拉了过去看那小娇花,“小雨你瞧,小娇花有些要开的意思了。”
“哇,真的诶,姐姐好生厉害。”
风雨夸奖着姐姐,她又怎么会怀疑什么呢,毕竟姐姐的手艺至少在这常青城中绝世无双。
第三次,那小娇花开了一半了,还差一点点就可以成为真正似那仙境里的花了。
当时的叶都椿好生激动,但那会小雨只来得及远远瞥见那小娇花的花影,自然也不会想到些什么。
第四次,已达全盛,就在前不久叶都椿还在的时候,她拉着小雨开心的不得了,这意味着这花是可以养好的,只要用心,小娇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可小雨根本没有来得及好好赏花,她一心想着别的事,又怎么会注意这不一样的小小的花呢。
可在梦中,她看到了枯萎的花,终于想到了这花的不一样,时间若是一条线,那么这花一直在一条线上,根本不受其他线干扰,它独自成就一幅画,不是像风雨那样,一直描绘着不一样的画。
风雨作思考状,说道:“你说……这花会不会真的是来自仙境的花。”
风雨又将食指勾起来去碰了碰花朵,那花被碰的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你看,不细看还以为是水晶花呢。”
小雨看看这花,她也不懂了,也许真的是仙境来的?
她决定明天去看看。
咦?
小雨:“还是不对啊,姐姐出事之后我还没有看过这花呢,根本不知道它有没有枯萎,怎么这梦里已经枯萎了。”
风雨惊奇的看向了小雨,“它在给你托梦了呢,小雨,看来明天非得去看看它不可了……说不定这小娇花真是仙境来的,离开太久,失了仙气,自然要枯萎了。”
小雨抿了抿嘴唇,又听见旁边人发出了声音。
“小雨,下雪了……”
回过神来,天空已经阴沉了,灰暗了,晶莹的雪花自天空飘落,抬头间,落进了眼眸里。
“小雨啊,其实我是想告诉你,调查丹面楼的事,你一定要时刻关注着,它上至天潢贵胄,下至平民百姓,它是个独立又融入于这个国家的地方,它已经不是一座小楼了,如果可以的话,它甚至想独立出去成为一座罪恶国都。”
“只要解决了它,说不定再来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小雨点点头,她知道的,只不过,她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说到底,一个强大的孩子,也终究是个孩子罢了,没有人会把一个孩子放在眼里。
风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想努力一下,但现在已无退路,那么多次,你停不下来了。”
“我知道的。”
“小雨,不要放过每一个坏人,也不要放过每一个‘好人’,不要相信太多人,我知道你会懂这个道理的。”
“当然。”
梦散了,秋叶落了满怀,风雨从摇椅上站起来,头有些发晕,许是睡了太久。
风雨背手而立,看着院中的树不断的飘下落叶,感慨这梦里的风雨也不先说些关于丹面楼有用的事情,不过倒是那奇怪的小娇花,她得去看看。
……
马车行至花铺门口,铺子内还未有正式的人接管,但生意倒是依旧兴隆。
穿越而过,远远便看到了那失了生机的花。
它耷拉着,与周围的花格格不入。
风雨走上去抚摸了它的叶子,摆弄了一番,而后说道:“小花,我要是把你挖出来带走,你会彻底枯萎吗?”
风险有些大,风雨还是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这花有问题,但是它好不容易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风雨还不想让姐姐的努力付诸东流。
“小娇花,我明天再来看你,我觉得你是有思想的,如果想跟我走的话你明天,或者后天,或者什么时候都可以,可以用你的方法表示你的意思。”
其实风雨觉得在旁人看来她这个行为有些疯,但是说不定这奇怪的花是个山中的小仙子,可以知道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就算了。
离开花铺前,风雨又看了一眼那看了无数遍的牌匾,不变的牌匾,不变的叶都椿,牌匾新新旧旧好几次,叶都椿也是……
回到将军府,陈莘挽就带着人来为风雨量尺寸为宾礼所需的衣服做准备。
“过了宾礼呀,很多人都会认识你,小雨会交到好朋友呢。”
风雨神色自若,太多次了,她现在对这一切都游刃有余,不过她确实期待,她期待未来的好朋友,宾礼过后就会出现。
陈莘挽忽地想到了什么,对着风雨说道:“今晨上朝时,我和你哥哥向陛下提起了你姐姐和你明堰哥哥的事,陛下说要彻查,相信不过多久就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风雨有一瞬间的怔愣,看来有些人马上就会提高警惕了,不过风雨已经习惯了,很多时候,公道总是来得慢一些,有时甚至会不来,毕竟公道总是与男性成群结队。
“我也相信姐姐和明堰哥哥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属于他们的公平正义。”
风雨依旧让面上保持着一份憧憬,陈莘挽“嗯”了两声,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些更多的话。
“咚咚咚。”
“夫人,小姐,大理寺来人了……来找小姐。”
陈莘挽皱眉,疑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为何会突然上门,这么快有线索了?莫非是来询问细节?”
风雨不声不响,大理寺不应该现在来找她,除非有什么暴露了。
难道是……那几个人的事,是了,除了这个,风雨想不到其他了,糟糕了,大理寺的人精不少,靠她自己在他们面前忽悠过去,无异于自不量力。
风雨去扯了扯陈莘挽的衣袖,“姐姐,我有事和你说。”
“好。”
陈莘挽有一种预感,风雨一定还有事瞒着除她自己的所有人,大理寺来找一定是为了某件事。
风雨:“姐姐,我要坦白,在我姐姐和明堰哥哥出事前几天以及当天,我杀了人,大理寺此次来找可能是关于这件事的。”
陈莘挽愕然,但也心中明了,果然有事,但她也没想到是关于人命的事。
“小雨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这是要进监狱的大事。”
风雨点头,她当然知道,可她现在不能进监狱,她还没有做完她要做的事情,“姐姐,求你,我还没有到进去的时候,等我做完要做完的事情我会去受到我应该受到的惩罚。”
风雨向陈莘挽跪下了,陈莘挽皱眉拉着她,“小雨,你先起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事情以至于你一个小孩子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陈莘挽将风雨拉了起来,风雨想到了什么,只一瞬间,泪眼朦胧,“为了小叶姐姐,为了她我什么都做的出来,即使对象换成对我好的其他人,我一样会做这种事情,包括你,姐姐,若是有一天将军府出了事,我一样可以舍弃自己。”
“诶。”陈莘挽一把捂住风雨的嘴,“呸呸呸,舍弃自己这种话不可说。我问你,你杀了几个人?”
几个人,风雨记不清了,也许是五六个。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是啊,她只是一个小孩,陈莘挽有些怔愣,皱起了眉头,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斟酌,她有些不知道了,收养风雨这对将军府来说究竟是对,还是错,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虽说是为了姐姐,但竟也杀了这么多与之体型差距较大的人。
陈莘挽原先还握着风雨的手垂下了,眼神复杂,风雨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她依旧开口道:“姐姐,我知道我是个坏人,可现在还不能伏法,实不相瞒,这都是因为一个预知梦,我做了很多次这样的梦了,包括将军府我也梦到了,以后将军府会有大劫啊,你们对我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我好的每一个人都走向那样的命运啊,姐姐,相信我好吗,具体的我之后一定会像你们在说明,可时间不等人啊,先不要纠结这个可以吗?”
陈莘挽从听到预知梦时只觉胡闹,可万一是真的呢,那她在梦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让她能够做这些不应该是一个小孩子该做的事情,而对于将军府,身边之人最重要,或许可以再观察一段时间,若风雨所言不错,那也算是情有可原,将她保下,有些事或许还有挽救可能。
“小雨,接下来怎么做。”
风雨:“我需要我的身上有伤口,一会儿出去后需要姐姐你配合我。”
“好。”
在这个小房间里,风雨忍受着疼痛在自己的身上撞出了一块又一块淤青伤痕,风雨不能用刀,用刀的话,鲜血会流出来,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分得清新伤还是旧伤。
出来后,身上已然是风雨期望的模样,梳洗,整理,之后就变成了一样“证据”。
……
厅内,那来人已等了些许久,倒也不急,坐在侧边座椅上悠悠喝着茶。
“大人,久等了。”陈莘挽带着风雨俯了俯身行礼,风雨的身体带着疼痛,行礼时带着些卡顿。
两人抬头,座上的便是大理寺少卿谢玉京,家族钱权均在,若不入朝为官,定可以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小公子,可小公子偏要有追求,自己努力些年,便也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无碍,想必这就是风雨了。”
“给大人请安。”
陈莘挽:“是的,大人,这就是我家妹妹。不知道大人今日来找小雨是为何事?”
谢玉京站起身,站在风雨和陈莘挽的正对面,眼神清明却又带着严厉,他看着风雨,想要威慑威慑,可这小姑娘居然毫不胆怯,也不畏缩。
少顷,谢玉京开了口,“陛下将任务下达之后,我们偶然间发现了一件以自相残杀了结的案子,巧了,往前探探,发现他们当时还有一个人在场,小雨妹妹,你猜那个人是谁?”
谢玉京围着两个人转了两圈,后又在风雨面前蹲下,右手放在她的肩上,就像是小朋友摔倒了在安慰,但实际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具有攻击性,他直视着风雨,可风雨自己却不敢与他对视。
她不应该对视,也不敢对视。
开口前,风雨做好了准备,“大人,那个人是我。”
“哦~那小雨妹妹说说看,当天发生了什么?”
谢玉京又站了起来,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端起那杯尚未喝完的茶,让她们俩坐下好好说说这件事。
两人也不推脱,在对面坐了下来。
“那天,我出门去找明堰哥哥想再休整一下我的房顶,回去途中突然饿了,听说那间饭馆的烤鸭不错,我想买一点带回去和小叶姐姐一道吃,可……我带得钱不够,我就想着要不先找一桌人的先尝尝,万一不符合我和小叶姐姐的口味,也可以及时止损,我当时瞟了一眼,那些哥哥的桌上鸭子最多,有人与我说过,富有的人是最不吝啬分享和帮助的。”
谢玉京放下茶,问道:“那个人是谁?”
“已故之人。”
“继续。”
风雨又继续讲述着“那天的故事”,“在之后,他们问我了一些问题,兜兜转转就让他们知道了小叶姐姐,于是他们把我带走了。
他们说,他们也是做花的生意,一直想向小叶姐姐讨教,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这次撞见了我,应该是天大的缘分,我记得他们带我一起坐在马车里,可城中道路平缓,他们带我走的路却颠簸,我觉得不对,打开帘子发现快到了森林,我跳了车,他们来抓我,他们还打我,但后面我忘记了,我忘记!他们为什么会打起来,我忘记了,我……我记得……红色的,全部都是红色的……全部都是……”
说着说着,风雨激动了起来,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的声音也颠簸了起来,陈莘挽过去让风雨靠着自己,将她环住,给足了风雨安全感,面容之中,书写得是“心疼”二字,风雨在陈莘挽的怀中颤抖,紧紧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住过去的自己。
陈莘挽将风雨的衣袖捋起,“大人你看,你看,小雨不过一个小孩子,却遭此劫难,大人,求你,你也可怜可怜她,等她伤好了,若是还有什么细节,您再来问小雨,好吗,我第一次见到小雨时,她真真是不能看啊,好似丢了灵魂,伤也是养了这么多天才好到现在这个程度。”
谢玉京的右眼微微向下一眨,好似不相信,也是,查案之人若是四处可怜,怕是没多少案子能查出最终的结果,天下也怕是处处不公。
谢玉京站了起来,走向了两人,低头仔细看了看风雨身上能看的伤,他想,真不对劲啊,这孩子稳重,看着很奇怪。
他直起身,准备离开,离开前他向陈莘挽再次确定了风雨的这一番言论。
陈莘挽回答坚定,“是的,大人。”
“那我便离开了,代我向温叔问号,叨扰了,嫂嫂。”
陈莘挽和风雨暗中松了口气,暂时应该是过了这关。
“无碍,大人慢走。”
谢玉京倏地又停了步子,转头向陈莘挽和风雨说了句话。
在这瞬息间,风雨的余光看到了谢玉京正站在门对着的正中央,他的身后是灿烂的阳光,是温暖的,可他却令风雨害怕。
对方叫了她一声:“小雨。”可她正处于害怕之中,此时此刻不应该回应她。
陈莘挽本想代替风雨回应,可他已经开了口。
“水无定,花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