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陈年往事

面对程天朗的质疑,天乐解释道:“全有伯伯是比你富裕,可你看他家里呢?有一丁点亲情吗?他自己一年四季回不了三趟家,到家不是跟德爷吵,就是两口子打架,岚岚更是不乐意搭理他。有得就有失,钱是挣够了,家里头的亲情可都没了。”

程天朗听到这,忽然笑了:“哥,我想跟你抬个杠。”

“说。”

“你说人家全有伯伯是家务不和,上面德爷不待见他,下面岚姐也不搭理他,可人家起码落个有钱啊。我大伯呢?你说他跟你之间,关系不也这么僵吗?咱爷爷去世,多少也有他的责任,天笑大哥现在这个处境,也是他们老两口惯出来的毛病,这么多的家务事,他怎么就没发财呢?”

“因为他图的就不是钱!”程天乐虽然和父亲之间存在矛盾,但对于父亲,他却很了解:“我爸要是图钱,倒腾菜这事,轮不到天笑跟你联系,他上有供货商,下有客户,随便拐几道,不说跟全有伯伯比,反正跟你比,至少差不多,甚至要是说从十年前就开始捞,他肯定比你现在还有钱。”

天朗追问:“不图钱,那他图什么呢?”

“图名啊!按说咱哥俩不应该背后念叨老辈人的事,但我这是劝你,你自己琢磨我说的对不对。全有伯伯为的是个‘利’字,我爸为的就是个‘名’字,他为嘛一直希望我去醉春居?不就是想让咱们程家和醉春居这块招牌永远绑在一起吗?他当初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工作,我哭着去找他说爷爷去世,他都不信,他当时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醉春居那个经理的岗位吗?那时候咱爷爷下来了,他还没上去,甚至连醉春居的招牌都换了,所以他才那么玩命的工作,他就是想做到经理的位置,然后重新换上醉春居的招牌!”

程天朗挠挠头,仔细琢磨了一番:“我以前没细想,现在砸么咂么滋味,还真是你说的这样!”

“所以说啊,争名夺利到最后总得失去点什么,你想要功成名就,同时家里面还妻贤子孝,万事和美,哪这么容易?老话说‘家和万事兴’,家在事前面,你光考虑怎么扬名,怎么挣钱,家里肯定不安生。”

天朗听罢,又笑了,这让天乐感觉很不爽:“你老乐什么?又想起什么要跟我抬杠的事了?”

“没有,我就是想起岚姐了。”

“你想她干嘛?”

天朗一脸坏笑的看着天乐:“我现在知道她为嘛这么讨厌你了。”

“为嘛?”

“就冲你跟我这个聊天方式,你平时不定怎么教育岚姐呢!人家一个大学生,能听你这蝲蝲蛄叫唤?”

天朗一语中的,天乐无奈叹了口气:“唉,没辙,我就是这个脾气。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说得多,但就是管不住自己,总觉得跟你说是为了你好。”

“哥,你说的这个,我明白,我也特别能理解。”天朗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我爸没的早,那时候我才几岁啊?我妈得上班挣钱养活我,根本没时间管我,今儿住大伯家,明儿去姥爷家,反正就是很少在自己家。

那时候我就特别喜欢来大伯家,因为有你在这,跟着你和岚姐,我就感觉有人能保护我。后来我大点了,你就经常给我讲这些大道理、小道理。说实话,我有时候真拿你当我亲大哥,甚至可以说是半个父亲。就跟大伯宠坏了大哥一样,可能我越是听你的,你就越喜欢教育我,反正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但岚姐她不一样。”

说着,他看向天乐:“你劝我这么半天,我也劝你一句,改改这脾气,跟岚姐在一块的时候,少给她讲道理,多讲感情。咱们都是成年人了,谁乐意成天让人管着?趁着这次英雄救美,你把这脾气一改,我保你一举成功,一杆入洞,一炮走红!”

天乐一记“脖溜”抽了过去:“你特么哪学的这一嘴炉灰渣子!就冲这个,你以后也少跟那些倒爷来往!学不了好!”

“行!哥,我听你的,下午我就去找全有伯伯,跟他说说这事,踏踏实实的把这两年缓期熬过去。”

“这就对了,别让我们都替你操心!你说我二婶这些年养活你容易吗?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还得替你提心吊胆的!你刚放出来,过些日子跟她一说你要去苏联,她得多担心?在家歇歇吧,钱是挣不完的,别为了多挣俩钱,冒这么大风险。”

天朗说到做到,下午就去找李全有,对他说了天乐的担心。李全有也很大方,表示不去就对了,缓刑期不许乱跑,别给自己找事。

李全有这趟跑苏联,得去几个月,正愁用谁来帮忙照顾这边的生意。他手下的那帮小倒爷都对这趟大买卖跃跃欲试,希望跟着一起去分一杯羹。既然天朗主动放弃,家里的买卖就交给他管着。这活也不麻烦,他的仓库和店铺都有员工,货到了接货,买主来了出货,天朗就是负责维系一下客户,没事就带着他们吃吃喝喝,别断了交情,平时乐意干嘛就干嘛。

当天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天朗把这事告诉了天乐,天乐自然是替兄弟高兴,留在这看摊,怎么也比去苏联倒腾坦克安全。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李梦岚,与天乐之间的关系也因此亲密不少。天乐趁着这次英雄救美的时机,没事就找李梦岚“谈业务”,眼瞅着物价趋于稳定,两家之间的买菜业务越来越少,俩人“谈业务”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都替他们俩人感到开心。

尤其是李德伦,看到孙女终于和程天乐在一起了,他之前被红桥老五伤了面子的郁闷情绪彻底散尽。每天都是满面春风的来,哼着小调走,步伐都比以前更加矫健了,看着不像是快七十岁的老头,更像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

几个月的时光飞一般的过去,八十年代成了过去时,那条安静的老街与热闹的食堂迎来了如火的九十年代。

春节刚过完,市里就下发了通知,从今年起,开始提高并补发之前的副食补贴,并在未来根据副食品价格的变动持续调整副食补贴。这意味着之前的物资抢购风潮基本结束了,也意味着物价不会有回落的那一天了。

不久之后,国家又陆续开放了多种物资的价格,其中就包含了大量的农副食品,以及各种肉蛋奶制品。

程天乐硬撑了足足两年,现在也是时候放弃坚守“不涨价”这个底线了。

随着国家放开管控的物品种类越来越多,未来的物价只会继续稳步上涨,他必须努力适应新的市场环境。

1990年的1月31日,正月初五,按照本地的老传统,这天是迎财神的日子。程天乐在食堂门口,挂出了一块新的小黑板:受物价上涨影响,自三月份起,食堂盒饭价格由每份五角,提高至八角,2月1日起接受预定。

小黑板挂出去,程天乐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其预料。老街上的居民都对食堂的涨价表示欢迎,程天乐这两年的坚持,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两年间,来食堂订餐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固然都是奔着“薅羊毛”去的,也都希望能多薅一段时间。但每个人心里也都早就做好了食堂会涨价的思想准备,毕竟程天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工厂的食堂都涨价呢,他一个承包户,能扛多久?

这种“人民群众喜迎物价上涨”的神奇一幕,让程天乐以及食堂的其他人都颇为感动,本以为大伙会因此感到不满,甚至有可能会口出怨言,没想到下个月的伙食费居然不到一个星期就收齐了!不仅一位都没少,还比之前多了十几位新顾客!

这些人都是平时在单位吃饭的,每天上下班路过这里都没当回事。这次看见小黑板才发现,这的盒饭即使涨完价也比单位食堂还便宜,这还犹豫什么,吃他!

本以为会是一次艰难挑战的巨大危机,没想到就这么轻松的过去了,这让程天乐心里无比畅快,他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李梦岚。经过几个月的“业务洽谈”,俩人现在已经重回旧日谈情说爱的情侣关系。

物价趋于稳定之后,醉春居的生意也有了一定起色,虽然距离程功希望将醉春居升级成甲级餐馆的梦想,还有一定的差距,但在乙级餐馆里,醉春居已经稳居前列。经营成绩好,程功和李梦岚的下岗危机也就自然解除了。李梦岚这两年高强度工作带来的压力,也是时候找个途径去宣泄一下了,面对程天乐的主动追求,李梦岚便不再拒绝,如今二人每逢公休日,都会抽出几个小时去看场电影或者听个音乐会,享受享受两人世界。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这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即将修成正果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反对这门婚事!

这人不是当年忽悠李梦岚辞职南下的那个老同学,也不是暗恋程天乐的陈玉琴。

居然是刚刚从苏联回来的李全有!

李全有这一趟苏联之旅,前后足有半年多,真就用一船的日用品,换了一船的废坦克。这些坦克出手之后,李全有当即从百万富翁升级成了千万富翁,甚至有了“著名私营企业家”的称号!每天迎来送往的,也都是达官显贵,不是这的大老板,就是那的总经理,当官的更是都得带个“长”字才有资格跟他一起吃饭。

这位著名企业家,不知道是喝了假酒,还是抽了大烟,在90年夏天的某个午后,突然来到醉春居,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李梦岚,当着程功的面,通知李梦岚,必须跟程天乐分手!

李梦岚和程功全都被他说懵了,李梦岚自然是气不打一出来。程功作为李全有的发小,又是程天乐的父亲,对于他这个态度,更不能无动于衷,率先质问他:“全有,我们家天乐又怎么你了?人家俩孩子从小玩到大的交情,现在搞对象不很正常吗,你干嘛拦着呢?”

李全有反问程功:“我干嘛拦着?他们俩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程功更懵圈了:“我知道什么?”

李全有给他提醒:“我问你,你弟弟当初怎么死的!我爸当初为什么跟我那几个弟弟分家?”

“你......你提这个干吗?”程功哑口无言。

李梦岚这才意识到两家之间似乎有什么隐情,她本以为父亲是撒酒疯,没想搭理他,现在不得不问道:“程二伯不是去世二十来年了吗?这跟我和天乐有什么关系?”

李全有一昂头:“有什么关系?关系大了!咱两家过去是大仇!有人命!”

程功大怒:“全有,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你怎么现在想起来了?我弟弟人都没了,你还想怎么样?再说了,这二十年来,咱们两家之间也没耽误走动吧?你现在说这事,我看你是另有目的!你就是拿当初那点破事打掩护!”

李全有疯了似的喊道:“二十年没说,那是因为咱都只是当朋友走动,现在要当亲家,不行!就是不行!”

李梦岚在旁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

李全有转头对女儿说道:“告诉你啊,六七年的时候,程天乐的二伯,你们这位程经理的亲弟弟程名,带人来醉春居抓你爷爷,说咱们家当初是军阀世家,你爷爷是青帮败类等等等等,反正是一句好词没有,后来你爷爷因为这事可没少挨揍!

我那几个兄弟姐妹,都怕沾包惹祸,一个个全都主动跟你爷爷划清界限,跑了!咱家现在四分五裂,你爷爷跟你那几个伯伯、姑姑不来往,就因为他!不过呢,恶有恶报,后来有一次闹械斗,程名被人给误杀了,这人是谁呢?闺女你猜猜!”

“不用猜了,就是你!”程功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己主动坦白:“当初我弟弟斗过德爷,后来你也打过他,那次是群殴,你是失手,这些当时都已经定性了。那时候岚岚、天乐他们都还小呢,这么多年,咱两家谁也没再提过这事,你干嘛非得翻出来这点旧账,让孩子们都知道有你什么好处?”

李全有仍然没好气:“必须得让他们知道!不然稀里糊涂结婚了,哪天我弟弟、妹妹们知道了,上门找你们说这事,那时候俩人才知道有这么一段,那可就晚啦!还有程天朗,那孩子现在跟着我干,那是我觉得亏欠他!怎么说他爸爸也是死在我手里,现在他是不知道这事,如果哪天知道了,他给我也捅死,怎么办?你让这俩孩子的日子还怎么过?”

程功气的都哆嗦了:“这事不是今天你自己抖出来,谁提过?别说当着这几个小辈人的面说,就是在背后,咱们私下聊天,谁也没提过吧?你怎么就好么当的想起这事来了呢?”

李梦岚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没想到两家之间还有这样的恩怨,但她也觉得父亲突然以这件事为理由让他们分手,似乎是另有隐情。

“程经理,我请半天假,我想回趟家,处理一点私事。”

“你先走吧!”程功也不希望她在继续听自己跟李全有吵架,正好让她先回去冷静一下,别被李全有的一面之词误导。

李梦岚没搭理李全有,独自离开了醉春居。她并没有回家,而是过河来到食堂,找爷爷李德伦打听情况。

此时正是下午两点来钟,食堂没什么事,李德伦见孙女过来,还以为是来找程天乐的,没想到孙女直接把他拉到河边,向他问起当年的事。

李德伦大惊:“你听谁说的这事?”

李梦岚便将刚才父亲大闹办公室的事跟爷爷讲了一遍,气的李德伦大骂:“这王八蛋又憋什么坏屁呢!从小他就这样,不管干什么坏事,他都得先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由头,然后他再去干!这次搅合你们俩的事,他后面肯定还有坏门!”

“爷爷,那我爸说的这些是真的吗?”对于李全有说的这件事,李梦岚还真有点担心,这可是人命啊,非同小可。两人家相安无事的时候,肯定没有问题。一旦出点事,哪怕两家人之间产生那么一丁点的嫌隙,这件事都可能会被拿出来旧事重提。

这么多年来,两家从来没提过这事,是因为各家虽然都有一堆操心受累的家务事,但两家人之间却基本没有什么矛盾。可一旦成了亲家,那可就不好说了,两口子之间有个吵架拌嘴本就难免,两家人住的还这么近。万一哪天两家人因为琐事吵起来,在他们夫妻都不知情的前提下,突然曝出这件事,之后会发生什么,李梦岚都不敢多想。

更不要说,程家还有程天朗这个火药桶,以及程天笑夫妻这对害人精。天朗如果在气头上知道自己父亲当年是被李全有误杀的,他还真就有可能来个替父报仇。程天笑和韩晓欢那就更别提了,没事还想找点事呢,没人提这事,他们肯定不敢以此为由去挑拨两家人的关系,一旦这层窗户纸被人捅破,他们俩能干出什么事来,那可就不好说喽。

想到这些,李梦岚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和程天乐之间的关系。

李德伦对此倒是并不太在乎,他觉得人死了这么多年,两家人之间相处的又不错,这件事就不应该再提了。至于说程天朗,自从他辍学混社会开始,始终是李全有在护着他,到现在天朗手头起码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万的,这些积蓄不都是李全有带着他赚的?

天朗不是天笑那种白眼狼,从去年那些事里,就能看出来,他虽然多少有点混不吝,但却是个讲义气的人。即便他知道李全有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有这么多年的提携之恩,本来又是失手误杀,他不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举动。

至于天笑夫妻,那就完全没必要搭理,就算他们想挑拨,谁听他的?以前天朗也许还能信,自从去年那些事之后,天朗见了他们俩都不带打招呼的,他们俩人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最后,他宽慰李梦岚:“这事你别担心,有我在,咱们两家之间的事,在你们结婚之前,肯定能帮你们说开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全有这小子,他突然说这事,肯定是憋着算计人呢,我寻思着这些当事人里,他能用得着的,有心气算计的,不会是程家人。”

“您的意思是?”李梦岚身上不禁泛起一阵寒意,眼睛看向德爷。

李德伦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没错,这王八蛋可能要在你身上打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