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修建于姑苏城外的寒山之上,乃是姑苏蓝氏历代先祖近百年所积累下的心血,其虽无兰陵的金鳞台那般豪奢雍华,却有着碧瓦清墙的韵味。从山脚处到云深不知处正们,共有四千多级石阶,每逢雨天,山岚云涌,使山下人难以看清山上,故因此得名。
世人谈及姑苏蓝氏首先想到的多是身穿白色广绣蓝边束腰长袍的儒雅之士,携剑负琴,一身仙气。姑苏蓝氏,在仙门百家中以礼节修养而出名,其门下弟子多精通礼仪,待人谦和,每年众仙门都有不少弟子慕名来到姑苏的云深不知处求学,希望能在姑苏蓝氏长老的教导下变得人模狗样,啊不,是变得温润如玉。
传言,姑苏蓝氏有三千家规,尽数刻御云深不知处前的石壁上,仙门弟子未去过姑苏者皆听闻而难信,然而秋枫晚却对“三千家规”一说深信不疑,因为他就曾于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亲眼见过,那数千条家规从右至左刻满了小半座山。
那年,秋枫晚十七岁。
当时他鬼道初成,想学些礼仪,陶冶心性,便掩去修为,只说我呢以散修的身份,与路上相遇的云门江氏弟子一同,来到了姑苏求学。
“枫晚兄,你还不进去吗?”
云深不知处前,秋枫晚站在飞湍白花旁,望着刻有姑苏蓝氏家规的石壁,一紫衣少年走到他身边问。
“望涯兄,我在看这三千家规呢,进去前总得熟悉熟悉,要是违了规被赶出来可就难办了。”秋枫晚看向那少年。
江望涯,名舒,字望涯,乃是现任云梦江氏宗主江长离的长子,为人爽朗。二人于路上相识,相谈甚欢,得知同为去姑苏求学,便在路上结了伴。
“就算违了规只要不是私斗之类的,他们最多罚你抄书,不像我们云梦是罚站马步,”江望涯也看向那面石壁,石壁上的条规都雕刻的是正楷大字,未标条数,由上及下,从右至左,依次排列,由数百米之宽,“这姑苏蓝氏的家规也太多了,我之前一直还以为这三千是虚指呢,现在看来可能还不止三千,反正全记录下来是不可能的,在里面行事多留点心就行了。”他拍了拍秋枫晚的肩膀,转身向云深不知处内走去。
秋枫晚望着江望涯远去。又看了眼石壁,长叹了口气,放弃了要先将所有规则记下的想法,转身朝江望涯追去。
云深不知处的讲学比秋枫晚想象中的还要安静,蓝老先生在前讲,下面列座几乎无一人说话,讲到一半蓝老先生还会抽人问问题,尽是些妖邪之识与玄门历史,所幸,头日里并没有抽到秋枫晚,秋枫晚对玄门历史所知甚少,若是被问起,多半会答不上来。暮钟撞响,已至申时,天边红日渐下,浅灰色的云霞紧贴着地平线,蓝老先生放了课,众人起身齐道“谢先生”,便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学堂。
秋枫晚出门便朝山脚的方向奔去,江望涯一行人见他走得匆忙,问:“枫晚兄你去哪儿啊,要不要去我那儿一起吃晚饭?”
“不了,在下要去山下距此处二十余里的青衣镇买些书籍。”秋枫晚简作礼揖,又继续往山下跑去。
“哦,那你要记得早点回啊,云深不知处有宵禁,酉时后禁止入内!”江望涯对在蔓延而下的石阶上身影越来越下的秋枫晚喊道。
下了山,秋枫晚御剑而飞。
青衣镇在寒山以东二十余里处,有许多有名的卖乐书的店铺,秋枫晚喜欢吹长笛,但他一直没有一支好笛子,唯一的一支笛子还是自己小时候费了好长时间亲手做的。他并不怎么会吹笛子,所以想要买一些乐谱自己来练。
根据方才江望涯所言,云深不知处酉时后禁止入内,那边还有一个多时辰,秋枫晚压低身子,加快了速度。二十多里,算上返,四十多里,若是御剑疾飞,途中不做停歇,应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回去的。
落日渐渐在身后沉下,秋枫晚驾驶长剑划破天际,飞向星夜渐起的方向。
一段时间后。
秋枫晚抱着怀中的两本乐书御剑朝姑苏方向赶去。他低眉看了眼手中的书,颇有些苦闷,他只买了这两本书,没有买其他的,他在店中看见一支乌漆斑竹长笛,但奈何囊中羞涩,喜欢的东西没法买下,真让人难过。已经飞到了姑苏城外,寒山上的云深不知处遥遥可见,秋枫晚抬头看了看天色,离酉时尚有些时候,一番急赶,总算没破了规矩。
因为云深不知处内禁止御剑,秋枫晚在山脚处落下,沿着石阶跑上,四千多级石阶,真是累煞人也。他从正门进了云深不知处,借着月色找到了自己的那间屋子,入室关门,点灯开窗,他把书放在桌上,自己随意坐在席子上休息。
轻柔的月光从窗户间淌入屋内,现已是夏末秋初,空气中既有季夏的清新又有孟秋的舒爽,虫子梦幻般地沉醉在吱吱声中,像是在做最后的夏日奏鸣,微风息索,山林发出深沉的吟声。
这样的一个夜晚,待在屋内未免太可惜了,反正也要练习书上的乐谱,择日不如撞日,去外面寻一处屋檐坐在秋风中赏景弄笛吧。
秋枫晚这般想着,从衣中拿出旧竹笛,起身带上乐书,离开了房间。
他翻上屋顶,行在夜色中,少顷功夫便来到了靠近外侧的院墙上。
他觉得这个地方不错,院墙的另一侧便能看到山野木石,宁静旷达,让人舒心,他在墙头上盘腿坐下,将乐书在膝上摊开,摸出竹笛,开始练习吹奏。
清脆的笛音飞扬,却音律不齐,不怎么好听,或者说……难听至极,没办法,都说万事开头难,吹下去或许可能就会有成果,秋枫晚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音律不齐的笛音继续在空中飘着,许久,却突然混入了瓦片的碰撞声。秋枫晚听力颇好,自然是能听出这是有人在屋顶檐上疾走,而且听声音是在朝自己这个方向赶来。
他放下了竹笛,起身转头,看到了来者。来的那人穿着白色广绣束腰长袍,系着卷云纹扶额,墨色长发用细蓝绸带束垂近腰,看身姿,是位风姿绰约的姑娘。
那姑娘从屋檐上侧跃如落花般飘下,落在了离秋枫晚二三十尺处的院墙上,苍茫月色映下,他看清了,身材娇小,五官精致,肌肤白净如玉,长得很清秀,这姑娘若是换上好看的衣裙,在精细打理一番,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位姑娘不知怎么称呼?”秋枫晚抱拳行礼,对待好看的姑娘和好相处的兄弟,他一向很有礼貌。
“蓝砚。”姑娘开口,声音清脆如银铃般好听。
“不知蓝姑娘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我听见有人在吹长笛,便赶来看看,”蓝砚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你知道云深不知处内禁止夜间奏乐吗?”
秋枫晚摇了摇头,这他还真不知道,虽说他上午在门前石壁那儿看了小半天,但他也只是记下了一部分禁规,或许说的这一条正好处于他没看到的那些中。
你没看到那条啊,这也正常,毕竟那条规则是半年前才刻上去的,位置比较靠后。”蓝砚向他解释,“虽然…同为喜爱长笛的人,但你违反了禁规,我不能包庇你,跟我去领罚。”蓝砚欲转身带秋枫晚走。
“那个,我可以拒绝吗?”秋枫晚语气如开玩笑般,这种事情能搪塞就搪塞,他可不是那种会自律到认真领罚的人。
“是么。”蓝砚的语气让人听不出她在想什么。
下一刹那,她抽剑转身。
剑光袭来,秋枫晚一惊,连忙以手中之笛相御。他并未带剑。
“喂,姑娘,你怎么不由分说就动武啊。”
剑势丝毫未减。
秋枫晚不由认真了几分,运起灵力,他手旁就这么一支竹笛,对方实力不清,若不认真应对,或会受伤。
剑竹相交,斜横侧挑,轻疾飞扬,光影斑驳,
秋枫晚又一次以巧劲卸掉了剑上的力道,顺势将对方击退。这位蓝姑娘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对付,剑是好剑,上品仙器无疑,使的是姑苏蓝氏的剑法,然而,剑势看似清厉,实则过于守矩,缺乏自我。
“姑娘,你这剑练得不到家啊。”秋枫晚抱手,语气随然。他只是想指出蓝砚用剑的不足之处,并没有要嘲笑的意思。他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嘲笑的,从蓝砚的剑中他能看到不停歇的努力。
“我知道。”蓝砚抬剑再度刺来。
这一剑,异于先前数十剑,呼啸生风,用了整整十二成功力。
秋枫晚依旧去挡,笛到中途,他却想到,一支竹笛怎能挡住上品仙剑的权力一刺?他猛然抽手,笛身乍收,却还是碰上了她的剑。
竹笛从中短程两截,落在屋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的笛子……”
两人都停了下来,相顾无言,秋枫晚握着竹笛不出声,蓝砚收起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吓吓你好让你乖乖跟我走。”她左手扯着袖子,嘴唇抿着,“要不,我明日赔你一支新的长笛?”
“不必,告辞。”秋枫晚未等她多说,便侧身奔去,踏着屋顶瓦片消失在了夜色中。
蓝砚空站在墙上,看了会儿秋枫晚离开的方向,有种难以说出口的感觉,她眨眨眼睛,没在意,她转身也准备离开,低头却看见了墙上散落这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