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街道旁一间光线昏暗、堆满杂物的店铺内。
一个身材精瘦、穿着短褂的中年男子正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步伐又快又重,踩得地板嘎吱作响。他旁边,一个身形矮小、显得很机灵的年轻伙计(阿四)正紧闭双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在全力感应着什么。
突然,阿四猛地睁开眼,长长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发白,带着后怕:“老…老板!他…他问咱们这人情…有什么用?”
踱步的中年男子脚步戛然而止,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压低声音急促道:“阿四!别慌!给他画饼!往大了说!先稳住他再说!”
“先稳住我?”
一个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中年男子和伙计阿四浑身剧震,骇然转头!
只见祁昌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店铺门口,一步便踏入了这光线昏沉的空间。他背对着街道的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仿佛蕴着点点金芒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店铺内的两人,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老板觉得…我很好骗呢?”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的压力弥漫开来,中年男子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急速权衡利弊,最终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开口:“你…你想要……”
“给我一个识字的机会。”祁昌直接打断了他,声音清晰而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作为交换,今天这件事,我不往外透露半个字。”
中年男子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对方要求如此“简单”。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惊魂未定的阿四,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得不像少年的祁昌,仅仅迟疑了一瞬,便果断点头:
“好!一言为定!”他语速很快,指向阿四,“阿四!你立刻带这位…小兄弟去‘明理堂’!找陈夫子!就说是我罗三介绍的学生!所有笔墨纸砚、束脩耗材,统统记我账上!”
说完,他目光紧紧锁住祁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审视:“希望小兄弟你…信守承诺。”
。。
阿四显然还心有余悸,一路上半句话不敢多说,只是埋头带路。两人在紫云城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街巷中穿行,绕过喧闹的市集,穿过弥漫着饭菜香气的食肆后巷,又拐进几条相对僻静、只闻零星孩童嬉闹声的弄堂。
弯弯绕绕许久,阿四终于在一处相对清静的街角停下脚步,指着前方:
“就…就是这儿了,明理堂。”
祁昌抬眼望去。
学堂坐落在一株老槐树的浓荫之下,整体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的庄重与古朴。青灰色的瓦片覆盖着飞檐翘角的屋顶,在上午的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哑光。檐下支撑的红漆木柱,色泽虽因年深日久而略显斑驳黯淡,却依旧挺拔有力,稳稳地托举着整座建筑的骨架。柱间精巧的木雕雀替,繁复的纹路被时光摩挲得温润光滑,泛着深沉的棕褐色。
学堂门前是数级青石台阶,石面被无数鞋履磨得光滑,缝隙间顽强地生长着暗绿色的青苔。几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如同小小的扇子,零星散落在石阶和青苔之上,为这肃穆之地平添了几分自然的生趣。
阿四在学堂那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显得有些拘谨,抬手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门内很快传来一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中气十足:
“进。”
阿四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连忙推开木门,侧身让祁昌进去,自己却只敢站在门槛外。
“陈…陈夫子,”阿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恭敬,甚至有点发颤,“三哥…罗三爷交代,请您带这位小兄弟识字,一应开销…都记在他账上。”
学堂内光线通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旧书的味道。祁昌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前方的人。
来人一身最寻常不过的青色布衣,标准的教书先生打扮。然而,当祁昌的目光触及他腰间悬着的那枚古朴青铜铃铛时,心头莫名一跳。那铃铛样式奇古,表面蚀刻着难以辨认的纹路,随着他看似随意的步伐,发出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清响,那声音仿佛不是传入耳中,而是直接在脑海里轻轻震颤。
他的右手,正习惯性地握着一根竹制戒尺。竹面被摩挲得温润油亮,泛着琥珀般的光泽,仿佛浸润了无数岁月的光阴和训诫。明明是最普通的装束,但当此人静立于此,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气质出尘而晦涩,似山间隐士,又似画中谪仙,让人无法轻易看透其深浅。
祁昌走近几步,看得更清。此人眉骨如刀削斧劈般陡峭凌厉,本该显得冷硬逼人,偏偏生了一双总噙着三分笑意的丹凤眼。那笑意温润,如同春水,竟奇异地柔化了眉宇间的锋芒。眼角的几缕细纹,如同古籍书页边缘的折痕,无声地诉说着沉淀的过往,藏着令人探究的故事。
然而,就在祁昌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威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将祁昌包裹!他全身的汗毛如同受惊的刺猬般根根倒竖!脊椎骨仿佛窜过一道冰流,血液的流速都仿佛在瞬间加快!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绝对危险的预警!
可诡异的是,站在门边的阿四,对此却毫无所觉,依旧低眉顺眼,脸上只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仿佛周遭的空气依旧如常。
“嗯…”陈夫子的目光在祁昌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含笑的丹凤眼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满意。他这才转向阿四,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人留下。记住,所有损耗,罗三负责。”
“是!是!夫子!”阿四忙不迭地点头哈腰,飞快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沉重的木门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将祁昌单独留在了这片弥漫着墨香与无形压力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