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玉山研究院。
作为国立昆仑联合大学最核心之处，玉山研究院受到的攻击也是最凶猛的。李乐山不能跟关明比，身子骨没他那么好，刚被救回来就能跑能跳，捅一篓子事儿。她直到现在都还在修养，躺在玉山研究院里的海眠箱里。长发随着水流的流动缓缓散开，衣裙纷扬在水中，恍若一条美丽的鲛人在水中沉睡着。
此次，他们就是冲着李乐山而来。
在照明弹灼亮天空之时，玉山研究院顿起一道惊天裂响，震得天边皆是轰隆回声，犹如盛夏里劈开一道惊雷。随即风沙扬，大火起，玉山研究院陷入一场混乱之中。李乐山猛地从水中惊醒，坐起身来，侧头看向闯进来的关明。他难得神色正经起来，上前扶起李乐山往外走：“他们冲着你来的。”
李乐山还在虚弱期，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努力挪动着自己冰冷的躯体跟上关明。修养室外，大火熊熊燃烧着，带起刺耳的劈里啪啦声，让李乐山在某一瞬间有点幻视胡杨林那场大火。随即想起那两个被无辜卷进来的少女，也不知现在她们怎么样了。
外面有李乐山、关明的同学们替他们挡着，他们顺利的进入暗门，跳下暗河，跟随水流一路向山下而去。
军备馆里，成群结队的学生到来。陆云朝蹲在角落等到了室友李合兰和许夏，就是一直不见季北泽，也不知道她所面对的到底有多棘手。“玉山研究院起火了。”在阳台张望的某个同学说了一声，大家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围在落地窗前看山上那场熊熊烈火。陆云朝隔着玻璃目光放向玉山研究院，高大的建筑已经为烈火所吞噬，看不清模样。恍惚间，还以为是建筑跟随火焰在舞动。
陆云朝目光收回，凝望着自己身边李合兰和许夏热烈的谈论着，心头涌上一丝违和。起火并不是一瞬间的事，她们怎么会没有发现突然关注起来。想到这里，她扫了一圈儿，并没有看见潘樾。
玉山研究院诡异的火焰还在不断窜高，陆云朝莫名地脑袋抽疼，眼前闪现出几幅画面。但闪烁的太快，她根本没看清。周遭的讨论声越来越激烈，不断有人唱衰，招呼着回寝室。李合兰在拍陆云朝肩膀询问她回寝室还是怎么的，许夏也叽叽喳喳跟只小雀儿一样应和着李合兰。突然之间，陆云朝莫名觉得自己浑身被烧灼的滚烫，烈焰的热气直扑面门而来，让人窒息，仿佛呼吸都喘不上气来。耳边响起火灼烧过的吱呀声、劈里啪啦声，以及哀嚎声。
陆云朝顿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直直的看向玉山研究院：“不回寝室，我想去玉山研究院看看。”
不止陆云朝一个人这么想，大部队一份为三，一路稀稀散散溜回寝室，一路留在军备馆守家，一路奔袭上山救火。
上山救火的这群人中，大部分是兴奋激动的。毕竟她们正在年轻之时，活泼好玩，看见什么新鲜事儿都觉得兴奋有趣。可是随着与玉山研究院的距离越来越短，她们兴奋不起来了，这时一场货真价实的滔天巨火。这把火能燃烧在游戏里，能燃烧在网络视频里，却绝不能燃烧在眼前、现实里。哀嚎声逐渐清晰起来，她们面上带起不自知的惶恐来，拿着抢的手打着颤。
但没有一个人选择返回。
到跟前，无数黑影重重，仿若鬼魅游荡在烈火中，无惧烈火。原本听不见的枪声炮声，此刻像是被突然撕裂开一般，猛然响在耳畔。李合兰苍白着脸色，抬起一种手捂着耳朵，想要逃避着毫无感情的枪声，却声音不减，反而愈加猛烈。她下意识偏头看向陆云朝，去见她猛然扑过来带着自己翻滚出去。冲锋枪枪声无比清晰的响在自己耳边，震着她双耳隐隐发麻。
陆云朝显然是教官眼中的好学生，找好了掩体，用着标准姿势，目不斜视，手也不发颤向着敌人开枪。
李合兰愣了一下神，立刻反应过来，她们是真遇上真枪实弹了。连忙上弹，也跟着开枪。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根本瞄不准也看不见敌人在哪里，只能凭借着感觉跟着陆云朝开枪的方向跟着开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烈火所带起的温度太高的缘故，很快她便满头大汗，顺着刚修过的眉毛边缘汇成一条流进眼里，刺的眼睛生疼，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李合兰不敢偷闲抹汗水，一直不停歇的开着枪。子弹没了的时候，她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绝望——完了。
在这一刻，她无比共情那些武器无了还混在战场上的人。武器就是生命啊。
陆云朝子弹也没了，但她军备馆休息时候顺了不少手榴弹和子弹，就是为了防止这里出差错。也不知道哪个抗着炮的家伙，阴差阳错还把炮发出去了，只听轰隆一声，震得胸膛发颤。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陆云朝趁机哼哧哼哧填子弹，递给李合兰一大部分，给她指了个方向：“合兰，那边就是发炮的地方，趁现在你摸过去，她们铁定还带了其他炮。”剩下的陆云朝她没说，李合兰却心有灵犀明白了，安全。她狐疑的看了陆云朝一眼，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想去干啥。但她选择尊重，其次她也担心刚刚分散的许夏。
现在可不是什么演练了，真枪实弹，许夏那傻愣子连枪都不会开，人形靶子啊。
这完全看不见的敌人让李合兰心里没底。
她冲陆云朝摆摆手，趁这个空隙溜出去钻进林子里，往陆云朝指的地方奔去。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武力不足，比起祈祷，李合兰更相信枪炮。她在心里念着毛主席，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陆云朝看着李合兰的身影顺利的消失在自己眼前，抄了一条早就看好的小道往里跑。烈火的高温像是有灵魂一般直往陆云朝身上扑，带起一种强烈的窒息感从肺里一直延伸到鼻腔里。不会这里谁丢了毒气弹吧。
火烧的建筑开始成块掉落，砸起一片片火灰，纷纷扬扬落了陆云朝满头。按理来说她是一个非常识趣儿的人，不应当做出这样冒险的事情。但她在那条小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趋势着她支开李合兰。独自进入烈火范围。
这时，一道裂板从高处滑落，朝着陆云朝砸来。沉重的断裂声响，让陆云朝头也不抬就地一滚离开了裂板命中范围。但也正如此，陆云朝陷入了烈火的包围圈内。
莫名的熟悉。
烈火在陆云朝眼前不断闪烁着，像是在嘲笑她的愚昧无知。陆云朝看了一眼，那道身影最后消失的拐角处，心中一沉，看向火圈的薄弱处。
那里即使是火圈最薄弱的地方，也是烈火熊熊，张牙舞爪的想要将陆云朝吞噬。在这一刻，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妄为，却很庆幸把李合兰支开了。不远处枪声又开始密集响起来，看不见的敌人，给她一种迫在眉睫的眩晕感。
周妘女士，对不起。陆云朝在心里念着，鼓足勇气冲向那个缺口。比起被连面容都看不见的敌人打成筛子，她情愿被烧一烧。有百分之一的活路也是活路。
令陆云朝惊讶的是，烈火如同虚幻一般，她轻飘飘的穿过了那里，毫发无损。可鼻腔里的窒息感，浑身的滚烫无一不证明，这火真实存在着。但她没有时间多加研究，钻进了更深处。
终于，她在一架被烧的黢黑的建筑废墟下，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学姐，沈临清。
这架建筑像是最开始起火的地方，烧的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火焰虽然还顽强活跃着，但对于现在胆儿肥了的陆云朝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她钻进火里，把沈临清一把扛起来往里那片林子跑。谁能想到研究院深处还有着广袤的植物园。陆云朝这么自发称呼着。这里奇迹的没有受到烈火侵蚀，依旧郁郁葱葱。唯一能看见火焰痕迹的就是树叶上烈火吞噬过后的灰烬。
陆云朝找了块儿干净的草地把沈临清放下。去摸沈临清白皙细腻的颈脖处，感受到还在跳动，陆云朝长舒了口气。有命在就好，有命在就好。她这才有精神打量沈临清。她还是和自己开学见到的那样美丽。可能是因为出门比较仓促的原因，她没化妆，头发也不似刚见面时那样齐整顺溜，而是胡乱的扎了个丸子。白皙的脸庞上有点灰印，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她天蓝色的睡衣睡裤倒是揉成了一团，皱得不成样子。
沈临清的呼吸很浅，让陆云朝止不住担心她的情况。看了看这火势，陆云朝定下心决定把沈临清带出去。她蹲下身，拉着沈临清双手把她拖上自己的背，朝着外面跑去。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连带着头脑一阵阵发昏。陆云朝可不想在那片绿林里呆着等死，大火中死亡的大多数都是浓烟呛进肺里呼吸不过来的。
那片绿林，烈火中心，浓烟更是呈几倍。
陆云朝背着沈临清跑到外面的林子里，刚走几步，就听见李合兰兴奋的声音：“好了，她出来了。”紧接着，几声炸响划过漆黑的夜空，炸在玉山研究院里。轰隆巨响，巨大的冲击波让陆云朝和沈临清一同被冲出去好远，直到撞到一颗不知道多粗壮的大树上，滚落下来。
五脏六腑绞痛着，像是在一块儿聚会吸毒品，抽痛的让陆云朝几乎快忘记自主呼吸。嗓子眼里漫出巨大的难抑的铁锈味，很快蔓延到整个口腔。陆云朝偏开头张嘴“哇”的一声，吐得全是血。她都怀疑把自己内脏吐出来了。
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星星在眼前晃，恶心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没想到没被火烧死，快被自己方的炮弹炸死。陆云朝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但是现在她非常难受。她努力撑着坐起来靠在树干上，目光巡视周边寻找沈临清的身影。她抖成这样了，在自己背上的沈临清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总觉得连累了她。但是想想，有个尸总比一蓬灰好。
沈临清并不在她视线里，陆云朝想去找，负责到底，但是她灵魂像是被封印在了这个躯壳里，挣脱不开，也驱使不了自己躯体，动弹不得。反倒是眼皮越来越沉，视野里一片乱光圈。
她隐约的看见了季北泽的光圈靠近自己，头被仰抬起来，嘴里被塞了一颗清清凉凉的圆珠子。顿时口腔里的铁锈味一扫而空，肺腑的绞痛缓慢的消失。她想睁开眼看季北泽，眼皮弹了一下，又落下去，直到缓缓合上。最后消失的听觉里，她似乎听到季北泽在骂自己蠢。
草，你凭什么骂我。
图书馆上，白衣黑裙被冷风吹的猎猎作响。李晓澐看向玉山研究院的大火，神情不明。下一刻，陆渢和凭空出现在她身后。李晓澐并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的感叹着：“花落了。”
在她眼里，玉山研究院的熊熊烈火之中，还有一株盛放着满树银白的西府海棠张扬的树枝，不断为烈火所吞噬。银白滑落翩翩落下，纷扬成银白星海落进火海里。银白与朱红不断对峙着，直到大风起，银白汇成汪洋，扑灭了烈火。只余无尽废墟和一半枯焦一半繁花锦簇的西府海棠伫立着。
陆渢和也跟着李晓澐看着火灭，随后说道：“这次普通学生死了几个，我们的学生也……”说道这里陆渢和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二十一。”这个数字远远超出陆渢和的心里承受范围。
之前也并不是没有过损失，但昆仑联大的学生每一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死在第一线，也是完成使命了。也能入公墓，让人祭奠。可这次的袭击，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叛徒，瓮中捉鳖反而成了黄雀在后，聪明反被聪明误。玉山研究院付之一炬，这二十一名学生无一不是惊才艳绝之人，本可以大放光彩，却死在了这个深夜里。最后终将被时代所淹没，成为寂寂无名之人。
而那些普通学生，则更加无辜。他们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被拉扯进来，无缘无故丢了性命。他们也才刚考上大学。那些年的寒窗苦读算是什么呢？
“沈南黎，回来了吗？”
“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回来了，没赶上。”
“那就好。”
听见李晓澐的回答，陆渢和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晓澐。他读不出李晓澐的心思，辨别不出她这句话的意义。但仍有点心寒。他知晓李晓澐能力时有时无，今晚袭杀他们也正是看准了李晓澐能力封锁的时候，一举进攻。眼看着悲剧发生在眼前，无能为力，李晓澐必定是痛苦的。
可在痛苦的时候，她却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南黎终于会完整的站在她们这方了。
沈南黎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学生在校园内被杀害。
“那个叛徒抓到了吗？”李晓澐转过身，和陆渢和对立而视。陆渢和刚从玉山研究院过来，形容很是狼狈。
在漆黑的深夜里，李晓澐双眼愈发明亮，她毫不躲避，直直的看向陆渢和：“把他做成干尸，扔到他们那里吧。沙漠，干尸，再合适不过了。”她双眼一如既往毫无情绪波澜，陆渢和却觉得她的眼睛在流泪。
“通知学生们的家长吧。此次过错，终是弥补不起来了。”
李晓澐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这些都交给时间、后人来评判吧。
此时，一名女子匆匆赶到昆仑联大医学院，看见医学院第一部灯火通明，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忙的脚不沾地，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有学生抱着自己的胳膊在椅子上休息，看见这名女子，连忙迎上前：“沈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沈南黎认出这是自己学生宋子和，看见他眼里蓄满的泪水终于泄出，不好的恐慌终于落到实处，她感觉自己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子和，其他人呢。“
宋子和低下头，半天才哽咽出声：“一号房。”
一号房就是停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