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的女儿大概是我的第一个曾与之一起玩的女性了,值得怀念的不只是我与她进行的那些活动,当时的那种情感的纯粹也让我难以忘怀,以至于在那段时间里明明与她做过许多事,到现在却只缩小到那场雪后的一点了。
与她玩乐并不会让我考虑些什么,当时脑子里想的就只是玩,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切就只是为了让自己也让彼此获得欢乐。
那个女孩的容貌很普通,她的脸瘦瘦的长长的,本来这样的容貌会透出一种攻击性的,可她扁扁的小小的眼睛即使在常态下也是两条缝,于是原锋利的容貌就被这两条温柔的线条钝化了,所以在当时我对她并不会产生什么隔阂。
现在想来,当时我的家庭条件是那样差,如果现在让我和这样一个女孩玩,我想我很难不自卑。所以说有一颗年幼的无畏无惧,足够纯粹的心态其实是很珍贵的。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曾见证过很多优秀的人,他们各有所长、性格不一,但在他们的言行中都能看出有这样一颗童心渗透在他们的灵魂中。
所以我是很后悔的,我明明有过这样一颗心,可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它,是因为父母的婚姻中的无休止的争吵,是因为沉迷于欲望的灵魂,还是处于家庭窘迫又没有能力改变的自卑,我想原因会有很多,甚至可以说我生命中经历的一切沾染着魔鬼气息的人与事都在悄无声息的摧残着那颗宝贵的心脏,直至它彻底坏死,再也无法跳动。
接着说回那雪天——那场雪还是很大的,整个院子都白了,只有父母租住的那间狭小屋子的木门,依然因为涂了鲜艳的蓝色油漆而格外显眼。
雪后院子里的砖路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房东和他的租客(其中也有我的父亲),将雪沿着纵横交错的砖路扫到树旁,于是沾着雪渍的砖路复又重见天日。
雪被清扫后,人又能在院子里方便地行走了,于是那个女孩就沿着那砖路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当时我正在坐在床上发呆,父亲在大白天这样的时间里还躺在床上睡得很死,呼噜声也是震彻天地。这让我差点听不到敲门声。
我知道是房东女儿敲的门,心想她又会带着我玩些有趣的事,至少是比坐在床上发呆有趣。我跟着那女孩走出屋外,一开始我们在扫出来的砖路上骑自行车,当时那砖路覆着一层冰晶,上面还有雪粒,所以是很滑的。幸好那时候骑的儿童自行车在后轮的两旁还安装了两个小小的副轮,所以我骑的还是很稳的。
房东女儿比我大几岁我倒不清楚,不过她骑的自行车已经没有副轮了,所以在我们都还玩的尽兴的的时候她意外摔倒了,幸运的是她摔在了树旁厚厚的雪堆上,并没有磕伤到哪里。不过这一摔让她害怕又生气,索性就不骑自行车了。
没了自行车,我们又开始打起雪仗来,可是当时房东的女儿是比我大很多的,所以她扔起雪球来又快又狠,一开始我还自诩自己很灵活,一边躲在雪堆后面,一边反击,辗转腾挪。可不一会儿我就被雪球砸中头了,当时脑瓜也疼,双手被雪冻得也疼,双疼齐下,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或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当然也有她比我大的原因,那女孩就走过来向我道歉了,并且还安慰着我,说再玩些其他的游戏。
她的安慰于我竟是很有效果的,当时她的一张白皙的脸庞干净得仿佛能够澄澈人的心灵,加上她那柔软又温暖的小手一直在我的背上来回抚摸,用以安慰我,于是我也不好再哭泣了。能被这个女孩安慰,现在想来也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了,尽管是她犯了错,用雪球砸痛了我的头。
“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抓着我的胳膊轻轻地来回晃着,用她被寒冷所晕染的红润的唇向我说:“我记得你有一个铲子啊,你看这院子里的雪这么多,那咱们就堆雪人吧,这样子我也不会摔倒,你也不会被雪球砸了。”
当时我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不由得在心里抱怨:还不是因为你砸中的,不过你都安慰我了,那就堆雪人吧。
于是我就进到屋子里拿了一柄“铲子”,那是一个塑料玩具铲,是当时还在呼呼大睡的父亲买的,还是离开家门为生活而工作的母亲买的,已经未可知了,不过那铲子的质量确实不好,又软又薄。
我并不会堆雪人,就让那女孩教我。
“你笨啊,你不是已经幼儿园小班了吗?那课本上就写着啦。”女孩很无奈,又说:“把铲子给我吧,我来堆,你就在旁边帮忙就可以了。”
我有点不服气,可握着铲子的手还是向她伸了过去,“毕竟她比我大。”我如此想着。
女孩的劲确实很大,先是将树旁的雪用玩具铲转移,另外堆出一个小雪堆,然后用铲子拍实了,再用手又摁又压地弄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含着许多泥巴的雪球。
“该你上场了,把这个雪球在地上推,推到越来越大就好了。”显然堆这颗雪球也是很累的,和我说话时,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我并不知道她口中的越来越大究竟是多大,但也只好遵守这个女大力士的“命令”了。
可在我用双手移动那颗雪球时,就感受到了与自己不匹配的重量,或许是因为小男孩特有的争强好胜,我仿佛怄气似的,也没有抱怨,硬是推着那颗雪球在雪地上移动,不过这雪球越来越大,我推着也越来越累了。
顺嘴一提,现在我其实觉得当时的我不该只有那么点力气的,不过在当时我确实也被父亲极其马虎,及其不讲卫生的照顾方式搞得多种疾病缠身,所以在当时的力气那样小也是情有可原的。
那女孩看我愈发的吃力了,就赶过来让我先休息着,并且向我要了我戴着的棉手套,自顾自地将那雪球推的更大了。
而我则是筋疲力尽,躺在雪地上一个劲儿的喘气,看着澄明的蓝宝石天幕,从口中呼出一团接一团的温暖白雾。
之后我们又接力着堆了一个更小的雪球用作雪球的头,那个更大的自然就是身子了。看着雪人的雏形,我想当时我和她都是很有成就感的,即使到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依然有着莫名的淡淡的感觉,我可以很肯定的说,那就是一种自豪。
看到雪人白胖的躯体,房东女儿又从屋子里拿出一根胡萝卜,就那样插在雪人的头上,女孩又让我拿两根树枝来当手臂,不过对于我挑选的树枝,她总是不满意,勉强从我手中接过一根还算满意的,又自己寻了一根。
自那雪人诞生后,后来的很长时间里,无论是晴天还是阴天,都没有再下过雪,它的原本饱满的身体,终究在一天天中逐渐残破,一开始我还时刻关注着它,后来随着雪人融化得越来越严重,我再也不忍直视,终于,在一个阳光强烈的晴天中,我用脚踩烂了它,当时我是很心痛的,觉得自己曾为之付出努力的事物竟不能长久地存在下去,这种事情是多么可悲。
可现在看来,在这样一个时代,像童年里有关雪人的那种事是多么常见,也更加严重,不过大多数情况为之心痛的只有创造者自己,对于他人甚至一部分创造者自己,都像会那个女孩一样,做好最后便再不过问自己曾为之注入心血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