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收们现在彻底暂时归了陈摩诃的管辖。
两艘船都在装货,人声鼎沸的热闹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候。
为了方便嬴姬子和小公子,他理所应当地派遣了更多的夜不收到了他们这边的楼船上听用。
小公子自然占了最高的那间房。
住在最高处,登临高处的那种旷远感觉不会让他感觉不胜寒,反而是种很享受的惬意自在。
裴元绍开始按照惯例,敲响了小公子的房门,他怀里抱着的典籍又换了一部,厚度跟之前比只厚不薄。
“进来!”
小公子清冷的声音传来,裴元绍推开门,就看见了跟小公子相对跪坐饮茶的裴寂,以及背对自己很久没有露面的嬴姬子。
她好像在看夕阳。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转身合上房门,半弯着腰到了唯一空出来的位置上,有些大气不敢出。
“今日不读书,我们说你听。”
小公子对着裴元绍举了举手中的杯盏,裴元绍连忙拿起面前一杯不断升起袅袅水雾的茶杯,算是答应地点了点自己的头。
“我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小公子似是沉思考虑了很久,才终于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自从上船为止,我就很不舒服。”
嬴姬子回头,怀里很罕见地没有再抱着麒麟儿,神情也很严肃:“陈摩诃好像被故意隐瞒着,并不知道以国舅为主的那些人的谋划。”
裴元绍一脸迷茫。
“旁人不知道,我却很清楚,秦君已经有三年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枯守在他的武德殿里。能动用七部印信的,目前只有可能是太后。”
小公子脸上很是凝重:
“我刚刚收到那位段珏大人送来的宫中来的快信,朝仪已经通过决议,姑姑你回到长安后,会进位郡主位,长安城已经在开始为你择地开府。”
嬴姬子的睫毛微微抖动,其下的眼睛里有光芒闪烁:“他们显得很着急,那些人到底在急些什么?”
“不止如此……”小公子冷冷地一笑:
“太后向我们传了口谕,令我们一定要随船回京,绕一点就绕一点,不许我们走绝鹄岭和秦绝山那条路。”
“有陈摩诃和段珏两位渠帅在,咱们随船前行,我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哪里会比船上还要安全。”嬴姬子实在想不出会还会有什么可能的意外。
“你们错了。”
裴寂摇了摇头:“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五感其实一直都很好,超出常人想象的那种好。”
小公子点了点头,在有关这个的认知上,没有人会比他更权威了。
想到此处,他悄悄按了按腹部的位置,似乎还会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那是裴寂当初在瓜州城射中他的位置。
“公主应该还记得,我的那匹大黑马昨天有发狂的迹象,冲撞了鉴冰台押送的那辆马车。”
嬴姬子点头,显然还记得这件事。
“很不巧的是,我在上船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两位渠帅的私下谈话,知道在隔壁的那艘大船里,现在关押着一个被他们在跃龙门化形的过程中强行捉住的妖物!”
“我的马儿野性十足,大概率是受了那妖物的影响才会发狂。”
裴寂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和猜想,一边说一边看向小公子:
“你大概还记得,秦历初年的时候,长安也曾经捉住了一位大妖,很是闹出了些天大的风波。”
小公子略微思索一番,就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将这件事挖了出来:
“不错,确有其事。”
“当时国师大人和参合学宫的先生们一起出手,才将那个妖族彻底镇压了下来,却做不到将其灭杀。”
“在当时长安也很巧合地有了一起妖族作乱的大案同时发生,有位参与其中的皇室子弟被杀,引得秦君暴怒之下,才有了后面抬举鉴冰台的决定。”
“嗯。”
裴寂颔首:“现在我们这里有两位皇室子弟,不管愿不愿意都掺和进了鉴冰台的事情里来。”
“麻烦的是,我不能确定他们到底存了没存要你们两位中哪一位性命的意思,或者是两个都要?”
裴元绍听了好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也不自觉地变得激动:
“这才几天时间,鉴冰台又想要我们的性命?”
他身为西北都护府的人,天生对鉴冰台就存在着种敌视,平时他不敢当嬴姬子的面说出来,免得有诋毁那位陈摩诃的嫌疑,如今到底有些憋不住了。
他已经将自己在西牛道的荒野上遭遇到的生死考验不管不顾地强加到了鉴冰台的身上,带着些别的小心机。
他偷偷看了一眼嬴姬子,很满意嬴姬子并没有提出异议。
“平时我不会多想,但这两艘船太像了——一样的大小,一样的规格,一样的载满夜不收!”
“要是在夜里,我很容易认不出来哪条是哪条呢。”
小公子有些止不住地冷笑,心里也在怪自己太过缺乏警戒心,竟然连这点怀疑都没有提出来。
他的日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是艰难,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发现这种异常才对!
怎么该是裴寂先感觉到?
裴寂看了一眼小公子,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莫名生出的有关自己的胜负欲,有些奇怪。
“姑姑大概是安全的。”
小公子冷静地分析道:“有陈摩诃在,但凡有事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过来查看姑姑的安危。”
嬴姬子端坐在那里神色如常:“我会利用好这层关系的。”
像是承诺,像是誓言。
裴元绍心里一喜,明确地听到了那两个很是有些冰冷刺耳的字眼——只要这种略显残酷的利益关系是对陈摩诃而不是对自己,他就觉得很开心。
“但你们如何确认,这件事情的背后的危机,不是冲着你来的呢小殊?”嬴姬子满是哀伤地看着小公子的脸。
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却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赤裸裸地遇到可能是直冲他而来的阴冷杀机。
“我们等。”
小公子眼神灼灼地抱着双臂,有江风从远处吹拂而来。
“他们杀我,我就杀他们!”
裴寂有些恍惚,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然后很快地想起那晚瘫在床上的自己。
大概跟这时候的小公子一样倔强和不服输吧?
“不,如果他们的确是来杀你的,我们先下船,然后杀了他们!”
裴寂从怀里掏出那份被他捂了一路的地图,伸出手指重重在地图的某处点了点。
小公子看见了。
然后很满意地浅浅一笑,嘴角微微翘起:
“我准了!”
骄傲,自信,带着胸有成竹。
“你是金主,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