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冤有头债有主

易峟心中的计划是:与其在内部操练、对抗时徒增伤亡,不如以战代练——以子坚的族人为主力,越戏方人和王旅的奴隶从旁协助,观摩,边战边学。

这样既能积累宝贵实战经验,又能逐渐克服对厮杀的恐惧,提高战胜敌人的信心。

这才是快速提升各个队伍战力的最佳方法。

大食过后,易峟命所有人收拾妥当,离开枼陮,向着东土继续进发。

在众人先出发之前,易峟以十人为一组,连续派出数组的多马羌,对前方道路附近的地形和枼陮商人报告的野人的聚落位置进行探查。

在多马羌回报探查得来情报的时候,易峟则会根据探查到的敌情,从子坚族人、左疆族人、王旅中各自抽调一个或者多个行的人前去剿灭。

夕阳西沉,血色残光浸染天际,如融化的铜水般灼烧着云层,将整片荒原映照得猩红刺目。

远处的山峦在暮霭中化作狰狞的兽脊,几只大鸟盘旋低飞,嘶哑的鸣叫撕破沉寂。

易峟手把着商王受亲赐的黄钺,青铜钺柄上缠绕的布条已被汗浸透,沉甸甸地坠在掌心。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前方引路的小马羌臣佝偻着背,不时回头谄笑,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畏惧与讨好的光。

易峟身后,石库水肩扛铜戈,左疆高举龟裂的木盾,子坚的手始终按在腰间弓箭上,指节因紧绷而泛白。

十余名甲士沉默跟随,青铜甲胄随步伐铿然作响,如一群自幽冥踏出的凶煞。

众人终于来到一处刚刚攻克的野人聚落。

也许这处聚落曾经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如今却满目疮痍,几乎沦为一片废墟。

草屋倾塌,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压着残破的陶器与草席,几处余火未熄,青烟盘旋升腾,混着刺鼻的焦臭。

地上散落着断裂的骨箭、碎裂的石斧,还有几具来不及拖走的尸体——有的被长矛贯穿胸膛,有的头颅碎裂,黑红的血泊早已干涸,引来蝇虫嗡嗡盘旋。

风掠过废墟,卷起细碎的草灰,也带来微弱的啜泣声——像是从某个半塌的地穴里传出,又像是被压在倒塌的草垛之下。

不远处,几个商族甲士正举着火把,冷酷地焚烧最后几间尚算完好的草屋,火焰吞噬木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另一些人则手持石锤,狠狠砸向土墙,夯实的泥块轰然崩落,露出里面藏匿的陶罐和粮食。

易峟率领众人走近时,正忙碌的几名什长和商族管事立即从废墟中现身,恭敬地行礼相迎。

虽然这场战役规模不大,取胜也颇为轻松,但毕竟是全师首次实战,易峟认为有必要亲临战场,对参战者们说几句勉励的话。

领路的小马羌臣上前请示:“昜伯,此部族人大多已经逃散。顽抗的人也尽数消灭了,现余下妇幼二十余人,不知该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几名商族人便拖拽着一串被麻绳捆绑的俘虏走来。

这些俘虏多是妇女和孩童,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烟灰与血迹,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易峟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他的指节有节奏地轻叩着手中大黄钺上的双虎食人纹,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焦黑的土地。

凄厉的风声,仍在废墟间呜咽徘徊。

“先将俘虏押往枼陮,听候商王发落。“

易峟并非商族人,对献祭人牲等事情毫无兴趣,抓获俘虏的多寡对他而言无关紧要。

他更在意的是此战的实质收获——粮食、牲畜,以及彻底摧毁这个部落的复起可能。

“俘虏多少无所谓,但必须搜出所有藏匿的粮食和牲畜。“

易峟目光环视一圈,“余下的草屋、田地,全部焚毁推平,绝不能让溃逃者重返此地,死灰复燃。“

众人纷纷低头应诺,迅速分散执行命令。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怒骂声。

易峟眉头微皱,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瘦削的中年男子被麻绳紧紧捆缚双手,踉跄着被几名商族甲士拖拽而来。

他短发如刺,黝黑的皮肤上布满青黑色的部落图腾,狰狞的纹路自脖颈蔓延至胸膛。

虽然身上沾满血污,却仍梗着脖子,用嘶哑的嗓音不断咒骂,口中吐出晦涩难懂的土语。

即便周围人听不懂他的话,但那狰狞的神情和激烈的挣扎,已足以表明他的愤怒与不甘。

“昜伯,那人便是此族的首领。“

附近的小马羌臣上前半步,低声禀报。

那断发中年人虽不通商族言语,却从小马羌臣的姿态和易峟的装束中瞬间明白——眼前这个面容冷峻、手持黄钺的少年,便是这场残酷战火的真正幕后元凶。

此刻,他龟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

被烟灰覆盖的面庞上,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嘴唇因愤怒而不住颤抖,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易峟。

易峟眯起眼睛,还没做进一步的反应,突然,那人喉间迸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竟趁押解商人甲士稍一松懈,猛地沉肩撞开束缚,朝易峟直扑而去!

“保护昜伯!”石库水惊叫道。

危急时刻,走在易峟前方的左疆眼中寒芒一闪,抢先一步,右腿横扫而出,精准地绊在敌首冲刺的路径上。

那敌首猝不及防,重重栽倒在地,尘土飞扬。

后方追来的几个商人甲士立刻扑了上来,膝盖狠狠抵住他的脊背,将他的脸死死按进焦黑的泥地里。

“唔——!”

敌首挣扎着昂起头,满嘴血沫混着沙土,仍死死瞪着易峟,发出嘶哑的吼声。

子坚已冲上前来,弓弦拉满,箭矢直抵敌首后颈。

只需一松手,便能贯穿他的咽喉。

易峟却微微抬手,示意暂缓。

这时,那些因一时懈怠让敌首挣脱而惶恐的商人甲士纷纷过来请罪。

他们望向昜伯手中的商王亲赐大黄钺,脸上的神情惊惧不已。

“将那人的手脚都捆好,堵住嘴,押往枼陮。若再有疏忽,必将你等一并送给商王裁决。”易峟平静道。

商人甲士们连连称是,保证绝不再犯。

那中年人虽被破布堵住了嘴,在被拖走时仍呜呜叫骂不止,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风中。

易峟摩挲着大黄钺,再次轻叹。

他想着:我不过是个听命于纣王的打手和马前卒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东土人要骂就该骂纣王。

即便没遇上我,你们也会遭遇恶来、飞廉等纣王的宠臣。

结局依旧,或许更为凄惨。

在这世道,弱小即是原罪。

无论是商人还是周人,小邦与野人在他们眼中,其实都不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