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龙喜在从女人家回家后的第二天,他突然想到了女人常说:“桃花开了,你来了,你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打着绛紫色的绣着鸳鸯图案的领带,像一个新郎。”

此时,他才意识到了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谁让我穿深蓝色的西装的,难怪她会错把我当作另一个人。”于是他把西装脱掉,换上了家里的衣服。从此以后,他在村里再也不敢穿西装了。

他几次从女人家路过,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可是都没有看见她出来。他站在院门口眺望,直到看到她的身影在屋子里走动,他才放心地离开。他没有勇气走进她的屋子,他害怕看到她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乞求的目光。他觉得她的屋子里有一种浓烈的使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的气息,那是一种花瓣的隐隐的香气加上浓郁的思念的气息掺杂在一起所渗透出来的气息,这种气息太过浓烈,使得屋子里的氧气稀薄了,因此让人呼吸起来觉得很吃力。

龙喜想到了女人屋子里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还有那花瓣裹挟的女人的娇弱的身体。她躺在那花瓣丛中,双眸紧闭,紧闭着的双眸下的瞳仁会时不时地抽动几下,连带着她的鼻翼还有胸腔一起抽动,她的鼻梁笔挺,眼角挂着即使睡着仍然在不自觉地流出的泪珠,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她的嘴唇丰润,饱含爱与探寻,龙喜突然觉得,她的嘴唇尽显母性的温柔。

她的纤细的手握着龙喜的手。龙喜觉得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激发出他的怜悯、同情、爱与保护的欲望。她是那样孱弱、那样楚楚可怜,让人无法不动容。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用欢欣又哀求的眼神望着他,深怕他会离开,使得龙喜的心泛起一阵阵的痛楚。他想如果自己是她等待的那个人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解开她的相思之苦了。可惜他不是。

可是,那是一个什么人呢?让她如此地痴情、如此地念念不忘。

在村子里,从小到大,与女人接触最多的就是龙喜,可是龙喜从来没有想过要探寻女人的过往。现在,他忍不住想要了解一下。

“妈,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成了那个样子的?”他问他妈道。

“遇到个骗子,让人骗了,就气成那样了。”兰芝婶子回答。

“骗子?骗感情?”龙喜追问。

“对一个女孩子,那还能骗啥,快别关心这些了,去,抱点柴火去,咱们做饭了。”

本来还想问更多情况的龙喜被兰芝婶子打断了,只好作罢。去抱柴火去了。

站在他家院子外面的东南角,就可以看见女人家的院落。平时,站在这里就会看见女人走出自己的家门站在门边的台阶上透气。这次,一连好多天都未曾看见女人走出家门。龙喜隔一会儿就会从家里出来,站在这里向女人家看上几眼。没有,女人没有出来。龙喜的心底有一种隐隐的牵挂。他再一次走到她的院门前,向里张望,他看到了女人在屋里走动的身影,他的牵挂缓解了,他又走回到自己家去。

第十一天,他在自己家院外的东南角看到了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她家门口的台阶上。几天的时间,她的身材似乎缩小了,变得瘦弱了。她站在台阶上,眼睛望着远方,似乎是顺着她家门前的小路一直望向村南的小河。在她家是看不到小河的,因为顺着路一直走过去,是一个高高的渠棱,在渠棱的下面才是那条小河。女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眺望着,过了十几分钟后,她走下了台阶。她走到了桃树下,抬头看看她的桃树。桃花早已凋落,成了她炕上的饰品,桃子快要成熟了,已经泛出了粉红色。她看了看它们,然后又回头望了望小河的方向,转过身,走回屋里去了。

“这个孩子这两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看着她家的方向?”兰芝婶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就是觉得她特别可怜,孤苦伶仃的,也没有个伴,一直在苦心地等待一个人。”龙喜转回身,对兰芝婶子说。

“可怜是可怜,但是也是自找的。”兰芝婶子回道。

“那个负了她的人如果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不会心痛吗?”龙喜继续说着。

“行了,你快别神神叨叨的了。快回家去吧。别过几天把自己给整魔怔了。”兰芝婶子用手将龙喜往家的方向扒拉着,示意他回去。

晚上,凤霞回来的时候,龙喜又不自觉地提起了女人。

“姐,你觉得那个女人可怜吗?”龙喜问。

“哪个女人?”凤霞莫名其妙地看着龙喜。

“就那个——疯女人。”龙喜不想说出那个疯字,他觉得它特别刺耳,但是为了表达清楚,顿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口。

“奥,她呀,我没什么感觉,从咱们小时候她就那样,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没啥感觉。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她挺可怜的。”

“那天,我回来的时候,她把我当成她等待的那个人了,看到我就晕过去了。我把她扶回屋。咱们从没有进过她家,她满炕都是桃花的花瓣。地上的两口大缸里也是堆得满满的桃花花瓣。那个场景让人看了觉得特别凄凉。本来堆满桃花花瓣应该是挺温馨浪漫的,可是我却觉得特别凄凉,觉得她特别可怜。”

“女人就是傻,对一个几十年都对自己不闻不问、不露面的人还这么痴情。何苦呢?”她说完何苦呢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等待,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补充道,“这也难说,个人有个人的执念吧。也许是别人不理解她心底的那份美好与期待吧。”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彼此沉默着。龙喜在心底感受着他感受到的凄凉,凤霞在心底思忖着自己会不会也像那个傻女人一样一直这样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