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的空气似乎都凝住了,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万易泽闭了闭眼:“我有罪,这是事实。”
刘子晔耸耸肩,他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们的谈话该结束了:“告辞。”
伺平站在土家司外面等着,见刘子晔出来赶紧上前:“殿下,还要禀告陛下吗?”
“父皇如今的身体,知不知晓有什么所谓吗?”
伺平想了想,刚要说些什么,一个侍卫急急赶来:“太子殿下,紫极殿走水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刘子晔摇摇头,疾步赶回皇宫。
等他赶到时,紫极殿烧了大半,因为风势的缘故火并不好灭。自蜀国建国以来皇宫从未有过如此严重的走水,更何况走水的是紫极殿。
紫极殿走水是什么概念,说明在位的天子不贤明,祖先与老天都看不下去,如此才降下天罚。
皇帝寝宫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刘景衍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刘景昱沉默的坐在床边,幽深的眸子下隐藏着担忧与痛苦。
刘景衍已经不年轻了,病痛折磨得他尽显老态,但近日愈发的平静了,就是紫极殿走水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今日怎的如此安静?”
刘景昱垂下眸子,轻声道:“皇兄。”
“怎么,不开心?”
刘景昱点点头:“不开心,皇兄,我不开心。”
刘景衍的语气堪称慈祥:“那你与皇兄说说,你为何不开心。”
刘景昱低着头,半晌都不说话。
刘景衍屏退左右,诺大的寝宫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人,他叹了口气:“不如皇兄替你说。”
刘景昱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眸瞧着他:“皇兄知道?”
刘景衍笑了笑:“朕的亲弟弟,岂非是池中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语气严肃道:“景昱,说出来。”
“说出你想要的。”
“皇兄,”刘景昱只是静默片刻,然后便一字一句道:“我、想、成、王!”
紫极殿走水的消息传到了宫外,百姓都议论纷纷,说是帝王不贤,致使忠臣含冤。
或许是舆论的影响,又或是刘景衍的身体实在是不行了,他退位了。
乾盛二十九年,十二月九日,皇帝退位让贤,太子刘子晔即位,年号极安。
皇帝即位是大事,新皇下令一切从简,于是从祭天到登基完毕总共只用了十天。
这十天可忙坏了楚渊,仪仗、护卫、皇城巡逻都落在他的肩上,这天晚上总算能好好休息了,可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呦!”楚渊瞧了瞧半敞的窗户,揶揄道:“柯帅可真是得了在下的真传,这是走得窗户?”
元书祎规矩的行了个礼:“叨扰了。”
楚渊摆摆手:“无妨,府里隔三差五地就来些不速之客,都习惯了,但是能走到我卧房的只有柯帅一人。”
“失礼,在下实在是有要事与楚指挥相谈。”
“坐吧坐吧!”楚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清水:“你喝茶叶不?我一介粗人不喜喝茶,平常喝的都是清水,还望柯帅不嫌弃啊!”
“不会。”元书祎坐在楚渊对面:“我是来找楚指挥造反的……”
“噗——”楚渊一口水喷了出去:“刚才风大没听清,你说什么?”
元书祎平静道:“楚指挥是局里的人,应该知道蜀国现在的局面。”
楚渊像是没听见元书祎说什么,自顾自道:“这水有点儿凉啊,我让人再烧——”
“所以楚指挥将千金送到了我那里。”
楚渊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我那小女竟是去了柯帅那里吗?真是给柯帅添麻烦了。”
元书祎见楚渊装傻也不急,只是沉稳的叙述事实:“近日皇城不平静,这所有的不平静都来自于夺嫡。”
“新皇登基不稳,叶氏仍有残余,必然会疯狂反扑。蜀国各州城被世家蚕食,朝廷官员贪生怕死,软弱无能。现在是征战年,武将权利庞大,新皇势力未全,很容易就会被架空。”
“皇城守卫军直属于皇帝,楚指挥曾是先皇的红人,不知可有把握能获得新皇的信任?”
楚渊仍是一派轻松:“皇城守卫军是皇家的守卫军,不管是谁继位,楚某定当尽职尽责。”
“楚指挥是忠勇之人,可如此风口浪尖,楚指挥的位置并不安全,若有人要打皇位的主意,怕是会被第一个铲除。”
楚渊喝了口水,讪笑道:“不能吧,谁这么大胆啊,那也太嚣张……”
元书祎道:“在下。”
楚渊:“……”差点被水噎死。
“楚家世代单传,皆为武职,可惜到了这一代只出了一个女儿,指挥与故去的楚夫人伉俪情深,发誓不再娶妻纳妾,所以楚指挥是要楚家就此没落?”
元书祎提到了故去的楚夫人,楚渊终于变了脸色:“这不关柯帅的事。”
“还是关的,”元书祎真诚道:“我狼子野心,打了不该打的主意,自然会费尽心机拉拢或铲除一些人,楚指挥是我想拉拢的人。”
楚渊扒拉着茶杯,洒脱道:“楚某对柯帅所密谋的事不感兴趣,楚家没落便没落吧,平平安安的就挺好。能否取得新皇的信任也不重要,大不了做个平头百姓,这辈子也就过去了。”
“那楚姑娘呢?楚指挥应该知道楚姑娘的志向与能力。”
“姑娘家家的,要什么志向能力啊?”楚渊笑了笑,但他自己不知道,他的眸子里多了些惋惜:“死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在军营里待几天,过足了瘾也就罢了,又不能真的做武将。”
“可以。”元书祎道。
楚渊一愣:“柯帅莫开玩笑了,我知道我那闺女有模仿男子声音的能力,但不能让她女扮男装一辈子啊。”
“我可以让她以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做武将。”
楚渊显然是不信:“我承认你小子有两下子,但还是算了吧,我闺女就是我的命,要她上战场我能担心死。”
“与霍斯打仗的时候,楚姑娘带小队上了战场,还杀了数十人,受了点小伤,我知道这些楚指挥都了解。”元书祎道:“楚指挥精心指导楚姑娘的武艺,甘心她老老实实的嫁人生子吗?”
“您费了大力气买通检验身份的军医,又打点了兵部的人为楚姑娘办好了身份,就只是想让楚姑娘在军营里玩一玩?”
元书祎站起身:“楚指挥是聪明人,不曾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外面都以为您是太上皇的人,但楚夫人死后,不知您还是不是太上皇的人呢?”
“柯帅!”
楚夫人是楚渊的逆鳞,楚夫人没出事的时候,他和刘景衍的关系很好,楚渊的性子跳跃洒脱,为人坦诚直率,敢怼天怼地,也敢和刘景衍称兄道弟,无意中便树了许多敌人。
因为自己的嚣张得罪了人,那人动不了自己,便动了妻子的母家,楚夫人便被刘景衍顾全大局而放弃了。
其实楚夫人的死,楚渊占了大部分责任,可他还是对刘景衍有怨气,因为刘景衍要自己做他的刀,留着他还有用,死一个女人却没什么。
楚渊一直不明白,刘景衍表现得那么爱绮皇贵妃,为何不能理解,他也视他的妻子如命?
他的妻子也不是可以随意放弃的人。
“我没有要您站我这边,我只是希望楚指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您要不要相信我,我很快便会证明给你看。”
元书祎走到窗边:“最后送楚指挥一句话。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刘子晔如愿以偿的坐上了皇位,可他并不轻松,他心里很不安,这个皇位他坐得太快、太顺利了,总像是被人推上皇位的。
这个时候并不是登基的好时机,近日风波频发,他还没有收服更多的朝臣,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拿到逍遥王的把柄。
“陛下,有人告御状!”
刘子晔眉头一跳:“什么?”
“元家的人告了御状,请陛下为元家做主!”
刘子晔凝眉道:“元家?元家不是就剩了几个女眷吗?”
“元家之女元书祎见过陛下!”
乾盛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蜀国因为元士清的旧案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秦砚辞沉默的看着跪在朝堂前的“元书祎”,又看了看与他并肩而站的“柯帅”,脑袋里闪过了几条荒谬的想法。
“前兵部尚书王敬与塔国通敌,泄露房州城布防,构陷臣女的兄长卖国,请陛下为元家做主!”
刘子晔沉着脸看着跪在下方的女子,且不说元家的人为何会突然冒出来,就说镇南营的大帅阿柯,为何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朝臣对这惊奇的现象也是震惊不已,都在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秦砚辞看着身边从容镇定的“阿柯”,眸子越发地幽深。
刘子晔看向武将行列:“柯帅,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难道是巧合?
阿柯弯腰行礼,恭敬道:“元小姐所说的,正是微臣想说的。”
“哦?”刘子晔眼眸一冷:“柯帅也想说元家是被陷害的?”
阿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见一片沉重的脚步声逼近,一道声音直入朝堂:“本王也想说,元家是被小人所害!”
秦砚辞眯了眯眸子,看向刘景昱带来的重兵。
刘子晔捏紧了拳头:“皇叔带这么多人前来,是想做什么?”
刘景昱摇了摇扇子:“没什么,造个反而已。”
此话一出,朝堂混乱不堪,已经有官员想出去,却又被刘景昱带来的兵堵了回来。
褚应光严肃道:“逍遥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不退下!”
“宰执莫急,本王先处理一下元家的事。”刘景昱走到元书祎身侧,将人扶了起来:“元姑娘你求错人了,上面这个人是不会还元家清白的。”
元书祎问道:“为何?”
刘景昱随意道:“因为他就是陷害元家的罪魁祸首啊。”
平地一声雷,炸得朝臣外焦里嫩,朝堂渐渐失控。
秦砚辞在混乱里站在阿柯身边,低声道:“你不该把他拉进来。”
阿柯看着混乱的场面,声音低沉轻缓,竟像是惋惜:“他早就是里面的人了。”
秦砚辞沉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柯仰起头靠近秦砚辞的耳边:“我要所有踩过元家的人都下地狱。”
她闭了闭眼,享受的听着朝堂中的嘈杂,叹道:“还是不够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