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胭脂笑

是这样反复的秋,微凉,天气依旧。秦淮的风月,满川脂粉,她看见他,看见自己捆绑的心事,树的年轮,一圈,复一圈。

心颤。如汩汩的蜂蜜在灌,又如细细的银针在刺。髻上一支翠翘,颤巍巍跌进脚下的秦淮河,激起袖珍的水花。

寂筱寻他,足有十年。

十年以前,塞外绝色尘烟。牧草便像江南水乡的芦苇,片片轻扫,随风倒。却也要大气许多,壮阔许多。寂筱是想念的。

那是她仅只七岁的小小年华,朱红的斜襟轧花袄褂,配着月白的丝锻大袖衫,两条细细的长辫子,头上戴族里姑娘年轻时的钗环,插一株白色的宣鸟羽毛。阿母在各自的女孩儿懂事以后,都会随时提醒她们,羽毛代表爱情和婚姻,不可随意被男子拔下,或者私相授受。

不久,有笃笃的马蹄一路踩过来,温柔的南南河变做江南布庄染缸里的水,手指一沾,尽是殷红。寂筱酣梦,渐渐觉得面前强光闪烁,睁开眼,看到记忆中最盛大的一场篝火。尸体,瑟缩或笔直,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血是红的,黑夜里肮脏的红。

寂筱想要哭喊,却觉得失去了声音。突而有脸面已经模糊的人踉跄着冲向她,胸口幽深的洞,血肉尚鲜活。寂筱只觉双眼发黑,天地换了位,被那人压在身下,沉沉昏睡。

寂筱仔细收藏着那只墨绿的羌笛,不怨杨柳,不思玉门关。她惦记的,不过是当初将她从死人堆里捡起来的少年,麦黄的皮肤,眉眼浓黑,又不似北方的男子,少了分粗犷,多了些文雅秀气。

寂筱知道,朔风××血的那个晚上,如果没有阿母将小小的她压在身体底下,避开鞑靼蛮子尖锐的屠刀,她便让生命随着不堪的记忆一同焚烧。但她逃过,并遇到抱她上马的小小少年,听他说别怕,我带你离开。

当然,七岁的寂筱听不懂汉话,就像七岁的她其实也不叫寂筱。她只能看着他散出温暖的脸,看他翕合的嘴唇,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氲湿了他胸口的大片衣衫。

后来,少年随同行的商队离开,把寂筱放在边城的一户农家。寂筱知道这意味着失去他,就像失去阿母,都是余生寂寥的苍茫前路。她拉着他的手,指甲嵌进肉里去,他不喊疼,微微笑着抚摸她的头。于是看到白色的宣鸟羽毛,他轻手拔下,小心地握在手心。

寂筱没有反驳,流了泪,就由他带走自己的爱情和婚姻,背影缩小成落日里的一颗核桃,直至湮没。

手里拽着的,是他留下作为交换的羌笛。

十年以来她辗转颠沛,一城,又一城。她想她能够嗅到和他相关的气息,她要在奇迹当中把他找到,找回她托付的羽毛。

于是学习汉话,念唐宋传下的诗词,读传奇,看杂剧,竟渐渐有了做诗填词的本事。也穿汉族女子的衣裳,绣鞋,翠翘金雀玉搔头。

及至秦淮。

寂筱没有想过在烟尘靡靡的秦淮逗留太久,只依稀感到,这里,已经迫近她追寻的气息。十年呵,十年前的少年,到如今是否依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依然留有淡淡的温柔笑意。

寂筱每每想着,半是酸楚半甜蜜。

然。

她竟然真的就看见他,一个瞬间之间,还来不及准备,已然排山倒海。

寂筱寻他,足有十年。

那是秦淮河上最华丽的一艘画舫,烫金的大篆,刻着“芙蓉”。寂筱听见泠泠如流水的琴音,脚步停了停,从岸边上望过去,就望见男子浅浅的笑容。端一杯醇香的酒,软软的眼神,落在旁边抚琴女子的手指尖。

寂筱打了一个颤。髻上一支翠翘,颤巍巍跌进了脚下的秦淮河,没有半点声响。她认得他,纵使十年,深刻却如同朝夕都在自己枕边。寂筱狠狠退了两步。

那一晚斜月沉沉,寂筱在暗处,似是望断了天涯路。

以后的数天,他风雨不改,到芙蓉肪上,听同一个女子,弹同一首曲子。寂筱觉得那专注的眉眼,脉脉的神态,似要惬意得忘记一切尘烟。而她更怕,怕他就这样也忘掉了她。

于是,寂筱很坚定地跟鸨母说,我想留在芙蓉肪。

她开始更加靠近他。

他姓时,名景枫,在南京城算是名门望族之后,家底殷实,受教良好,即使尽日流连烟花地,南京城的人也都说,是因为那个叫青珞的歌妓。

他们说,时景枫对青珞,情真,情深,不分割半点给芙蓉肪的其她女子。

自然也包括寂筱。

寂筱识得。

青珞那样的女子,天生一张美人脸。即使寂筱的模样亦生得玲珑,丝毫不逊色,但风情韵致,她却是万万不及她的。芙蓉肪的女子,多数跟青珞交好,寂筱的意外介入,就成了她们闲暇时候的话题,偶尔,甚至当面奚落。

寂筱不恼,她只要每天看到黄昏时候的秦淮水,看到逐渐阑珊的灯火,她就觉得心饱胀起来,她知道时景枫很快就会来。

但也不是不惆怅的。姑娘们都说,男人总是爱女人的狐媚妖娆,爱薄纱翠袖遮掩下的杨柳腰,金步摇。但僵硬冰冷如寂筱,如何做得到。

她甚至都不会笑。

跟周幽的××女子褒姒一样,寂筱不会笑。

从失去阿母,失去族人,再失去唯一的寄托时景枫,寂筱早已经忘记,她是否曾经有过笑容,是否能像青珞那样,一笑倾城。倾了时景枫的城。

通常,时景枫都和青珞在最里间饮酒,寂筱坐在别的男子身边,断断续续朝里间张望,她觉得青珞一双流盼的眸子,几乎刺得自己眼眶生疼,有什么要涌出来,她便赶紧替身边的男子斟一杯酒,或者往他嘴里放一颗梅,尽管这样的过程叫寂筱觉得难过甚至恶心。

时景枫也不是没有看见她的。清清淡淡的寂筱,最叫他诧异的,便是她浑然天成的忧伤气质,水灵的眸子在对上他的时候,总要闪着隐约的晶亮,仿佛井中月影。

他对她点头微笑,她却不笑,反而有些慌乱,掩饰不住的局促。时景枫觉得纳罕。

当寂筱的思念快要腐了她的心的时候,她便做诗写词,写没有章法的断句,一腔胸臆,满怀愁绪,都点点滴滴铺陈在华丽的笔墨上。

寂筱不知道,该如何对时景枫说这样一个故事,这么久了,他看见她,竟然是无波无澜的平静姿态,仿似两个人此前从不曾相识,仿似寂筱的牵念,不过是噩梦之后的自我填补,构造这么一个少年,给自己温暖,为自己救赎。

但若温暖,何以寂筱在夜里盖紧了棉被依然瑟瑟发抖。

但若救赎,何以寂筱找不到愉快的表情,甚至连最起码的微笑都与她叛离。

“一掬香尘冷月灰,啼痕点点红袂。罗幕不暖,胭脂酒寒,鬓染清霜怎生寐。心抵黄花碎。两半瘦枕孤衾对,小楼怯怯薄被。绮窗疏黯,摇影烛残,等闲白发相思睡。风絮海棠危。”

时景枫第一次进寂筱的房间,看到的,也就是这首题在团扇上的词。他念了又念。

寂筱推门进来,狠狠吓了一跳。她说,你怎么会在我房里。心如鹿撞。

时景枫捧着团扇不松手,他说青珞出去了,我等她,就在这里四处看看。无心闯入,请姑娘见谅。他叫她姑娘,生分得很,寂筱觉得难过。想问他你真的已经不认得我,未开口,时景枫便拿了扇子问寂筱,这句子,是你写的?

寂筱点头。时景枫啧啧赞叹,竟是如此风流才情的女子。寂筱盯着他,直直的,干净透明的眼神,你不觉得,这格律韵式,终究是无根无据,太过亵渎前朝文人了么?

时景枫先摇头,后点头,虽然杂乱无章,没有依着任何词牌或曲牌的格律,却恰是这样,才显得情真,情深,蚀骨的相思,不着虚浮的痕迹。

两行清泪涌上来,他竟然是懂她的。

时景枫正要拿衣袖给寂筱拭泪,前厅传过喧哗的声音,他知道是青珞回来,喜上眉梢,把团扇塞到寂筱手里,跟她说这样伤心,何必,便出了门迎过去。剩寂筱,泪痕未干,心又湿。

风尘记

时景枫注意寂筱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看她新写的,不是词的词,听她说关于塞外的故事,专注得像个孩子,像十年以前的那个小小少年。寂筱一度心猿意马。

说起鞑靼,说起掠夺和屠杀,说起那个抱她骑马的孩子,说起白色的羽毛墨绿的羌笛,时景枫除了拿出一个听故事的人所应有的神态言语,再没有多余的,让寂筱足够暖心。她一点点在往深邃无底的漩涡里沉陷,沦陷。

那后来呢?时景枫问寂筱,那后来呢。

后来。寂筱垂下睫毛,后来我一路奔跑,等待还有寻找,可是。她说到这里,抬眼看时景枫,难过得都要昏厥,她说,仍然没有找到。

寒冬腊月的天,寂筱成了行将就木的枯草。她不知,明年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像初初遇见他那样幸运,以及用一生寻找他的气力,重新活过来。而活过来,又怎样。

而时景枫决定给青珞赎身。

时家的人,知道时景枫流连烟花地,虽然心头不悦,面上也阴沉,但想他如果是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可时景枫突然提出娶青珞做正室,时家的长辈,茶盅都摔了满地。

时景枫黑了脸,义正词严,说他爱青珞,愿意为她藐视一切。然后冲出家门,索性在芙蓉肪上住了下来。

寂筱说好得很,你爱她,便要为她赴汤蹈火,烟花女子,仍然是万千锦绣的一朵,等待采撷,期望有惜花之人善良的呵护。

时景枫高兴,大喊三声,妙,妙,妙。

双手一拍,震碎了寂筱护在心上的最后一层膜她的坚毅,原是因了对爱的执著。而今终于风吹云散,散了最后一丝希望。只剩绝望。她终于畅快地笑起来。形容冰冷,面如枯槁。

萧萧瑟瑟的一堵墙,隔了光阴,隔了暖阳。于是朱颜煞白十指班驳,开出罂粟,寂寞蓬勃。

这个时候有城里的恶霸要纳青珞做偏房。心知,是时家奈何不了乖张的少爷,只好对青珞算计。时景枫把心一横,收拾了细软要与青珞私奔。

亦是用情深挚的女子,青珞哭倒在时景枫怀里,哭花了满脸的胭脂。

可还是迟了。

时景枫被压着回了府,锁在封闭的房间。而青珞,翌日便要过门。

最后,寂筱只剩下那只从未吹过的羌笛了。她握在手里,幽幽的,散着寒凉的光。夜已半,她在时府的门外徘徊,良久,通传的家丁终于出来。说笛子留下,人依旧不许见。

寂筱早料到,盈盈又是一叹。

回芙蓉肪,天已渐亮。

青珞抓着寂筱的手,很多话,像千头万绪的麻。寂筱淡淡笑着,都准备好了,上轿吧!

喜堂上,高朋满座。推杯换盏间,此一场盛宴,仿佛也是一场垂死的挣扎。

新娘在房内,落寞地坐着。天色暗沉,梧桐缺处无月明,只有黑。伸手抓不住的惊恐。

然后,更夫的梆子敲到第三下,恶霸府上炸开了锅。家丁丢了魂,奔跑着喊叫着,新房着火啦新房着火啦。丑陋的新郎跌跌撞撞,跑到门前,眼中已是火海一片。

眼泪成血,青丝成灰。烧焦的房屋最后只余碳黑的人骨。满城嘘唏,说青珞怎能痴心如此,宁死不背叛时景枫,未想,坊间女子竟也这般贞烈。

而埋掉焦骨的当天夜里,时景枫也疯了。扯烂了衣裳,又是哭又是笑,最后终于跑出门,再没回来。

说书人在客栈的大堂上,开始将这段孽缘加以润色修饰,讲出了精彩的传奇。纷纷嗟叹:一颦一笑一心足,一悲一喜一生误。

却没有人知道,炽烈的大火,烧毁的不是一个青楼女子娇弱的身躯,而是她无悔的情,失爱的心。

这个贞烈的女子,也不是叫青珞。

她有一世的相思,半生流离。愿为相思睡,不忍相思累。

所以那场大火,其实是一个骗局。寂筱在交给时景枫的羌笛里藏了字条,仔细交代。他装疯跑出家门之时,青珞正等在森森的金陵城门下,等待重逢,逃离,爱并最终相守。

后来青珞掏出寂筱的书涵,交给时景枫。上面只有十一个字。白色的纸,好像一种透澈的绝望;笔墨浓黑,比寂寞还深刻。

寂筱说,你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少年。

你,就,是。

时景枫就这样哭了,无助的,像个婴孩。那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子落泪,汹涌滂沱,渗进五脏六腑。可是还有什么机会,允许他告诉寂筱,他自小就在南京城寸步不曾离开。随着父亲去到塞外经商的小小少年,是他孪生的哥哥,时景生。他在大漠的沙尘里葬身,迄今已有七年。

谁又说得清楚,寂筱心里爱的,究竟是存在于她记忆中的小小少年,还是秦淮烟雨里,让她真真切切哭过笑过,刻骨铭心的时景枫。

情之一毒,穿肠蚀骨,若真爱过必定执迷不悔。

就像谁也不能笃定,寂筱知道了这段错误,是会惋惜灯蛾扑火的愚钝,还是仍旧心满意足地,倾城而笑。

何日君再来

到如今,在香泠的记忆里,总还是抹不掉官家给她的羞辱。偌大的一座繁华躁动的城,她走不出去,也无处去。个中的凄楚和怨恨,就好比掌心的裂纹,纠缠烦乱,而又泾渭分明。

那个时候,香泠以为,她跟官锦荣便叫做真心相爱了。到最后才明白,对方所有掷地有声的承诺,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

官锦荣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她傅香泠,跟着掌勺的厨娘,在官家做了三个月的烧火丫头,已然形销骨立。她这样的山野村姑,自小被父母遗弃,乱世中辗转,来到此处,求的也只是一个栖身之所,这样的背景遭遇,注定了官锦荣的大获全胜。一直到官家的老太太掘出了这段私情,毒打她,言辞间百般羞辱,香泠才看清楚,那个噤若寒蝉的官锦荣,原来是如此的懦弱没有担当。

彼时,夜深风寒,倾盆的暴雨像尖刀一样刺在身上,香泠昏沉沉的被丢在门外的大街上。官家的人,连一粒米都不允许她带走。

这段经历就仿佛一场醒不了的噩梦,让香泠风光于人前,却越发冷漠孤僻。那以后,她穿起奢华的舞衣,以撩人的姿态,在城中最奢靡的场所,乐满都夜总会的舞台上,日复一日唱着男欢女爱的歌。或浓郁,或凉薄。

到如今,两年过去,傅香泠的艳名已然街知巷闻。

断掌女子,命犯孤克。横亘一线,截断尘缘。

这十六字的批语,从香泠懂事的那一年起,就像藤条一样缠绕着她,父母便是因此,狠心将她抛弃。香泠原本不信,或者说,她不甘心被区区的两句话束缚了人生。这样凄惨的预言,她甚至希望官锦荣可以打破。

却还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谢了幕,在后台空荡荡的化装间里,香泠看着右手的掌心,突然只觉得寒凉。那也是第一次,香泠不得不承认,有关掌纹的恐慌,其实早已存在。

而香泠就在那样明确的恐慌里,发现窗户被人撬开,一个黑影落进来。

随后大堂的舞曲停了,桌椅碰撞,酒杯砸地,还有暴戾的声音嚷嚷着,说刚才有人在外面枪杀了黑龙会的当家,他们追踪凶徒至此,要对整个乐满都进行搜索和盘查。

乐满都原本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这样的场面,香泠可谓见惯不惊,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唬得几个彪形大汉垂头丧气退出了化妆间。谁都知道,这位八面玲珑的傅小姐,与城中不少的达官显贵素有交情,如此女子,又哪里能够轻易就得罪。

等所有的人都散去,香泠也不理会,拿了手袋径自离开了。第二天,她收到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没有卡片或字条,第三第四天,仍然是这样。到了第五天,才有人主动来找她,笑盈盈地问,那些花你还喜欢吧?

香泠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男子的脸。于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你是谁?

他答,严颂升。

香泠微微一颤,惊的是此人来头不小。早听说那严老爷是个叱咤黑白两道的狠角,严家的广昌船运,霸占的是整个新界三分之二的码头。诸多的门派帮会,纵然心有不平,却碍于严家的势力,多半不敢噤声。

严颂升看香泠一脸的惊诧,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柔声说,你既然救我,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香泠恍然,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广昌与黑龙会明争暗斗,已经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黑龙会当家的遇害,严家人有最大的嫌疑,若当时能将凶徒捕获,就算撕破了脸皮血战一场也无妨,但如今没证没据,迫于财团和舆论的压力,黑龙会除了治丧和推举新任的当家,暂时未能轻举妄动。

香泠承接着严颂升轻佻的眉眼,想他必定是将自己当作媚俗的欢场女子,脸色黯下来,拨开他的手,冷笑道,我何尝是要救你,不过是厌恶黑龙会与日本人勾结,才故意作对罢了。严少爷,我傅香泠虽然也是攀龙附凤的女子,但我宁可找那些踏实正当的人家,怎么都好过惹上您这样的风云人物吧。

言辞尖酸,话锋犀利,却让严颂升笑开了怀。香泠也有些后怕,但见严颂升每晚都只是坐在大厅的角落,也不喧哗闹事,她才渐渐宽了心。她的歌唱完,他也离开,留下半截香烟在咖啡色的茶几上,剩余的火光明明灭灭,好像在释放着忧郁,又好像一种无声的挑衅。

香泠问严颂升,你究竟想要怎样?

严颂升做出很无辜的样子,摊开手,反问香泠,什么怎么样,难道来听你唱歌的人,都要得到你的许可才能入场?他看香泠又急又气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俊不禁,便又问道,是不是我在这里,吓着你了?

香泠知道自己辩不了他,又瞪他一眼,转身走了。严颂升却又在背后喊她,我喜欢听你唱歌,是真的。

自诩阅人无数,看淡了欢场,却还是分明的听见话中诚恳之意。心中凛然一动,牵了牵嘴角,重又转过身来,走到严颂升面前,问他,帮我做一件事情,以后,我可以随时唱给你听。

没多久,官家的生意垮了,好端端的运货船,一箱一箱的海产,变成来历不明的私盐。老太太受了刺激,一病不起,下人们也卷了铺盖各自谋生,最后,只剩下官锦荣一人。

香泠挽着严颂升离开乐满都,司机为她开门的时候,她看见官锦荣的落魄谦卑。他们去吃消夜,然后严颂升带她去上水的别墅。官锦荣就那样僵硬的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严颂升与香泠耳鬓厮磨,连汽车的喇叭也没有按了。

香泠心中别扭,问严颂升,你是故意找官锦荣来做你的司机对不对?

严颂升温和地笑着,依旧满脸宠溺的深挚表情。香泠,我这也是想替你出一口气罢了。香泠睥睨着他,昏幽的灯光撒下来,面色是蒙了尘一般的蜡黄。

你调查我?

严颂升抽一口烟,说,我也是好奇,想知道你同官锦荣一家到底有何过节,值得你拿整个人来回报我。

香泠摔门出去,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躺了整晚,间中小寐一阵,睁开眼睛看见严颂升的背影,呢绒的薄毯边缘,似是留着他手指的余温。

香泠蜷得更紧了,恍惚有眼泪潸然的蜿蜒落下来。

却不知为谁。

严颂升再到乐满都来,香泠避着他。她在台上轻歌曼舞的唱着卡门,眼神投在角落的那点火光上,总是带着嘲讽和戏谑。

男人不过是一种下贱的东西。

爱情不过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香泠连续唱了几晚,这泄愤的歌词让她的笑容逐渐放肆,舞姿也更为妖娆。严颂升在后台堵到她,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听到清脆的骨头声音。他问她怎么突然冷淡起来。香泠说你就当我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吧。

严颂升却不肯罢休,硬是将香泠塞上车,带回了别墅。香泠哭着喊着,指甲在严颂升的胸前抓出一道道滚烫的红印,挣扎得没了力气,便收敛了所有的声音,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眼睛如铜钱一样张着,都是绝望和惊恐。

这个时候,严颂升离开了。走之前问香泠一句话,难道我从来都只让你觉得厌恶?

香泠又哭又笑,说,我只是利用你。

逐渐平静下来。

角落空了,烟头与玫瑰都不再出现。男人的吹捧献媚,开始让香泠觉得腻烦。寂寞更甚。

官锦荣似乎也不做严颂升的司机了,香泠几次看见他,弓着身子拖一辆黄包车,经过乐满都的时候,又总要抬头向门内张望。

起初,香泠还有几丝仅存的欢愉,报复的快感让她掩面而笑。

次数多了,便也意兴索然。

有一次香泠喝多了酒,带着微熏的醉意,拦着官锦荣的车要他送她回家。官锦荣也不拒绝,扶她上了车。一路上,不管香泠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应答。

但有一句,就像惊天的锣鼓,彻夜都在耳边聒噪。

官锦荣,你对我,是否尚未忘情。

蝶舞梦

渐进喧闹声,灯火阑珊处,若隐若现的灯火勾勒着一幅完美画卷。红如血色的帷幕格外刺眼,婉转悠扬的声乐声声入耳。

我对着铜镜在额上点上最后一枚梅花妆。红红的胭脂,轻轻几点,在额上盛开。一名舞姬,除了曼妙舞姿,还要有张摄人心魄的脸。

小芙将金钗插上头时,幽幽叹道:我们与青楼的风尘女子又有何不同,无非是攀上高枝罢了。

我的手一抖,梅花便有一半偏到了眉边。赶紧用丝巾细致的擦去,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印子。额上的残红,连同小芙的那句话,一起印在了心中。门外有人催,就匆匆理了水袖出门。

舞台旁边坐了位年轻公子,眉眼细长,斯文尊贵,相貌堂堂。听说这是主人新请来的琴师,名叫秦郁。他点燃一根茗香,摆出焦尾琴,开始调琴,和弦,缓缓弹奏。

音乐起时,我们才有了灵魂。

灵魂就藏在这水袖里。奏乐声飘过来,便用这水袖缠住,接着轻轻打几个转,然后暧昧的抛出去。跟着抛出去的还有眼神,半眯,带着笑,含着情,不能太露骨,要含蓄,欲拒还迎的,才最动人。

主人坐在一旁,一脸的恭谦。正中间,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剑眉皓目,气宇非凡。

曲罢,又换了一首,刚起头,那公子却走了下来。不敢停,在他身边穿错着舞,他却突然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用手捏着我的下巴。

我立马推开他,向后退了一大步。显然他没想到我会对他这么无礼,竟然差一点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主人立刻拍案而起,怒道,好大胆的贱人,当自己怎样冰清玉洁吗?扰了公子的雅兴,你有几条命来赔?

公子举了条手臂制止,抬着我的下巴细看,嘴角却有一丝笑意。

到我府里来吧,他说。

我不会去,我坚定的答道,这种轻浮之人我已见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苏府的公子,他的姐姐就是当今皇上宠爱的雨妃。

秦郁抚着琴,博众人称赞而气定神闲,高山流水,余音绕梁,我不禁心头一颤,为琴声,更为抚琴的人。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我轻提衣裙走到他面前,他微笑点头向我示好,道,同样的寄人篱下,为何你从容淡定?

我笑一笑,我冷血吧,我说。

他也许不会知道,我的从容淡定,是因为我从没有想过攀结高枝,寄人篱下又如何,吃饱穿暖,已足够。

苏公子,气势非凡,为何你不到他府中?难不成想做一辈子舞姬。他问道。

过去了,不是妻不是妾,不过玩物一般,那样的公子,身边的美人又怎么少得了,厌了倦了,我又该如何?

语塞。他这才明白了我的苦处。

苏府几次来要人,我都没答应。主人更是想要将我强迫卖掉,但那公子说,她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既然这般不情愿,自是进了府中,也会扫我雅兴,给点时间,让她想明白。

他走时看了一眼小芙,说,好好照顾你们小姐。小芙愣了愣,知道他定是把自己当丫鬟了。

几日都不见小芙。

苏府又来要人了。

这一次,却不相同。

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小芙。上马车时,她倚在门口笑着冲我挥手,从没见过小芙如此喜悦,眼神流连处,尽是风情。

庭院里飘荡着杨花,花势绚烂。

秦郁抚着琴,我舞着水袖,酐畅淋漓。

小蝶,他轻唤到,这个给你。那是一支蓝色蝴蝶发簪,他轻轻地插在了我的头上,眼里有抹化不开的柔情。

我以为这样就能天长地久。

一年后,小芙接我到苏府小聚。听说小芙在进苏府几天后,竟悬梁,不过幸好发现的早,并无大碍。

好大的庭院,雕廊画栋,无尽华贵。小芙倚在回廊边,纯白的裙角曳了地,毫不吝惜。

过得可好。我问。她笑起来,眯着眼,不用回答,答案尽在眼底。

我笑了笑,说,早知今日,也不必寻死。她抬起睫毛看了我一眼,凑过来,小声说,如不寻死,也便没了今日。

我一惊,她含着笑,眼神闪亮亮,万事了然于心般。我看向一旁,轻描淡写的问,这是什么话?她掩嘴笑起来,傻妹妹,我若就这样从了,要不了几日,公子便厌了。现在有了寻死这出戏,他自当我是烈女,爱极敬级。再说,我才入府,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鄙夷我,而现在个个都讨好我。

我怔怔看着她,竟说不出一句话。她极柔弱的叹了一声:女人,总要留些武器,保护自己和富贵。

小蝶,你可好?

安好。我说,脸上竟绽放着如花般灿烂的笑容,因为那个人吗?

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何苏公子会改变主意让小芙如府。小芙轻笑道,舞姬若不献媚争宠,便永远逃脱不了这宿命。

庭院里的花开得正妖娆,不知怎的,忽然就落了几瓣,轻飘飘,连声息都没有。

苏公子坐在长亭上,命下人为我们奉上一杯龙井。

我接过茶,呷了一口。他望着我道,听说你们烟雨楼已经落败了,主人因欠债而被追杀。如果你不嫌弃,就暂到苏府安身吧,与小芙也有个伴。

多谢公子好意,小蝶自有打算。我说道。

空荡的烟雨楼只剩下我和秦郁,昔日的繁华,喧闹已烟消云散。

苏公子几次邀请我到苏府暂居,但我只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过再贫穷的日子,我也愿意。

一早都不见秦郁,推开他的房门,里面空荡荡,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滋生。

看到桌上那张字条,我的预感更加坚定了。

小蝶: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去苏府吧,看得出苏公子对你一片痴心。

秦郁留。

简单的几句话如刺刀一样扎在了心间,就连指尖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噗嗵”一声跌坐在地,冥冥地听到破碎的声音,悲苦、愤怒充实着我的神志。

心很沉重,一口气压下去,便压到了底。

只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毕竟他从没有表示过她爱我。

无奈。

我进了苏府。几个月后,便答应了嫁给苏公子。他一直对我很好,百般呵护,没错,他深爱我,可我的心不属于他,日日夜夜牵挂的都是那个抚琴之人,心底常有流水泊泊的琴音,萦绕心头,不绝于耳。

再遇到秦郁时,就是苏府的宴会了,他作为一名最有名望的琴师出席了这个宴会。

两年岁月,将秦郁洗练得沧桑,稳重。他弹着琴,更是在诉说着心中复杂的感情。

“嘭!”弦断了。

断裂的弦丝弹起,在他的唇角划下一条细细的伤痕。

他又换了琴,继续弹。

抚完琴,便离去,却被我在大门口叫住了。

他的肩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我,说,夫人,有事吗?

夫人?!

话如利刀,刀刀致命的刺入了我的心,眼里弥漫着浓浓的雾。几年不见,可好?

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切安好,他表情默然地回答到。目光却停顿了三秒,道,你还戴着它。

我微微点头。那发簪,从不离身,只因是证明有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眼底竟还有那抹化不开的柔情。他一切了然于心中。

为何当初丢下我独自离去?我问着他,这是我这么多日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为了复仇,他说,然后轻叹一声对不起后,便匆匆离去了。

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自我来了苏府后,小芙就失宠了。

这天,她带了几个丫鬟冲入了我的房内。

小芙,你有什么事吗?我问着她。

她目光凌厉的看着我,对下人道,给我搜。

我顿时一头雾水,小芙,你要找什么?

她还没开口,突然一个丫鬟惊呼道,找到了。丫鬟手里拿的是一个香囊。

小芙接过香囊冷笑道,小蝶,竟没想到你红杏出墙,你对得起相公吗?

我没有。

这就是证据,香囊上还锈了名字,秦郁。就是那个琴师吗?宴会那晚我分明看到你和他窃窃私语,还想狡辩吗?

我已无话可说,心知自己被小芙陷害了。那天她突然来送我红绸,我就觉得可疑。相公盛怒之下,将我打入了冷宫,自是明白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才容不得背叛。

他用沉重的语气问着我,这可是真的?我知道,只要我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原谅我。因为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信任。但我低垂着眼帘静默着,在我心中早已经背叛了他,我没有资格去说那个不字。

依旧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盛怒与仇恨交织在扭曲的脸上,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肩,刺骨的疼痛被我掩饰在心底,近乎咆哮的声音对我大吼道,你为何这样。

一旁的小芙巧笑嫣然。是的,她的目的达到了!为了献媚争宠,她轻而易举的陷害了我。

我不恨她,只是同情她。

忽然想到那些孤苦的女子。烟雨楼,苏府,通通是这般容不得爱情,那些男子们只蜻蜓点水般匆匆一就,却留下一生的涟漪给女人,化不开,忘不掉。而那些献媚争宠的女人就该得到宠爱和幸福吗?不,这不公平。

我在冷宫一呆就是三年,听说秦郁已是皇帝御用的琴师了。

我化上了最精致的妆。额上嫣红五朵梅花,栩栩如生。依旧甩着水袖,翩然起舞。

忽然有那么一天,京城传来消息。雨妃与琴师秦郁有染,而琴师杀了皇帝,两人被下诏刺死,各自诛连九族,满门抄斩,而秦郁逃亡,宫外派了大批人手追杀。消息沸沸扬扬传进来时,我正在插发簪,发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颤抖的声音说道,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流泪,明里暗里这是第一次,我深知,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在这天雨夜里,秦郁找到了我,神色凝重,他说,小蝶,我的大仇已报,我现在来是带你走的。我只想杀了那狗皇帝,但没想到雨妃会对我动心,对不起,这才连累了你。快,快跟我走吧。

他拼了命的跑出来,竟是为了救我。我看着他,低声抽泣道,你为何还要回来,苏府就要被包围了,为何还要回来?

他的眼中闪着怜惜。小蝶,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他拉着我向外跑。

这一逃,成,便是浪迹天涯,败,便是万箭穿心。

终于。

终于,却失败了。

阴雨绵延的雨夜里,万箭喷薄而出,而我被他挡在了身后,火蓬血花飞溅,然后听到滚烫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冰冷的泪水低落我的面颊,莹莹闪烁,如决堤春江。

秦郁苍白的手抚摸着我的脸,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温柔,要仔细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笑道,不要哭……嘴角牵动,渐渐细不可闻。

我的心开始剧烈的后怕,紧紧地抱住秦郁逐渐冰冷的身体,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伤。青丝上浓浓的血腥之气,让我清醒的意识到,秦郁已经死了。

周围的血花开满了一地。

他的尸体被扔到了乱坟岗,头颅被割了下来,高高的挂在城上,以儆效尤。

竟是,这样惨烈。

苏府满门抄斩,却唯独少了小芙。

当我们跪在刑场行刑时,小芙出现在了监斩大人的身旁,依然巧笑嫣然。

忽然想起了她当初的那句:女人,总要留些武器,保护自己和富贵。

我闭着眼,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秦郁。心中没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似乎等了千千万万年,这一刻,终于,能伴在他左右。

也许这是另一种天长地久。

为了我,值得吗

因为家里有太多的事情发生了,我傻了,愣在角落里。

我却不争气的想到了你,曾说过以后都不要你的帮忙。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摆脱不了你对我的爱。

电话被我拿起,才发现那个曾经熟悉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我却忘了。是事实告诉我,我太过于无情,我太过于冷漠了。正在我暗暗伤感的时候,电话响了。

欣喜万分地拿起了电话,“是你吗?龙。”

“龙?是谁啊?”绝望在霎时间发生,这怎么可能是你。龙!你在哪?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真的响了。电话的那方正是我一直渴望见到的人。

“你还好吗?可以出来吗?”你的声音任然充满温暖,只是那多了一丝不同于往前的感觉,可说不上来。

“恩!好啊!”你知道我等这个问候等了多久吗?或许,你不会记得了。

仍然是那个地方,仍然是你先到。

在黄昏的照射下……

田边,那金色的麦穗早就被你的余光所吸引,风轻轻的卷起你的上衣,你的背影不觉地潇洒了许多,更多的像是一份成熟。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被染红的江水,那条曾被我誉为“幸运之水”的江水。原来,他还记得。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

或许他是感觉到了我,他猛地一下回头。

“龙。”

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对我傻傻地一笑,“你来了。”

很快,他的脸又转了过去,那样的他让我好陌生,往常的他是那么的热情,看到我会说很多很多他的故事。可是,今天怎么了?

我走到他的面前,我的目光正和他的余光对视。

他似乎下意识的闪了闪,“别动!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嘛!”我已经不管那么多了,牢牢地用手固定着他的脸。

他的脸依旧像往常一样,皮肤细致、嘴唇鲜红,却被紧咬着,他好像有点紧张。是因为我要看他吗?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发型,他留了刘海。

奇怪,虽然这个发型挺适合他的,可为什么这刘海要这么长呢?我轻轻地用手把那头发揭开。

“等等!我们还是别看了,和我聊天好吗。”

“恩?你想聊什么。”

“你有没有背着我和外面的男人乱搞啊。”

“什么!”我一把推开他,他就这样轻轻地躺落在草地上,虽然天已是黄昏,可我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被刘海遮住的那只眼睛。

原本把嘴巴扬得差不多到眼角的他,好像知道了什么,迅速的拨弄了那长长的头发,直到遮住了整只眼镜以后,他才恢复笑容。

“龙。”

“恩。”

“你的脸怎么多了一条疤。”

“是吗?那可是你的杰作。”

“什么嘛,你自己弄的好不好?”啊咧咧,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好,看来性格这东西是很难改的咯!自己弄的就喜欢赖别人。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和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们出来喝酒啊。”

“啊?别提了,那些都不是朋友。自从上次以后,没一个肯和我说话的。”等等,上次喝酒的事,他有在场吗?我印象中好像没有他。

“那次,你喝酒了喔!”啊,这个这个。平时我的酒量也没那么差的,那次为什么那么快就跨了呢?那一直都是迷。

“你知道,即使这样也不关这条疤的事吧?”找借口,这人怎么这么会找借口啊!

“哦?是吗,也好像是耶。呵呵……”我的天啊,他把话题扯这么远了,还对我笑。

他轻轻地把我的头放在你的怀里,好舒服,真的,我爱这种感觉。

他慢慢地低头,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你爱我吗。”

“啊。”

在我脸上的手一下就收紧了,不再徘徊,“我想你也不会爱上我这个伤疤佬了!”他的眼神渐渐地暗淡,从他身上很难找到刚才那个开朗的、那个让我熟悉的——龙!

“……”

回到家了,看到的仍然是那一幕幕悲伤的情景。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我拿起电话,“喂?是你吗?小灵?出来喝酒吧。”

“我没有空耶,下次吧……”电话那端已经挂断了。

“小志!出来和我喝酒啊。”

“啊,我没有空啊,我看下次吧。”

“炯!我是小葑,出来玩吧。”

同样的回答,让我觉得乏味,他们真的就如此的忙吗?在这个初秋时节有什么要忙的?

在家里,更多的是想哭。

于是我走出了家,快看到了那个炯。他不是说很忙吗?他忙着就是遛狗吗?

“炯。”

他有点诧异的回了头,看了是我,就撒腿就跑了。怎么回事,难道我看起来像鬼魄吗?

我追了上去,他是跑不过我的,再怎么说我也是个长跑冠军啊。他被我追得气虚喘喘,最后倒在马路边,看我快追上来了,他又想跑。可被我捉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躲我。”

他还没喘过气来,过了好久。“我以为是××。”

“少说废话,你们根本就是躲我,说!为什么。”

“哪……哪敢躲你啊!我不过是因为你是××而已。”

“好啊!你不说是吧!我把你偷东西的事情告诉你舅舅去。”他好像被我捉住了痛处,他就怕就是他舅舅了,三两天就是一骂,五六天就是一打。

“不,不要啊!”他好卖力地装作一副饶了他的样子。

“你只要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就不告诉你舅舅了。”他在这个时候也只好乖乖地就范了。“你还找我们?难道还不怕。”

“啊。”

“上次和你去喝酒,难道你就不觉的有什么不对劲吗?”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又说了,“我们兄弟几个在你的啤酒里放了安眠药。你不是不知道吧”他的眼镜扫过我的余光。

“啊?”我看看自己,在看看他。

“你放心,你没有……”他看了看我下面。我快速地遮掩下半身,然后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他眼睛里时不时地流露出敬佩的表情。然后说,“我们想干你的时候,那个叫龙的人出现了。当时我们兄弟几人身上都有带刀啦,其中一个兄弟往他的左眼砍了一刀。当时我们都吓坏了。可能会坐牢了,再看看他,还定定地看着你,趁他没留意我们就走了。”

“你们好狠啊!”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说那时我的杰作。龙!

慢……我真的有点记忆。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天突然吹起了冷风,冻得我把身体卷缩在一起直打哆嗦。

一会儿,一件上衣就套在了我的身上。

“还冷吗?”虽然是暖和了一点,可我还是觉得好冷。

突然那个人把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我还记得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淡淡的紫罗兰花香。这……好像是我送给龙的,那是我伯父从外国带回来的。

可我现在才想起,是不是太过分了。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我一个劲地跑到了你的住宿,你住的地方仍然简单明了。

我使劲地敲着你的门。龙!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对你说的是什么吗?我要嫁给你,我非你不嫁了。

“吱……吱……吱”房子的主人打开了房门,龙!你依然咧开嘴,笑起来就像我最爱的紫罗兰。

“A!龙!你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住在这不起眼的地方,一点都不气派。”可是……我喜欢。

你的笑容更灿烂了,把我搂入怀中。是的,这是我的龙,是这味道。

“龙!我爱……”你那炙热的嘴唇轻轻地捂在了我的唇上!看着你的脸,你是幸福的。

“铃……铃……铃”我推开了他,“你家的电话响了吗?”他疑惑地看着我,摇摇头。

嘴角勾起浓浓的笑意,“我爱你……”

你渐渐地消失了,那所房子也消失了。眼前的这一切都消失了,“龙!别走!你不是说爱我吗。”

电话仍然响着,这居然是一场梦,宁可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我爱你……嘟嘟……!”这声音好熟悉,“喂……喂喂”电话的那端已经挂了。

我照着电话显示器上的提示打了过去,电话那端是位女士,听上去很年轻,“你好!这里是××医院。”

“医院?刚刚是谁给我这边打的电话啊。”

“嗯?刚刚我们都在抢救一个男人,好像没有人打过电话啊。”

“可以告诉我那位男士的名字吗?”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男的对我很重要,就脱口问出来了。

“你是……?”我想也没想就说:“我是他女朋友!”我怎么会说出这话来?电话那端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哦!是这样的,这位先生叫××龙!”电话那端依然吵杂,突然那护士又说了,“小姐,不好意思啊!你的男朋友刚刚断气了。”

“什么。”

“你的男朋友在三年前就被查出有了癌症,我们医院要求他做物疗。起初他是很配合的,可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从眼镜到耳朵的部分伤了,而且流了很多血。从那以后他就没有来过了。”

电话已经被我挂断了。

我匆匆地跑到龙的住所,他的母亲正为他收拾衣物,那或许是为了让他在下面过的舒适点吧!

“你还敢来啊!”伯母一看是我,就两眼发怒。转而又是一阵悲伤,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伯母!?你没事吧?这是怎么回事。”

伯母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写好的纸张递给了我。“你看,这是小龙给你的!”龙给我的?

信里写的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看着这几个字,我呆了很久。

“原本他好好的,医生说如果他好好的做物疗是可以好起来的,可更多的是因为你,他能够坚持是因为你啊!他相信你是爱他的。就是因为那一次你去喝酒,他看那几个男的平时就鬼鬼祟祟了,就跟踪你了,到酒吧的时候却发现你被他们几个抬着,还调戏式地摸你的手,他就冲上去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还有刀,那刀一划就划破了那张俊俏的脸庞……”她说的,和我梦到的一模一样。

他放弃治疗了,是因为他认为我会因为他的疤而不爱他吗?他就那么愚蠢吗?臭龙!难道你就这么笨吗?

如今已经十年过去了,我还是孤身一人。我放不下你,也爱不了别人。

哭着站起来

“阿龙你看我能站起来了,可以走路了。”房间里的欢笑声打断了房间里以往的平静。

“娜娜再多住几天,等完全恢复了再出院吧!”阿龙扶着娜娜的腰说。“不嘛!我就要出院,现在就。在医院这段时间里我都快闷死了,我要到外面透透气。”娜娜的撒娇让阿龙感到无奈,只有答应了。“噢!我可以回去了咯。”

“306号的房间你们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来了,来了。阿龙住着单拐向大厅走去。

阿龙和娜娜是在工厂里认识的,当时阿龙是厂里的技术员,而娜娜是生产部一名班长。他们在工作上经常接触,所以久而久之两人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恋爱地带。阿龙喜欢登山、打球,娜娜虽然开朗活波,但对那些公共场所很少去。阿龙听说在幸福镇不远处有一凤凰山很好玩,就一心想去那里。娜娜说:“阿龙你千万别去,那里有个说法,就是情侣去了凤凰山不到几个月就分开了,我可不想这样。”“你怕什么,那都是封建迷信,我就不信这个邪。”阿龙执意要去,娜娜也没有办法,只有照了他的意思。

这天阿龙和娜娜一起到郊外游玩。暖暖的春风吹着大地,温暖的阳光沐浴着郊外的树林,让他们觉得好温暖好幸福。娜娜和阿龙来到凤凰山脚下,他们走了半个小时,终于爬到了凤凰山顶。站在山顶整个安山区都尽收眼底,就像被踩在脚下一样。所有的高楼大厦和人群车辆都成了蚂蚁,四通八达的公路像蜘蛛网一样铺天盖地。这时娜娜说:“阿龙你看那边多好玩啊!山泉从上而下,各种鸟儿在山间树梢河边嬉戏,好一副山水画卷。”我接着说:“那我们去那边走走。”山的旁边有一个峡谷,这峡谷不深,有两丈来高,下面有一条河,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下走着。

走到半路,突然娜娜脚一滑从半路跌了下去,口中一直叫:“阿龙、阿龙。”此刻阿龙像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来到峡谷河边,娜娜已经晕过去了,腿上流了好多血。阿龙背着娜娜赶紧往山下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娜娜背下山。他马上打的向安山人民医院驰去。一路上阿龙一直握着娜娜的手,眼泪也不住的流下来。阿龙没有一刻不在责怪自己,都说凤凰山有一个说法,就是情侣去游玩不出几个月就会分开的。可这刚去就出这事,阿龙真的好恨自己。

到了医院,娜娜被送进了急救室,阿龙在急救室门外来回走动,心里很是不安。经过一个小时的急救,医生出来了。“医生我女朋友怎么样了,要紧吗?”阿龙焦急地问。“小伙子多亏你及时送来,不然的话那就麻烦了,不过你女朋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腿……”“医生她腿怎么?”阿龙拽着医生的手。“你冷静一点,她的腿骨髓碎了,如果没有同血型的骨髓,恐怕这条腿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阿龙听到这信息后,就像给他当头一棒,心里刀割般的疼痛。“医生你一定要救救她啊!”“好的,我们会尽全力的,对了你可以进去看她了。”“谢谢你医生。”阿龙马上跑向306号病房。

阿龙轻轻地推开房门,娜娜已经睡着了,手上输着点滴,腿被纱布缠的严严实实。阿龙静静地坐在床边守候。慢慢地他唱起了娜娜最喜欢的歌《香烟爱上火柴》。“香烟爱上火柴,必定被伤害,老鼠爱上猫咪注定被分开,我爱上了你,永远离不开……”轻轻地的歌声打动了娜娜,娜娜的眼睛湿润了,她慢慢睁开眼睛问:“阿龙这是哪里?怎么会在这里,我是在天堂吗?”娜娜想起了他们当天游玩的情景。“娜娜快躺下,这是在医院,你别怕有我在。”阿龙把娜娜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娜娜动了动腿,已经感觉不出什么了,觉得浑身麻麻的。“我的腿怎么?阿龙你快告诉我呀!”娜娜此时的神情有些絮乱,她的手拍打着床单。阿龙抓住娜娜的手紧贴在脸上,心疼地说:“娜娜你听我说,你的腿没事的,医生说了,只要休息一两个月就好,没有大碍。”娜娜哭了,哭的很伤心。阿龙摸着娜娜的头,他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娜娜你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出去买去。”“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阿龙知道娜娜心里不好受,就轻轻关上们坐在外面的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心里有些不安,觉得房间里过于安静。他推开门一看,娜娜把点滴瓶拔了,手上流了好多血。“医生,快来人啊!快救救她,救救她吧!”医生听到叫喊声马上跑过来进行急救,还好经过及时处理,娜娜才脱离危险。“好了,她现在需要静养,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们。”“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阿龙来到床边坐下,娜娜还在昏迷状态,阿龙此刻的心里焦急万分,他真不希望娜娜再会发生什么意外。这晚阿龙坐在床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阿龙就到外面买来水果鲜花和早点放在娜娜床头。娜娜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我要喝水,水。”娜娜哽咽的嗓子发出很微弱的声音。阿龙连忙倒了一杯水端给娜娜喂。阿龙耐心的降水一口一口的喂到娜娜口中。“阿龙你的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昨夜一直在我身边,你辛苦了。”阿龙握住娜娜的手说:“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去凤凰山的话,那就不会……”阿龙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这不怪你,这是意外,只是我的腿将来如果不能站起来,那你?”娜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娜娜不会的,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让你站起来,和以前一样。”阿龙用手拍着自己的胸膛。

“306的该换药,你先出去一下吧!”医生对阿龙说。过了数分钟药换好了,医生轻轻关上门对阿龙说:“你女朋友的腿现在很严重,要不及时做手术的话,以后会很难再站起来啊。”

阿龙从外面进来后,脸色脸色变得苍白。“阿龙你刚才和医生说了什么?”“噢!没说什么?只是医生让我好好照顾你,没别的。”娜娜哭了。“你还想骗我,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我的腿……”娜娜使劲动也动不了,此刻她伤心的像个泪人儿,自己捶打着自己。

“娜娜求求你不要这样!”病房里传出喧闹声。

“阿龙你走吧!你不要在浪费时间了,我的腿是永远也站不起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你不要这样娜娜,有我在,我不会扔下你的。”阿龙抱着娜娜哭了,病房里的宁静被哭声和争吵声打断。阿龙给娜娜倒了杯水给她喂,娜娜的情绪很不好,她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我该怎么办?

“306号房间的小伙子随我来一下。”阿龙随着医生走到办公室,医生严肃地说:“你女朋友右腿很难办,现在我们医院没有这类型的骨髓捐献者,我们已经联系了各地骨髓捐献者,正在寻找合适的骨髓。一时间恐怕很难找到。”阿龙一听像天塌下来一样,神情恍惚。“小伙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医生扶他坐下,他一脸的忧愁。“医生求你救救她,医疗费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