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锚链爪抓扳岩缝,破帽从崖边探露而出,烂袍老者急问:“老陈在哪里?刚才我好像听到他叫嚷……”
脏褂男子耍刀掩护我和小光头跑避,仓促提醒道:“当心那些狗!”
烂袍老者荡链攀跃复返,惊犹未定的说道:“几乎整群狗发疯般向我扑来,这帮没脑子的杂碎已被我甩下山崖。当时的情形委实好凶险!你们有没留意到那些狗目露凶光,就跟老陈差不多……”
“老陈没法目露凶光,”脏褂男子停止舞刀,转面告诉。“他早就瞎了。我听村民说,其在越南战争遭轰炸,眼睛中毒变浊白。迄今已有数十年或近百年……”
烂袍老者纳闷道:“老陈为啥死不了?居然又冒出来……”
脏褂男子拎包回顾道:“老陈又冒出来有何奇怪?他本来就没死掉,先前火药桶并未炸到他。我看此地所有经历里头,除了那双突兀的粗脚,何足为奇?”
我和小光头闻言不安道:“粗脚在哪儿?”
“不要再提粗脚,”烂袍老者从破帽下惕目扫视道,“我们应该翻过那一页,此处有比突兀的粗脚更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你是说老陈吧?”脏褂男子提包张望道,“刚才似乎瞅见他奔往那边树丛,不过这里的山雾越来越大,看不清他急着跑去干嘛?”
小光头拾起一根嵌物微烁的梳子,好奇而觑,随即往脑袋刮了刮,梳子停止闪光。
银发绅士咯着血问:“你们怎么还不赶紧逃?”
烂袍老者转觑道:“你怎么还不死?”
银发绅士捂脖促喘道:“她不让我死得太快。”
烂袍老者皱眉问道:“谁这样霸道?”
“霍楚。”银发绅士靠在石畔,艰难地回答,“她是‘天帐’的叛将。不过也没关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脏褂男子往天空仰瞧一下,忙拉小光头,说道:“险些忘记他提醒过,有东西要来轰炸……”
烂袍老者举钩,伸到银发绅士头顶,凛视道:“我可以立马解除你的痛苦。”
“不,”银发绅士按住脖子的枪伤,吃力地转顾道,“谢谢。请原谅我只想正视阿修罗的双眼……”
“你最好不要这样,”脏褂男子啧然道,“何况我们没时间耽留。除非你能召回轰炸机,告诉他们取消……”
“无法取消。”银发绅士费劲地掏出一个物事,颤巍巍地朝小光头伸递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像阿修罗的天赋能力,应该从她幼时刚睁开双目,‘天眼’便随之觉醒。”
小光头黑着眼圈愣瞧道:“这是什么?”
“专为你打造的护目镜。”银发绅士迎视其眸,若有所思地低喘道,“戴上它,保护的不是自己的眼睛,而是保护你心爱之人。为了所爱的一切,好生收下给你的礼物。随着能力快速增长,将来你会明白……”
脏褂男子从旁觑看,漫不在意的说道:“小不点儿戴上这玩艺,好像卡通娃娃。不过有时用它遮蔽自身能力,或能指望摆脱‘青山’那班撑伞佬的循迹追寻……”
烂袍老者惑问:“什么‘撑伞佬’”
“等你被捉,便知究竟。”脏褂男子抬手掩嘴告诉,“我看你最适合在里面呆着,迟早也要进去。我逃出好几趟,从未在外厮混过太久……”
“那我们应该分开走,”烂袍老者低哼道,“你跑你的路,我继续去追杀你祖父……”
脏褂男子郁闷道:“你干嘛非要追杀他?我看比利时那些连环画介绍,其已过世好几百年……”
“我要搞到他的医药箱,”烂袍老者提钩遮腮悄谓,“里面除了稀奇古怪东西,还有他从不离身的一簿日记,以及那份珍贵的手绘秘宝图卷,或许提及冰原虫的隐匿所在……”
脏褂男子讶问:“你怎么晓得他有留下些物?”
“我曾和他结伴冒险,”烂袍老者举着铁钩,睥睨道。“纵横四海的故事发酵出无数丰富多彩的童话,供小孩子们传颂至今……”
脏褂男子没等听完,忙道:“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算了。我也想去找他遗留的东西,据说里面有传说中的‘星海罗盘’线索,以及……”
“要走早走。”歪眼垂耷的瘦汉斜靠石畔忽道,“此处不可久留。树丛里又有些狗在逡巡出没,不知因何似皆目放异光……”
“竟还活着?”脏褂男子诧然转瞅道,“哇啊,你真难死!”
满面疮疤的矮子爬出草丛,强忍伤痛说道:“我更难死!”随即翻卧躯体,扯衫自觑,憋着脸咕哝道:“瞧我穿在里面的防弹背心被轰成什么样子……”
“我没伤到要害,”歪眼垂耷的瘦汉喃喃说道,“不过听说击中腿股也能死,最要紧是务须打准那条大动脉……”
说到此处,吃力地抬起枪口,撑在腰侧攥握,往旁砰射。
满面疮疤的矮子猝挨一枪,捂股痛呼,忿问:“有完没完?”
“当年轰炸南联盟的旧帐已然算过,”歪眼垂耷的瘦汉移转枪口,另朝烂袍老者,对准其躯说道,“至于你这古怪老头,刚才无故杀害我手下,以为塞尔维亚人不会恩怨分明?”
“玩到尽是吗?”烂袍老者刚要挥钩,只见满面疮疤的矮子从旁提枪愤射,冲着瘦汉懑嚷。“那就去到尽!”
乱石堆忽坍,一时泥尘扬撒,满面疮疤的矮子身影遮罩在内,急促开枪之际忽闻惨叫。却并不似他的嗓音,仿佛骤有许多人同时纷乱哀嚎。矮子倏然沉堕,其躯转瞬如遭巨喙吞没无存。石丘随之消失,原先所在的地方陷出一个大坑,隐隐发出饕餮之声,沉闷嗡响。
脏褂男子慌忙拉我和小光头退后,惊道:“有东西!却看不清……”
烂袍老者挥钩撩击落空,飕收爪链,攥锚在手,往前欲瞧分明,脏褂男子匆即提包示知:“坑内不断有各种形状诡异的孢子迸破,飘出的菌雾似皆蕴含毒性,不可贸然靠近那边!”
“拜你祖父出奇的医术所赐,”烂袍老者虽即闻诫稍退,却又不禁恹然低哂道,“我身上有一只不死虫,谁还毒过我?”
脏褂男子掏出小册子,又从口袋拿笔,说道:“记下了,你体内有虫。”
“世人都有虫!”烂袍老者恼哼道,“谁身上没虫?大小不一而已,生物课你没上过讲堂?区别在于,我那条虫属于古生物,似比侏罗纪的恐龙还要古老,其寄生的年代比较炎热,所以它蠢头矬脑的样子长得像你祖父威茨维奇……”
脏褂男子没耐烦听,匆做笔记,随即揣兜转瞧道:“那位银发绅士去哪里了?”
我投眸遍觑不见,难免诧异道:“刚才他好像还瘫卧在旁,却怎竟消失了?”
“彻底消失。”烂袍老者皱眉扫视道,“这老小子竟溜得比英伦的野兔还快……”
“他距离大坑的所在尚远,”脏褂男子俯身拾起银发绅士先前拿走的手枪,揣入提包,随即纳闷道,“按说应该不至于掉去那边。你看其瘫躺之处湿了一大块,影廓边沿犹未淡褪,状似人形,余留有粘粘糊糊的污迹,不知是什么细碎东西?”
烂袍老者突然往旁提足踹开那瘦汉手拿之枪,问道:“你这厮歪着脑袋坐在旁边,有没看到他往哪儿逃走?”
瘦汉歪眼垂耷,斜瞪其侧,一动不动。脏褂男子凑近探觑道:“这回似是真的死硬了。”
烂袍老者倏有所见,发钩撩击,同时喝叫:“在村子里咬过我手就跑的小影儿在你后面……”
我和小光头以及瘦汉一齐猝惊转望道:“在谁后面?”
烂袍老者蹬翻脏褂男子,甩链荡击落空,从帽檐下觅觑道:“又移去哪儿了?”忽然听到瘦汉迭声叫苦,转面瞥见其被迅速拽走,烂袍老者拔回嵌扎树干的锚钩,匆追而去。
眼前烟雾渐浓,我急难瞧清,拉着小光头跟随惑问:“那是什么?”小光头搂抱布娃娃说道:“好像一只猴子。”脏褂男子爬起来拾包掏摸道:“刚才从我身后晃闪移过的影子却似小孩儿。”烂袍老者奔在前边,低哼道:“猴子或小孩拽不动那厮。”
脏褂男子从提包里摸出个小筒子,嵌按发光,拿起来往前照亮一圈,霎然耀烁之下,只见瘦汉已被拖近大坑之旁,忍痛掏取一物,拉脱扣环,紧握在怀里,嘶声说道:“死也不下去!”没等我瞅见何物拽扯他到坑边,嘭一声爆炸。
脏褂男子抢先推我和小光头滑落斜坡,自亦翻滚往下。烂袍老者刚嚷一声:“手雷……”便被震跌开去。
我从坡下草丛里瞧见天空有物急坠,不由惑望道:“那是什么来着?”
“刚才看清小影儿模样了。”脏褂男子摔到我旁边,拾包告诉,“居然好像那矮子溃烂蜕化变异而成,毛皮褪脱,几乎难以辨认,却裂着嘴腮,显得眼瞳翻白,目光异样,亦跟那些狗差不多……”
小光头抬手一指,悸嘴道:“是不是就像你后边那个?”
脏褂男子匆要转望,猝遭揪翻拉躯疾离。我投眸瞧见有个佝偻之影翻白浊目,口角流涎地狞笑,一边拖拽撕扯,一边伸嘴欲咬。脏褂男子拿包乱打,眼看招架不住,忽然轰隆大响,地动山摇。
乱石砸落,佝偻之影震飞草间,接连发出尖厉怪叫。
脏褂男子推我和小光头急跑,懵问:“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突然砸到乱石坑上面……”
“三角形的物体,”我告知适才所见。“瞅似很大……”
“像是轰炸机掉下来,”烂袍老者在坡下拾帽说道,“不偏不倚,恰巧砸到那个坑,在里头爆开。还真是活久见……”
“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脏褂男子转觑小光头,拍脑袋问道,“是不是你又打飞机?”
我强忍臂痛,抬手欲挡未及,小光头已挨一下拍打。我觉心疼,忙给她揉了揉脑袋,说道:“关她什么事……”
“你不晓得。”脏褂男子见小光头愣拿护目镜,自顾黑着眼圈把玩,便给她戴在脸上连鼻罩住,随即加以告诫。“许多事情其实都跟她有关。此前我只是听说一些,诸如‘瞪爆东西’的传闻。以后不许随便这样。你一路打飞机,据说还搞掉西方的卫星,不声不响地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不是急着想让别人追来逮回去关住,然后强迫吃药迷糊……”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转望道:“那边有狗从草丛里追来了。”
脏褂男子拉我和小光头忙跑,数匹目光异样的大狗刚追近,忽遭锚钩扫翻。烂袍老者从树后甩链低唤:“威茨维奇!别急着带妞开溜,且留下来作饵,吸引那些眼神儿异常之犬过来,好让我干掉……”
“癫狗杀不完,”脏褂男子头没回的匆奔道,“还是先跑路要紧。况且我不叫祖上这个名称……”
雾中倏有小影儿晃过,林间传来轻声叫喊:“威茨维奇!威茨维奇……”
“那东西竟还没死,”我难免憟问,“为什么仍跟着咱们纠缠不休?”
“还记不记得‘钉子头’的恐惧?”脏褂男子抚额苦恼道,“那个邪恶魅影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迷雾里又飘荡幽萦声声唤:“威茨维奇!威茨维奇……”脏褂男子烦躁不安道:“因遭父亲离弃,我早就跟妈妈改姓别的……”
雾中倏有凄厉呼喊:“儿呀!你死在疯院的妈来寻你了……”脏褂男子不堪其扰,越发焦躁道:“嚷啥?嚷啥嚷啥嚷啥……”小光头搂着布娃娃说道:“别听,免得又发神经……”脏褂男子恼道:“谁神经?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忍痛抬腕试图发殛不成,雾中的影子移来移去,似渐欺近。不时晃闪到跟前,突然翻眼浊白,作势张口欲噬。我吓一大跳,忙拉小光头后退,悚然道:“那矮子的模样怎竟变得如此可怕?”
“死样!”脏褂男子抽刀挥赶,来回驱逐道。“这根本不是你以为的矮子。他掉进坑后,经过吞吐,从黑暗深渊爬出来的分明已是另外某种东西。不然怎会知晓我妈在疯人院?而我自幼……”
小光头摘下护目镜,眼眶微湿的说道:“我也是自幼被丢在里面。”
我闻言恻然,抬眸忽见异影竟在面前,出乎不意,猝已翻目逼近,绽开森然尖牙之口,咆哮猛噬。
小光头鼓起勇气,以目相迎。刚要对视,异影嚎嗥急缩,一迳号叫萦荡林间。
脏褂男子举刀追劈不着,乍奔几步,慌忙转返询问:“凑这样近,怎没消灭它?”
“我很害怕。”小光头抬手捂眼,摇头说道,“觉得好吓人……”
我从旁加以安慰:“它比你还怕。”小光头移开手,转面问道:“是吗?”脏褂男子瞥我一眼,强自定神,插刀入包,拎来说道:“显然连鬼怪也怕你,自己有多大能耐,如何不清楚,还用别人提醒?”
语毕抬手拍脑袋,小光头转身踢打。脏褂男子有模有样地立个门户,摊开手掌,摆出架式,却应接不暇,连挨几拳打脸。小光头边笑边捶,直到脏褂男子明显脸瘀。
我觉那骇异的怪影似因忌惮,一时未必还敢再来欺近放肆,稍松口气,问道:“你们自幼便在一起作伴吗?”
小光头摇摇晃晃地抬高腿足,举到头顶,旋即发踹。脏褂男子鼻青眼肿的走避不迭道:“幸好自幼没在一起,不然早就遭殴过度,以致毁容。她常跟九楼的疯子玩耍,尤其是头罩粗陋便桶那位智者。直到这厮神秘消失,她才跑来跟着我厮混,就像总也甩不掉的累赘尾巴,成为害我屡番被捉回去惨遭灌药迷茫的最大‘拖油瓶’……”
我不由纳闷:“为什么她会在里面?”
“瞧你这话问的,”脏褂男子伸手揉搓小光头脑瓜,然后挨蹬苦恼道,“我为什么会在里面?我妈为何不在外头生我?老公跑船到伦敦蹲轮,外公赛马在马赛,她却在里面临盆……”
我拉住小光头,说道:“没问你。”脏褂男子乘机又拍小光头脑袋,连卯几下,随即告知:“前边没路了。”
陡见一伙伐木工从坡底纷目乱望上来,我才晓得脚下的斜坡已尽,差一点儿摔下去,匆抱小光头从大雾中移步退后。
坡下有个棒小伙光着膀子起劲地招手喊叫:“奇奇!”
“基基?”脏褂男子讶觑道,“他怎么到这里砍柴?真是岁月蹉跎!有阵子我跟妈妈去外婆那里居住,当初交往的‘发小’居然长成这样粗壮,你看他抡斧的胳膊肌块虬结,就像西班牙或者哪里以大块虬肌出名的一种肉牛……”
小光头戴着护目镜,吮指呆看雾麓下面挥汗淋漓的多个壮汉。我向脏褂男子瞥觑道:“你说的是卖拐那个?”
“做拐那个。”脏褂男子连忙找路下坡,拎包说道。“需要砍木材,先做后卖。战区雷多,这类生意好……”
未及相拥寒喧,周围有人惊呼:“老妖!”
“啊?”烂袍老者刚奔过来,从雾林里甫一露面,闻声不免错愕,“怎么他们认为是我……”
伐木工纷嚷:“老妖出来了!打它……”棒小伙投斧飕掷,霍然劈折烂袍老者肩旁一簇矮树,撩撼枝梢曳扫破帽落地。烂袍老者甩链拽扯斧子抛回还击,恼道:“什么老妖?我帮你们干掉很多怪狗,为民除害反遭诬指……”
坡下那帮粗汉惊叫不断:“传说中的‘黑山老妖’似乎就是这般模样,大家一起操家伙干它……”
我和脏褂男子欲劝未及,旁边已有数人端枪轰射,骤如雷鸣震耳。脏褂男子拉我和小光头匆避,苦恼道:“不料竟从迷雾中穿越回去了,赶逢南斯拉夫内战不休,这班家伙皆有武器傍身,搞不好在此处又陷入枪林弹雨……”
一时枪声四起,纷乱开火烁射林间。烂袍老者拾帽慌溜,忽见那个苍发耸乱的摧颓老汉翻白浊目,从树影里爬蹿大叫:“追!”
“老陈?”脏褂男子一怔,忙叫唤道,“山坡上有个识得的村民,当心别误伤了好人……”
棒小伙抬着胳膊急阻同伴,朝山坡上眺望道:“我们决不误伤旁人。先别开枪,他是无辜的……”伐木工惑问:“谁无辜?”棒小伙提起脚边一个喇叭,放大声音告诉:“那个村民是无辜的!你看他勇敢地追去纠缠黑山老妖撕扯搏斗,另外还有两三只好样的狗从草丛里奋不顾身地扑去咬妖……”
烂袍老者撩链扫打,忿道:“我要发飙,每一击皆是对人性的鞭挞……”不意脚下踩滑,陡遭几只目光异样的猛犬扑躯摔堕之际,甩钩链勒缠脖子,倏然把老陈也拽落崖下雾麓。
我一时腕痛难耐,屡抬不起。只听众人欢呼:“除妖了!”
“高兴啦?”脏褂男子惊啧道,“他们掉下去了。”
“掉去那边没关系,”棒小伙搁下喇叭,走来拥抱道,“雾林隘谷方向似属黑山,已然与塞尔维亚脱离瓜葛。怎么你还没听闻,南斯拉夫不复存在。我们被打回原样……”
小光头拿起大喇叭,抬到嘴边,忽嚷:“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脏褂男子忙抢喇叭丢开,眼朝天空乱望,不安道:“别又打飞机,抑或搞掉别人的卫星。毕竟放上天不容易……”
小光头呶嘴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些盯着我看,或者直接冲我来的……”
棒小伙捡拾喇叭,兴高采烈地转觑道:“小家伙戴着潜水镜瞅似挺精神!没想到哥们儿这么快就组织了家庭,提前结束四处忽悠的动荡日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甚至乐滋滋地携妻女回乡,跋山涉水、急着探亲访友……”
我按着腕间,强自忍耐阵阵炙痛,忽觉耳后有个低幼的声音犹在细声细气地叫唤:“东西掉了!东西掉了……”匆即觅瞧无获,不禁纳闷道:“什么东西?”脏褂男子在旁说道:“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无非跑路的途中迷路,在大雾中一时未辨东西,不小心走来这里……”
“回来就好。”棒小伙使劲拍背,咧开嘴笑道。“咱家那边再怎么变也没走样,自从你阿婆过世,我把你们的老房子照料得跟原先无异,赶快跟我去看看如何?反正距此不远……”
脏褂男子难免错愕道:“怎么竟跟‘百老汇’那些舞台剧差不多?走几步就到我家……”
“确切地说,”棒小伙一路指点给我们看,拿着喇叭,沿途加以介绍。“这里是我家。属于塞族的地段,往前再多走几步,黑山斜坡那儿才是你家……”
我拉着小光头踏上石板路跟随,在树荫茂密处拐来拐去,走近一片老屋,讶问:“你家怎么在这里呀?”
“他家。”棒小伙指了指脏褂男子,然后告知,“那栋是外婆留下的祖宅,据说威茨维奇属于上门女婿。其隐居的处所在山里头远着呢,木屋是重建的,石屋还在……”
随即开门让我们进来,窗明几净,墙壁上挂有若干像框。
我随小光头凑近一瞧,不由称奇:“全家怎竟显然像同一个人的样子?”
小光头吮指称是:“他爷爷和奶奶简直就是同一张脸……”
脏褂男子自亦懊恼道:“他们找谁用炭笔重新描绘,居然按照我的样子修复多少年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旧像,结果弄成全家历代所有先辈亲人都像我自己扮演的同一个样儿……”
“没办法,”棒小伙在门畔无奈解释。“只能这样纯凭想象。总不能完全虚构,毕竟你们很少回家。幸好我有你的印象,就依葫芦画瓢……”
我问:“为什么很少回家?”
“他母亲突然发疯出走,”棒小伙抬喇叭遮掩嘴腮,侧头告诉,“到外面住院多年,不知跟谁生下他,此后虽带回来住过一阵,又说这里闹鬼。连夜跑掉……”
我和小光头闻言不安道:“闹什么鬼?”
“你看墙上,”棒小伙仰面指引我们瞧向高处,目含困惑道。“至今犹留有些粗大的脚印痕迹。怎样清洗也抹不掉……”
“粗脚?”脏褂男子抬眼刚瞅就吓一跳,悸觑道。“怎么这里也有……”
“屋内常年弥漫一股腐味难消,”棒小伙捏着鼻子在门边悄言透露,“床上不时还发现很多仿佛谁来便溺屙稀的污物……”
我拉小光头匆溜出外,脏褂男子亦忙跑随在后。棒小伙刚懵然走出,蓦有物体从天坠落,砸屋坍陷。
脏褂男子急拽棒小伙走避不及,齐遭震摔下坡。我抱起小光头边跑边望,惊问:“什么东西掉下来?”
“似是一颗低轨卫星之类,”脏褂男子在沟壑乱望,咋舌不已。“突然把我家砸没了……”
我搂着小光头,仓促跃过一条不宽的沟渠,惊犹未定,耳后有个低幼的声音在嚷:“掉东西了!掉东西了……”
“什么东西在我耳后蹦来跳去?”我转觅道,“究竟是谁?”
“阿长。”小光头抬起手,给我瞧见一枚莹亮剔透的珠子蹦落掌心,随即低声告诉,“从小跟我一起的机灵伙伴。”
没等我看清,小珠子又蹦开。
脏褂男子湿漉漉地爬出水沟,恼问:“谁干的?”
那枚珠子迅即移回小光头脑后,发出幼弱之声:“不是我……”我探眼一瞅,并未看到其已悄匿何处。
“非仅屡能预见,”树下传来拍掌的脆响,有人称赞。“计算精准无比。分寸拿捏毫厘不差!”
我投眸瞥见数名黑衣人撑着黑伞,面佩粗框黑镜蔽目,头戴宽沿乌帽遮额,掩行渐至。兀自感到未明所以,脏褂男子连忙拉我和小光头奔往坡麓,跑向树木茂密所在。棒小伙也拿喇叭懵随,一路惑问:“那些是什么人在追咱?”脏褂男子慌不择路的回答:“‘撑伞佬’果然这么快就寻来了。转眼竟从四处逼近,恐怕又跑不脱……”
我忍耐手痛,讶问:“那些人怎竟不怕招惹阿修罗?”脏褂男子边跑边说:“我不晓得。你若想知道,回头自己去问他们。”
眼见林间又有黑衣人从另隅打伞走来,表情如出一辙,悄没声响地板着脸疾步逼近,棒小伙忙使手势招呼我们跟他改觅去处。
“什么去处?”脏褂男子抬包遮头,在渐撒渐厚的雨雾中淋如落汤鸡,纳闷道,“怎又越走越低,土坡的地势显然一路往下,前边是哪儿?”
“往那个方向通往黑山最长的峡谷,”棒小伙拿着喇叭告诉,“欧洲最深的塔拉河谷。周围被茂密的松树林包围,遇到天气不好,路有点难走。恐怕去不得。”
“却还能往哪逃?”脏褂男子不安道,“就快追上来了。”
棒小伙未暇回答,忙着往斜坡下方招手,抬起喇叭说道:“恰逢那边有伐木的伙伴收工返回,正好先唤他们帮忙打走那些撑伞家伙……”
“恐怕打发不掉,”脏褂男子摇头匆奔,在前边转望道,“还是先溜为好。”
我问:“溜去哪儿?”脏褂男子在雨雾中乱指道:“沿着河谷,找路进森林……”
“那边是黑山,”走在前头的伐木壮汉扛锯告知,“西北同波黑和克罗地亚接壤,据悉其西南方向除了泽塔谷地,荒山野岭寸草不生。却与这边不一样,波黑地形以山地为主,境内多河流,森林覆盖区域广阔,西方人即使威胁动用再多自以为是的制裁也饿不死咱们……”
棒小伙忙道:“大伙儿来得正好,快拿链锯去驱赶那些衣冠楚楚的不速之客,瞅其个个面色不善,脸如蜡像,毫无表情,分明绝非好路数。”扛锯壮汉称然:“来者不善。然而我们波黑塞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西方人看来亦非善茬,这便帮你去吓唬他们……”
脏褂男子犹仍不安道:“别说我没提醒大家,撑伞的黑衣家伙恐非善类,只怕不好与……”
“好与。”扛锯壮汉往前探眼觑视道,“我看到只有一个黑衣家伙服装毕挺地迳直走近,摆明是自送上门给大伙儿肆虐欺侮来着。兄弟们还等什么?全都擞出霸气,索性随我一起围上去搞他。其既敢来寻晦气,咱就拿他尽情地寻开心……”
还没等我瞧清,众汉便已一拥而上,围堵那个步伐僵硬的黑衣人,大肆推来搡去。我留意到斜坡上另有几个黑衣人撑伞悄立,状似无意急于奔援。
小路上遭堵的那个黑衣人直挺挺地停步,收伞撑于腰畔。有个大胡子粗汉抽打其嘴,掴来搧去。我不禁蹙眉道:“随便撵走就算了,为什么这样欺凌他?”
黑衣人挨掴仍然面无表情,只往我这边投目漠然扫视而过,侧过脸孔打量旁边。大胡子粗汉搧其面颊,边抽边问:“西方人的优越感,这会儿哪里去了?”
虽遭众汉簇拥过来围住,黑衣人仍要往前迈步,另一个肥膀壮汉揪扯不让走,黑衣人将其甩掼开去,肥膀壮汉猛然横躯跌撞树干,腰脊咔嚓一下弯折反拗。
大胡子粗汉虽吃一惊,仍欲抽打脸面。黑衣人倏然张嘴,大绽口腔,从嗓儿眼里突然捣出一拳,猝出不意,捶打大胡子粗汉头额迸开。
我见状不免吓一跳,旁边数条猛汉纷挤往前,欲把黑衣人夹在中间,黑衣人张口疾出数拳骤击头颅,接连打裂。嘴巴随即闭合,一手仍然撑伞,另一只手抡挥扫荡,那伙猛汉瞬间摔飞远掼。
有个楞头汉子从背后挥斧欲劈,胸挨一拳凹瘪,顷即跌出老远。黑衣人身躯毕直地转视,小光头慌忙躲到我后边。
我瞥见刚才在斜坡上撑伞驻步不前的几个黑衣人不知如何移近几分,仍只悄立默视,身影僵直,状态如凝,仿佛未动弹过。脏褂男子不安道:“看见了没有?这班家伙不好对付……”
棒小伙慌问:“应该加强火力,先前那伙带枪的哥们在哪里?”扛锯壮汉灰着脸告知:“在后面,可能还未赶回。他们去搜寻勇斗‘黑山老妖’的那位村民……”棒小伙忙抬喇叭喊叫,突然发出杂声嘈扰,那黑衣人似不喜欢,快步走来,伸手急欲夺下喇叭,却被面色灰败的壮汉抡锯拦截。
我瞥向斜坡,但见上面那几个黑衣人似又更加移近几分,僵硬毕挺的躯影在不远处悄然分布,似渐形成包抄合围之势。偏偏在此时,我又觉手痛难当,急抬不得。忽听一声锵响,面色发灰的壮汉抡挥的钢锯陡遭拗弯掰断,黑衣人拈起半段断折的锯刃斫他腰腹,横摧两截,肠流一地。上半身还没咽气,仍在血泊中挣扎抽搐。黑衣人毫无表情地跨过其躯,顺便一脚踏烂脑袋,碾踩头颅迸散。
看到这般意想不到的情形,我的头也像要炸裂一般,惊呆了眼,心臓几乎停止跳动。
黑衣人置若无睹,身杆僵直地走来,脏褂男子见其逼近,忙拉我和小光头跑开。黑衣人伸伞勾住其肩,方欲拽躯扯回,脏褂男子冷不防抽刀反斫,嵌在黑衣人臂肘上。棒小伙亦从旁帮忙,发足猛踹其胯。黑衣人硬扳刀头,脏褂男子见拔不动,匆即从提包里掏枪,迎头砰射,打掉乌帽。
我在旁边勉力抬手欲殛,忽遭枪声震耳一愣,只见黑衣人颈项侧歪,又缓缓摆正,头额凹陷深窝,以致面目扭曲骇异难状。小光头见其黑镜脱落,便从我后边转出,摘下护目镜,投眼瞪视。
黑衣人刚转面瞧来,视线相触,脑袋瞬即爆迸,却犹立未倒,手仍挥伞扫打。棒小伙挨了一记,痛呼声中,只见有个头裹花巾的姑娘牵狗奔来,忿道:“敢打我喜欢的人?”棒小伙愕然转望道:“啊?我怎么不晓得……”
头裹花巾的姑娘嗔道:“没说你,给我让开!”随即放狗扑咬,黑衣人抬臂遮挡未及,大狗已至,黑衣人另手急伸,抓扼喉脖,倏然将大狗按倒,咔一声扭断头颈。花巾姑娘见状又惊又怒,匆拿肩挎的双管猎枪装弹欲瞄,黑衣人抢先发拳捣击其腹,嘭一下打飞远处,垂头歪躯挂在山谷的树梢。
棒小伙捡枪不及,忽遭几个佩戴乌镜遮目的黑衣人围拥上前揪按,急挣难脱,惶然发问:“奇奇,你招惹的这些都是啥人来着?”
我瞅向那个无头犹立的黑衣家伙,不免生憟道:“恐怕未必是人。”
无头家伙俯手一摸,拾起双管猎枪,随便指来指去,却又拉膛卸掉子弹。棒小伙慌问:“究竟要干嘛?”
脏褂男子抬起手枪,急打不响,一时手忙脚乱,未晓究竟是卡住,或者空仓,难抑苦恼道:“以前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班家伙专被雇佣逮人去住院,你说还能干嘛?”
棒小伙被揪住不放,悲愤道:“我是正常的!”
“你肯定不正常,”脏褂男子抬脚呈示道,“不然怎么会被‘专业人士’捉拿?你看我鞋底,先前回家,还未进门就在廊下踩了一坨屎,然后进屋发现沙发上也有,谁干的这邋遢事?”
“还用问?”棒小伙昂然申辩道,“肯定是我老婆干的。谁不知她天生智力低?不要错怪别人,放开!其实我很正常……”
我忍不住说道:“恐怕他们才不正常。”小光头吮指悄谓:“对啊!你看那个,连头都没有。”
树后传来拍掌的脆响,有人称然:“我也觉得这班家伙不正常。”
语毕出剑,不待那无头家伙转身猝有反应,迳直扎入断颈之内。一插往下,深至剑刃尽头,寒光辉映“恶靈退散”的古意铭纹。
我投眸瞧见无头之躯倏然痉挛而倒,树影里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家伙,左边胳臂包扎绷带挂肘于胸前,另手飒然收剑擞刃,斜伸往旁,剑尖淌落白汁,坠地却成蓝血。
“树后拍手的家伙原来是面色苍白那厮。”脏褂男子愕望道,“此前虽曾喋血街头,却没死在萨拉热窝。”
无头之躯抽搐着抬指嵌按肩胛部位,播放录音,有个显然是预置的浑厚语声询问:“来者何人?”
“医院骑士团,”面色苍白的家伙蹲身告诉,“谁要寻仇就直接去罗马孔多迪大街六十八号的楼厦‘马耳他宫’找负责人算帐。”
“你肯定不是,”脏褂男子忍不住凑嘴挨近其耳边质疑道,“别以为他看不出你使的是所罗门之剑。”
面色苍白的家伙低哂一声:“没头怎样看?”
小光头黑着眼圈观察道:“还会重新长出另一个脑袋,只是说不准这次需要等多久才看到?”
“不给他再有出头机会,”面色苍白的家伙拄剑于畔,往腰兜掏出个手雷,按入无头之躯的断颈里面,边塞边问,“另外那些有脑袋的家伙,你怎不瞪他们爆头?”
小光头悄言告诉:“他们佩戴有特殊防护的墨镜。除非先搞掉,不然只怕很难一下子瞪爆……”
面色苍白的家伙侧脸问道:“你看我用‘震荡弹’能不能办到?”
无头之躯忽有语声变换,斗转尖锐的话音,凛冽地说道:“所罗门圣殿团,甘与恶魔为伴,不枉其惯称‘魔鬼骑士’。”
脏褂男子惑问:“其称谁是恶魔?”面色苍白的家伙拾取黑镜佩戴脸上,随即瞅向小光头,反问:“你说呢?”
小光头抬手自指鼻子,黑着眼圈郁闷道:“我?”
“那位神秘的师傅没教过你么?”面色苍白的家伙摇了摇头,伸指轻触其鼻,正色道。“要自信。”
我不禁轻声讶问:“她有师傅?却不知是谁来着……”脏褂男子自亦疑惑,猜道:“以前我没留意,莫非九楼那位?”
面色苍白的家伙拿出一个物事,拧盖之前,问道:“有没预见我到来?”
小光头怯生生的颔首。
面色苍白的家伙压低声音询问:“这回给我准备了什么意外惊喜?”
小光头指着某个方向,含泪告诉:“金发阿姨摔落在那边山坡下。”
“霍楚?”面色苍白家伙似微动容道,“好,回头就去找她。不过要先帮你搞定这里……”
脏褂男子闻言失笑:“不信能有那么容易搞定?真有能耐摆平,怎不早些出手,却躲在树后藏头缩尾……”
“或因我刚发现这里超维辐射指数奇高,”面色苍白家伙抬起袖下之物,轻敲仪器朝我转觑,目含困惑道,“却非出自阿修罗。”
那班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放脱棒小伙,默无一语,已皆参差散开分布,似渐对我构成包围态势。
小光头转身推我,低声催促道:“跑!”
脏褂男子忙将愣立一旁的棒小伙拉过来,说道:“还发什么楞?我早就想跑了,不再回去天天吃萝卜味的各种冷糕,至于这趟能逃脱的概率,你猜有多大……”
无头之躯变换语声诮言道:“无论概率多大,终逃不脱。”
脏褂男子不以为然道:“由于没脑子,你不明白跑路的快乐,始终在途中。”俯身拾刀揣起,又觉好笑:“当然你也不会懂得,同样是躺在那里,‘躺平’的美妙不在姿态,而在心态。”
无头之躯抬指从断颈处抠出面色苍白家伙塞入的那枚手雷,拉掉扣环,乱投过来。我匆拽小光头走避,背后伸来一伞欲勾。面色苍白家伙提剑挥撩,忽见手雷抛滚过来,面色苍白家伙蹬足踢到伸伞的黑衣人跟前,嘭一声炸响。那黑衣人震躯翻掼空中,又从树梢荡落,仍然直立毕挺,不顾衣履冒烟破烂,仍向我逼近。
我一时手痛难抬,只得仓促后退。小光头瞅见黑镜落地,便机敏地从我身后转出,抬眼投眸,口中轻叫:“嗐!”
衣履破烂的黑衣人转面忽觉不妙,张开破伞匆要遮挡,倏然脑袋爆迸。
面色苍白家伙称赞:“干得好!”随即拧掉盖子,往几个黑衣人之间抛投一物冒烟霎闪,我拉小光头急避树后,只听一声爆响,震荡激烈。
小光头趁机抬起双手抵额,从树畔溜转出来投眸扫视。但见数伞张开,黑衣人顷皆藏身于伞后。
我拉小光头避返树边,面色苍白家伙忽叫:“别捡枪!”
棒小伙刚拾猎枪,有个黑衣人挥伞扫至。棒小伙忙丢下枪,黑衣人飒然收伞。棒小伙称奇:“不碍事就没事?”突然抬足撩起猎枪,探臂抄接,抓握在手,迅即填弹轰射一发。黑衣人张伞挡住,然后移伞逼视。棒小伙见其毫发无损,不由惊啧一声:“难搞!”
“干不赢的。”眼见黑衣人逼近之时又张大嘴巴,棒小伙愣没反应过来,脏褂男子连忙揪他走避不迭,一迳苦恼道,“他们从嘴里出拳,你还指望打什么打?”
面色苍白家伙挥剑撩斫,黑衣人闭合其嘴,抡伞挡剑不及,一臂挨劈落下。
断臂的黑衣人另手发拳欲击,不意有支小枪临额,忽砰悬射其头。脏褂男子见状诧异道:“阿族村子那位大婶胡乱塞给小光头的手枪如何从我腰后飞过去自己打响?”小光头从旁连续眨眼,驭使手枪转射数下,除了断臂的黑衣人猝遭轰头凹陷,另外几个黑衣人纷皆张伞挡住脑袋。
面色苍白家伙乘机一剑削掉凹头的黑衣人脑袋,顺势扎入断颈,直至刃尽,才利索地抽出,转身挥撩,迅即逼退一个持伞欺近的黑衣人,棒小伙刚赞一声:“帅!”脏褂男子抓他头发,将其拽离,匆奔道:“快溜!”
另外几个黑衣人朝我逼近,忽有一树从中倒摧,飕然横扫。黑衣人纷忙移躯退避之时,小光头拉我急溜,面色苍白家伙投出手雷,在后边嘭地炸响。
面色苍白家伙跟过来看见脏褂男子揪扯头发拖拽棒小伙乱跑,不由惑问:“这是谁?”棒小伙挣扎着回答:“发小。”
我的腕臂越来越痛,强自忍耐着不吭声。小光头却似察知,在旁悄问:“是不是感觉很烫?”我讶然道:“奇炙难当。但你怎知?”小光头抬手指着眉心那粒微闪之痣,低声告诉:“每次使用能力过度,我这里也烫。”
“想东西太多,”脏褂男子搭茬儿道,“头脑亦会发热。前次我跟俄罗斯那小棋童走了几盘,脑袋烫得不行……”
棒小伙纳闷道:“你不是住院么?却到哪里跟俄罗斯小孩下棋……”脏褂男子拎包遮腮透露:“加州帝王谷。‘没有国王’运动尘埃落定后,有个善弈的俄罗斯小孩告诉我,终局大战临近,等他走完七盘棋,人类剩余的时间用天而不是用年为单位计算……”
“又玩什么大棋?”棒小伙挣动脑袋,烦恼道。“人的一生也没有几万天,未必比我的头发多。你先放手,别再揪扯一路……”
脏褂男子说道:“我怕放开手,你急着去找‘撑伞佬’玩命,毕竟同你一起伐木的那群哥们方才横遭不测,其中还有一个妞儿刚表达喜爱之情……”棒小伙揩脸摇头道:“痛心。但我觉得她却似没向我表白……会不会是冲着你?”
“我不认识她。”脏褂男子转顾道,“或许她还没死,要不要转返那边坡谷一起爬树去问明究竟,顺便救她下来?”
“没那么多工夫给你折腾。”面色苍白家伙催促道,“跑快些,那些黑衣家伙追来了。”
“他们好像不是人。”小光头懊恼道,“脑袋爆掉,没过多久还会重新长出来。”
我问:“你已瞪爆过多少颗脑袋?”
“没几颗。”小光头揉眼回答,“此前我似还未试过故意瞪爆脑袋。况且他们常有黑镜和伞防备……”
“其实那些东西防不住,”面色苍白家伙告知,“须要跨越别人设置给你的心理障碍,从内心无视一切防线。坚信自己有能力突破任何防御,无所不能,无所不摧。”
小光头呶嘴道:“师傅也是这样说的。但我不相信自己果真能把星球瞪爆……”脏褂男子啧然道:“你别听九楼那些疯子胡扯。他们只会乱教一气,诸如‘天眼通’之类遥眺千里看人底牌的秘术,我至今还没练成。不过你竟然会干扰卫星,并且眨眼打飞机,也算被忽悠到本身技能突飞猛进的意外境界……”
棒小伙愣问:“打什么飞机?”小光头黑着眼圈咕哝道:“我不随便打飞机的,除非它们冲我来,使我感到受威胁,‘阿长’时常都会抢先提示……”
“此类话题太幼稚。”棒小伙没等多听便转头问道,“你是啥门道?”
面色苍白家伙随口作答:“我来自罗马孔多迪大街六十八号……”脏褂男子烦躁道:“少来了!不要忽悠舍命陪我出生入死的‘发小’……”面色苍白家伙改口告知:“其实我来自低地绝谷,授业恩师夏侯……”
几条粗汉窜出树丛,突然齐拥而上,揪扯面色苍白家伙撞落土坡,纠缠扭抱一团翻滚摔入草窝。小光头睡眼迷懞,似欲提醒未及,只见一个持枪壮男冲来叫嚷:“谁打我妹挂在树上?是不是刚才拿剑挟持你们的那厮……”棒小伙怔然告诉:“弄错了!”
“应该没错。”持枪壮男冷哼道,“那家伙肯定不是好路数,别以为我未曾跟荷兰人打过交道……”
棒小伙转望道:“对了,刚想起你去过斯雷布雷尼察,参加波黑塞族武装围城。当时该地由部署维和的主力荷兰步兵保护。困在城里的穆族武装请求维和的荷兰人归还他们上交的武器,用于保护数万难民,但遭到拒绝……”持枪壮男推搡道:“别再扯那桩往事!哪壶不开提哪壶……”
“正所谓‘祸不单行’,”脏褂男子顷似不安道,“有个小脑袋的黑衣家伙闷无声响地在你后边。”
持枪壮男蓦然回首,刚要扣下扳机,整颗脑袋先已遭拧,打了个转儿,脸面反过来朝背后,满目困惑而倒。
棒小伙匆欲拾枪,脏褂男子又揪头发,拽其边跑边嚷:“完了你完了你……”
小光头亦拉着我忙溜,苦恼道:“被他们纠缠没完没了。其已又长出脑袋,刚才赶不及先爆掉那颗小头再逃……”
“更糟是咱们头一回反抗激烈,”脏褂男子一迳叫苦不迭,“就连我这等斯文人都动刀动枪,情势已跟以前不一样,再被捉住只怕没好果子吃……”
我不免惴问:“倘若被逮入院,也要继续跟他们打交道吗?”
脏褂男子回答:“不,院内只有些白衣人在照料病患。那班黑衣家伙把捉到的‘患者’移交之后就算完事收工,没在里头露面。”
棒小伙张望道:“他们似颇忌惮,未敢贸然欺近。天晓得究竟是不是由于害怕传说中的老妖,因为这一带已渐入黑山的地界……”
我摇头说道:“谁知所谓‘黑山老妖’是不是真的……”
“真的有!”棒小伙煞有介事的说道,“传闻早就存在。根据村子里的老人传述,我曾经将其可怕的形象画下来。”
“什么形象?”脏褂男子松开抓扯头发的手,转瞧道。“我倒想知道能有多吓人……”
“传说中的黑山老妖长啥样?”棒小伙掏出来说,“我画在小学作业簿上。”
小光头搂着布娃娃纳闷道:“哇,你怎么还在上小学呀?”
“没办法,”棒小伙懊恼道,“他们说我有严重的阅读障碍症。搞不好恐怕要永远上小学……”
“还好你会画东西,”脏褂男子抢作业簿翻看道,“快给我瞧瞧传说中的‘黑山老妖’是啥模样……噫咦,怎么三个头?”
“何止?”棒小伙表情丰富地指点道,“其中有两颗似人头,前边那张脸充满疙瘩,目露凶光地挥舞大钩爪,尾巴似粗链,末梢带锚。后边另一张脸翻白浊眼,毛发耸乱,瞅似衰样丧气。此外还有四颗呲牙咧嘴的兽头,分别长在前后左右,身体互相纠缠,完全扭作一团,整个诡异丑恶的程度无以名状!”
我和小光头以及树后冒出的小脑袋黑衣家伙不约而同地凑近观看绘画描述的“黑山老妖”形象,感觉完全不似棒小伙说得那样惊悚骇恶。脏褂男子随手扔掉作业簿,难抑失望道:“这只是可爱的漫画公仔。你平时看太多‘卡通’了!”
我和小光头以及树后冒出的小脑袋黑衣家伙颔首称然。随即小脑袋爆迸,黑衣家伙顿时又成无头之躯。
小光头投眸瞪毕,匆忙拉我后退。棒小伙急拿一路挎在肩后的双管猎枪,伸近抵胸轰射,砰一声大响,迅即将无头家伙震倒。
趁那无头之躯一时痉挛抽搐未定,脏褂男子摸出一物塞入断颈里面,说道:“我把先前在面色苍白那厮旁边拾得的这颗手雷按入躯壳里面,大家先跑远些……”棒小伙端枪填弹,从旁觑视道:“刚才我也想偷偷摘下他挂在腰后的这颗雷,不过还是你手快。别忘了拉掉扣环……”
无头家伙颤抖着抬指嵌按肩胛部位,播放录音,发出显然预置的浑厚语声询问:“旁边究竟何人?”
“我叫基基。”脏褂男子忙碌道,“家住波黑,全称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位于巴尔干半岛中西部,南、西、北三面与克罗地亚毗连,东与塞尔维亚、黑山为邻。大部分地区位于迪纳拉高原和萨瓦河流域,首都是萨拉热窝。我出生于‘拉丁桥’附近那家医院,拉丁桥是奥匈帝国的帝位继承者斐迪南大公夫妻遭面色苍白青年普林西普杀害的萨拉热窝事件现场。一九一四年,在这座桥的北侧,大公夫妇被暗杀,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我叫奇奇。”棒小伙瞥脏褂男子一眼,恼哼道。“无家可归……”
“没问你们这两个白痴。”无头之躯变换语声尖诮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俩故意回答相反,其实不值一哂。而我忽感好奇的是,旁边那女子身上的高维辐射能量源头,来自哪里……”
脏褂男子转脖向我悄嘱:“似要乘机探问你来历,别回答它。”
随即发现刚塞进断颈里面的手雷掉出来,脏褂男子捡起按嵌回去,却仍迸落在外。脏褂男子再次塞入,又被推出。棒小伙凑觑道:“里面是不是有只手往外推?”脏褂男子用力塞进,使劲往深处强按片刻,待得移开手,手雷突然蹦掉出来,眼见无头之躯抢先探臂攫取,脏褂男子扯脱扣环忙溜,叫唤道:“大家快闪,要爆……”
我拉起小光头急奔,背后传来嘭一声炸响。
棒小伙匆欲跑开,猝遭震跌甚远,摔撞树边,满脸泥污的爬起懵坐。脏褂男子返身来搀,见其一迳发愣,看不出是否撞坏脑子,便问:“牛奶、羊奶都能喝,为什么没人喝猪奶?”
“因为……”我刚觉这个问题难答,忽见一支手枪从树后伸抵棒小伙脑袋,脏褂男子忙道,“别杀他!”
树下转出一个满面皱纹的谢顶老头,蹬着高筒长靴,往旁甩掉泥巴,脸色不豫地擞衫,另手握枪低哼道:“我怎会随便杀掉或许用得着的人?凭借堪称老到的经验,当然懂得,何止餐巾纸,就连一袋洗衣粉,也都有各种用途……”
“你怎么还没死掉?”脏褂男子愕问,“谢顶老儿先前分明挨了一枪远狙……”
谢顶老儿皱着脸捋衫展示道:“虽说有备无患,肋骨还是折断不知几根,你瞧我穿在里面的防弹背心搞成这样,因为谁?”
见其目光投来,小光头抬眸迎视,谢顶老儿先却戴上不知从何处捡拾的黑镜遮眼,移手朝她匆开一枪。
此举委实猝出不意,我的心头登时揪紧,但听乓然炸响,枪在谢顶老儿手上爆膛。
“一弹未发,”谢顶老儿捧着血肉模糊之手,惊恼交加,瞠然道。“伤成这样?你怎么不瞪死霍楚,以及那银发老狐狸……”
脏褂男子移步抢到小光头旁边,提刀说道:“我觉得她多少还是能够自己控制眼神儿的,遏制杀伤力度的方面未必不算收放自如。况且大概曾有师傅或许教过起码的驾驭之法,你不招惹就没事……”
“瞪太多或瞅太久会累。”小光头黑着眼圈颔首称然,随即拿出护目镜自戴,咕哝道。“我不喜欢消耗精神。”
“不虚此行。”谢顶老儿匆忙撕布扯衫包扎其血淋淋的伤手,忍痛说道,“看来果然没白走一趟。刚才只是斗胆测试,我对阿修罗并无恶意。却不知分散在山坡上悄立观望的那些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