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魂系青丝

菜地里豌豆正在开花,一朵朵都象白蝴蝶在阳光里飞舞。菜园的西边是一块荆竹林,竹林下有一间低矮的草屋是茅房,也堆放一些杂物和灰土,靠北面墙边有一棵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李子树,枝头挂满了秋天的青李果。

今年夏天少雨,地面干燥,娇嫩的菜叶在阳光里发蔫,盼望着久违的雨露。天空湛蓝,西边天漂游着几团白云,看上去白云静静的一动不动,这种景象里,谁也看不到有风雨来临的希望。英雪去采豌豆菜,今早发生许多古怪事,把午饭时间都耽搁了,各人在厨房自食,她要为晚饭作好准备,奶奶年迈眼花耳背,阿妈旧病初癒,英雪要承担更多的家务活。昂起头望着天空,发觉灿烂的阳光变得黯淡了,天空中弥漫的黑云遮住了彤红的太阳,忽的有一阵风刮进菜园,摇动荆竹林呜呜地响。

“下雨好,田地都要开裂了,秧苗无水不长,无雨年关没有饭吃,”英雪凝视天宇,看样子象在发愣,“白湖的小白龙过路带雷雨,是不是小白龙过路?”又有一阵狂风吹进菜园,仿佛是巨人之掌拂向那棵挂满青果的李子树,豆大的雨点随风呼啦啦撒下来,打在英雪的脸上生辣辣地痛,纵身跃到了柴房屋檐下躲而,她单薄的月蓝色衬衣经不起雨淋。

英雪又在举目仰望天宇,感慨道:“晴空起乌云,无雷降大雨,到底怎么回事?久旱逢甘霖,这是一场救命雨,曼陇村百姓有救了,淋一下这样的雨,百病消除!”

英雪此时被秋雨所感动,好象已经把沙婆婆、柳叫花的登门拜访给抛在脑后了,柴房墙壁上挂有篾帽,她想戴上篾帽继续摘青豌豆,手指刚触碰到篾帽时,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轻声呼唤她:“来弟、来弟,英雪!”她吓得气都喘不出来了,惊问道:“什么人,鬼呀?”

“柳英雪,别怕,我是章朔,九年前来过你家里的小猎人。”

章朔依靠门柱挺立在柴房门口凝神注视着英雪,她两腿有点酸软,但还是挣扎着站起来了,定神看时,好象认不出章朔,他出现得太突然,吓住了她:“章朔,小猎人,不是鬼?”

“来弟,我是摘挑子的小猎人章朔。”

英雪摇晃着脑袋,真的想不起章朔来了,眼前的章朔身背箭囊,手提硬弩,英姿飒爽,乌发飘逸,面目清秀而凛然,完全不象她记忆中的大西山上来的野性小猎人。“你到过我家里,你是那个想向我爷爷讨要桃子又不敢说话的小猎人,你可没有姓名,你说你是小猎人?”英雪有了点记忆,但与眼前这个人的形象相去甚远,“不象呀!”

章朔从脖颈上取出一串坠子,是金色虎毛搓成的细线串着三个紫橙色的桃核,桃核光洁发亮:“你摘给我的三个红桃,我留着桃核,带在身上九年了,今天想送给你!”

英雪想了想,小猎人章朔想摘桃子,妹妹英琪不准,她摘了三个最红的桃子送给小猎人的情景顿时浮现在脑海里,咪笑着说:“想起了一点点,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九年,你真有心,把桃核当项链戴着,可是,你怎会这么多年一直不下山来了,出远门啦?”

“请别问,我不便回答,”章朔向前两步伸出双手,手掌里捧着桃核串坠,恳切地说,“英雪,我想把此串桃核送给你,可以吧?”他两眼流露着真情,希望对方伸手。

英雪无法拒绝,伸手接过桃核串坠,感受到了桃核上的温热:“那棵桃树还在,过半月桃子又要熟了。有什么事来曼陇村呢,去看看我爷爷,英琪长大了,你见着肯定认不出来,她好娇气。”

“我姓章,叫章朔,”章朔不想说已经见过英琪,撒个谎说,“今天出山赶集,卖了两张黄羊皮,就想来看看你。”他说的不是实话,现在不能说真话。“想看我,多远的路,不值?”英雪脸颊有些羞红了,转脸不再正视章朔。

“值呀,在山林里,只有闷葫芦老爹作伴,老娘六年前去世了,我就只有花鸟蜂虫作伴,还有蟒蛇和虎狼也是好伙伴,我怕妖怪,最怕夜晚碰上狐狸精,我老爹十三年前在大西山下见过狐狸精的,老爹三年前也去了西天。”

英雪收好了桃核串坠,摇摇头说:“狐狸精根本就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雷鸣雏先生编造出来唬学生的!”章朔盘算着怎样向英雪:“我有去见过雷先生……”他有沉重的心事想向雷先生请教,可雷先生把他推给天罡爷爷,是关于九龙国宫廷的往事。

英雪不经意地说:“山里清苦,到也自由自在。”章朔接言道:“看来,英雪姑娘热爱自由,什么时候去山里做客,我家的山房在大西山深处的山林里,那里十分清静。”英雪叹口气:“我想自由自在,可是女孩天生不可能清闲自在,阿爸阿妈管得死紧的,爷爷不让我和英琪妹妹出远门。”两人话语投机,有点情投意合的意思,英雪顾不得去采青豆了,尽管风雨已息。“我有事请教爷爷,可是你家里有事,不便打扰……”

菜园门口忽然响起轻慢的脚步声,有人发出的吐、的吐的声音,英雪向菜园门口张望:“鬼丫头,拣得一杆竹笛胡乱吹,弄棍使剑还行,吹笛简直让人笑掉牙,你记得英琪吧?”

“她拿竹扫把赶过我,怎么会忘记?”

“她是琵琶女……”英雪自觉失言了,立刻纠正道,“我讲的是鬼丫头,精明。”

“雷先生给进弟拆过‘虹’字,她气势如虹,彩虹当耀长空,英琪自然精明。”

“先生也给我拆过‘雪’字,说我冰清玉洁,与雪有缘,但命若冰寒,与虹相映生辉。若先生测‘宇’字,不知作何解析?我弟弟名叫英雷,雷震天宇,弟弟的命相太强硬,英雄之命。”

“我不敢测字,命太苦,”章朔突然有了不想见英琪的主意,身体往柴房里挤,压低嗓门悄声说,“英雪,让我躲一躲,我今天见了你,暂时不要见英琪。”

柴房里有一只巨大的装有些稻草棕片的竹篮,英雪指指竹篮,示意章朔用竹篮罩住自己:“我想也是,英琪看见你,会去爷爷那边告状,告我们私会。”两人心有灵犀,一点就通。

章朔动作麻利,提起竹篮罩住自己,再移动一下靠近石墙脚下稳定下来,本来是赶路求见柳天罡爷爷的,但见到英雪,感觉打开青布包的事不太要紧。英琪走到柴房外面说:“姐姐,爷爷又问你吃不吃饭?”

英雪手上还拿着桃核串坠,迅速揣进怀中才走近柴房门口说话:“你去龙塘边背水的时候我吃了两大碗饭,我不饿。”她瞅竹篮一眼,生怕章朔露出马脚来。

英琪的心思都在练习吹奏竹笛上,总是“的吐、叽咕”的吹不出乐音来,抱怨说:“喂喂,大姐,这小小竹笛上钻几个洞眼,真不好惹呵,你会吹?”

英雪迈步走出柴房,伸手要过竹笛,拈笛贴在唇边轻吹起来,笛音虽不算悠扬清丽,但也算吹奏了一曲动听的乐章,她吹奏的是《䴔鸣曲》:

“秋天的兰草和细叶芎藭,遍布在堂下的庭院之中。

嫩绿叶子夹着洁白小花,喷喷的香气扑向面孔。

人们自有好儿好女,你为什么那样忧心忡忡?

一片片秋兰青翠茂盛,嫩绿叶片中伸出花的紫茎。

满堂上都是迎神的美人,忽然间都与我致意传情。

来时无语出门也不告辞,驾起旋风树起云霞的旗帜。

悲伤莫过于活生生的离别,快乐莫过于新结了好相识……”

“怪事,不难嘛,”英琪十分羡慕姐姐,顺手抢过了竹笛,“姐,你是怎么吹的?”她学着英雪的样儿横吹竹笛,手指乱弹,不管她怎样用劲也还是只有的吐的吐的尖厉怪声。

“学呗,世人只要好学,没有什么学不会。”英雪是暗讽妹妹不好学,今天突然想吹笛子,好象是在发神经。英琪手握竹笛,脸露赧色,吐了嘴巴里积攒的涎水:“怎么学,哪里学?”

“曼陇村有个王城来的大博士雷先生,只是你不用心去学嘛。”

“姐姐,从来没听你说过学吹笛子?”

英雪冷冷一笑,讥诮道:“天子宫里雷先生吹奏的《祖龙颂》天下第一,可是你总爱逃学,先生教授《祖龙颂》的时候你去了哪里,你逃学去了村长家跟莽应红玩了两天两夜!”

英琪受了嘲讽并不生气,反而眉开眼笑的蹦跳起来,说:“好啦,有雷先生可请教了,姐姐,我去祠堂找英雷弟弟,顺便学学吹笛子,可别让阿爸知道,啊?”她扭头想走,英雪追问:“英琪,哪里得来的竹笛,很好的一支竹笛,你不要糟糕了?”

英琪边跑边说:“龙塘边拣来的,姐姐,本公主的闲事你少管!”她宛若彩蝶一般飞了去。

英雪埋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英琪乖了半个时辰,玩性又起来了。”妹妋走了,她非常开心,也很愕然,“哦哟,真的在做公主梦啦,小心隔墙有耳,九龙国长公主不好当的……”英琪撒腿跑远了,看她蹦跳蹦跳的背影有些颠狂。

章朔藏在竹篮下憋得难受,可是没有英雪的招呼他不敢掀篮现身,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回避英琪。“小猎人,闷不住了啊,幸妹妹走远啦!”英雪返回柴房时,章朔已从竹篮下站了起来,头发上粘几根碎稻草,她赶忙为他摘了个干净。

“英雪,我先离开,晚饭后再来拜见爷爷。”章朔饿了不好意思提出,采摘青李果的希望也落空了,他想回到天子宫去向雷先生讨一碗饭吃,雷先生一人独居,很好说话。英雪看清章朔腰间别有小篾刀,心里荫生别样的意念,便说:“章哥哥,请借小刀一用。”

“为何要用刀?”章朔从腰间抽出短刀递给英雪,他不明白英雪用刀做什么。英雪使刀割下一小绺秀发交在英朔手里,说:“你送我桃核项坠,我送你一绺头发作纪念,礼尚往来嘛。”章朔端祥秀发片刻,迅速揣进胸怀,说:“谢谢你,英雪,长成大姑娘了,不能再叫来弟。”

英雪还了短刀,催促道:“章哥哥,从竹园那边走,但愿我们能再相见,不要忘记我!”

“哦。”章朔心尖格登了一下,他记得在龙塘边红松树下英琪也说过同样语气的话,他回答道,“英雪,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你,我夜里来找你。”英雪走出柴房张望,猛抬头就吓得瞠目结舌,怔怔地看着柳天罡:“爷爷,你偷听?”

“我来柴房抱柴禾,偷听什么呀?”柳天罡黑着脸说,“大西山上来了客人,为何不带进家里?是小猎人章朔吧,雷先生过来找你,去家里见雷先生?”

“爷爷,”章朔害怕柳天罡瞅见了他接过的英雪的秀发,羞愧难当还是得壮着胆面对现实,“英雪,我来曼陇村就是要见爷爷,骆麒道长相托,有事向爷爷请教。”

“西山来的小章朔,你见过骆麒大师?”柳天罡问道。

“爷爷,在黑风谷外大血场,骆大师救我一命,”章朔诚恳的回答,并从怀中取出骆麒交给的青布包紧紧攥着,“骆大师请爷爷看青布包,大师说青布包里有英朔王子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