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1.

司寇逸将炜彤抱进屋中,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本想就此离开,不料看着炜彤眉头紧皱,便顺势在床边坐下,握住炜彤的手。

炜彤再次陷入梦魇,梦里她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瞬间消散。自从父亲死后,炜彤总会梦到那一天,她自责、愧疚,却无济于事,哪怕是在梦里,她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爹!”

炜彤嘶吼着醒来,猛地坐起来,浑身冷汗。司寇逸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不知所措,只是仍旧握着炜彤的手没松开。

炜彤看着司寇逸,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在九重天时,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她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可现在,她终于不用有负担了。

司寇逸轻轻抱住炜彤,原本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不如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炜彤的哭声渐渐小了,她红着眼,抬头看着司寇逸,突然间,她的唇就这么附上司寇逸的唇。

司寇逸大脑一片空白,似乎飘在半空中,唇齿间的交缠,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心跳加速。不知为何,他觉得炜彤的吻有一种原始的笨拙,却又似乎有攻击性。但他觉得,不该趁人之危,或许炜彤只是睡蒙了,他终究推开了炜彤。

炜彤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开,想到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不禁脸红起来,可下一秒,她瞬间失落起来,她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只是做了想做很久的事情。

“为什么要推开我?”炜彤努力保持平静,但声音中还是透着一些委屈,“你不喜欢我吗?”

司寇逸忙说:“我喜欢,我很喜欢,可你刚睡醒,不清醒,我不该……”

司寇逸还没说完,炜彤蜻蜓点水般亲了他的嘴角,随后又轻声说,“我很清醒,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和你亲近很久了。”

话音刚落,司寇逸不再压抑自己,而是努力回应着炜彤的吻,灯烛之下,二人起伏着,都想将对方融入自己。

翌日,二七一脸惊愕地看着司寇逸从炜彤房中出来,正要说什么,司寇逸忙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司寇逸以为炜彤还没醒,却不知炜彤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没睁眼,她怕尴尬,于是装睡没起。

可当她想要起身穿衣时,却突然间头晕目眩,胸口传来撕心裂肺地疼痛,很快她的口中喷涌出大量鲜血。

炜彤绝望地在床上抽搐着,她明白,很快她又要失去一个感官了,这样的疼痛只是先兆,她已经经历过三次了。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于是她忍着剧痛,无力站直身体,她便匍匐着向前爬行,若是还有能力变回蛇形就好了,可她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

炜彤想要去找蔓菁,看看自己拜托给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可还没到门口她便疼晕过去。

02.

司寇逸心情颇好,面对一大堆烦琐的公务,也显得没那么暴躁了。这些公务大多没什么实际的事情需要处理,无非是需要他调一些人力物力,大事都是惘辞一个人处理,甚至都不会让他知道。

不知为何,今日惘辞竟破天荒地来看司寇逸。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司寇逸身旁,十分突兀的用术法将司寇逸面前摊开的卷轴合上了。

司寇逸不慌不忙地起身,实则心里隐有不安,“父王日理万机,今日到访,所谓何事?”

惘辞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好,不像平日冷着脸,嘴边仿佛还有一丝笑意。“父王想带你去看样东西,走吧。”

司寇逸并不想去,他现在只想赶紧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去找炜彤,但显然,他没有拒绝惘辞的理由。

见司寇逸没有起身的意思,惘辞直接一挥袖,就将他带走了。

司寇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来到了惘辞的地宫。

地宫的格局似乎和先前有些不一样了,司寇逸不知道具体哪里有变化,他环顾四周,想弄明白惘辞带他来这里是何缘故。

惘辞将司寇逸带到一面幕布前,拉开幕布,眼前赫然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惘辞不紧不慢地说,“这是寻踪镜,乃是九重天的宝物,上次大战,我抢来的。”

司寇逸对眼前的寻踪镜并没有什么想法,默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惘辞。

惘辞笑了笑,“寻踪镜可以寻踪,你可知吕炜彤的母亲是谁?”

司寇逸的第一反应是,管她母亲是谁,这与我无关,但还是顺着父亲的话问道,“是谁?”

惘辞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蓬莱岛主的独女,尤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看向司寇逸,似乎在等什么,但很快他自己就回答了,“这意味着她比西平更加完美,吕炜彤有强大的灵力,若是变为䟣踢,难以想象,我们将赢得多轻松。”

司寇逸琢磨不透惘辞到底要干什么,不管自己知不知道炜彤的母亲是谁,惘辞很早就把计划告诉过自己了,那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一直很好奇,”惘辞自顾自地说着,“上次我已经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她也知道这一切,为什么没有逃,于是我看了看寻踪镜,才恍然大悟,她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根本不慌张,她以为我铸鼎还需要很长时间,可惜了,我一向不喜欢将实话全盘托出。”

司寇逸似乎明白了什么,很显然,惘辞连司寇逸一起骗了。

“还有两日,这鼎就炼成了,”惘辞看着司寇逸映在寻踪镜上的样子,轻笑一声,“你长得和你母亲很像,脾性倒是随了我,我看着你,有时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后日是我亲自去请你们,还是你自己带她来这儿?”

司寇逸沉思良久,开口道:“不劳烦父王,我会带她来。”

惘辞拍了拍司寇逸的肩膀,“你迟早是要做魔尊的人,居高位者,不可仁慈。”

说完,惘辞走了,留下司寇逸站在原地。

司寇逸明白,惘辞是在威胁自己,虽然表面话说得足够漂亮,然而到底该怎么办?他现在送炜彤走,一定也会被惘辞拦下来。

03.

炜彤恢复意识时,庆幸没有任何人发现,可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看不见了,终究是事与愿违,她多希望最后失去的是视觉。

炜彤跌跌撞撞地起身,裹着衣服又重新爬回床上。

司寇逸离开惘辞后,迅速跑回自己的府邸,他现在只想时时刻刻待在炜彤身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炜彤变成䟣踢,他知道,炜彤绝不愿意。

炜彤躺在床上,一直都说瞎子的耳朵是灵敏的,可为何自己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听不到太远的声音,不过她陷入了过往回忆中。

炜彤曾经不是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的回忆过,但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如此沉浸地回忆还是头一次。

她忽然想起宣凉弱冠前夕的那段日子,大家一起颠沛流离,石道长因为变成人而体力不支,却仍旧乐呵呵的,一直心心念念要给宣凉做个礼物。

石道长擅长木雕,炜彤儿时的许多玩具都出自他手。宣凉懂事,知道木雕费眼睛,不肯让石道长忙碌,从不许石道长做给他。可石道长没忘,一直都惦记着,于是打算在他弱冠这日,送一个按宣凉模样雕刻的木雕给他。

炜彤知道这事还是在一个寻常赶路的夜晚,她在睡觉时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惊醒,环顾四周,只见石道长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小石墩上,聚精会神地干着什么。她悄然起身,不想惊扰熟睡的父亲和宣凉,走到石道长的身旁,才发现他在雕刻。

看见炜彤走来,他压低声音,“别声张,我知道宣凉喜欢,他小时候看你屋里那几个木雕的眼神可羡慕了,趁着这几天,我努努力,快点做好,等他二十岁,就能送给他。”

想到这儿,炜彤忽然就哭了起来,无声地哭着,石道长终究没能完成木雕,而宣凉也没能等到自己的二十岁。

司寇逸刚一踏进府邸,二七就迎了上来,“少主,吕小姐一直没从屋里出来过,您要不要去看看?”

司寇逸一听,立即冲进炜彤房中,只见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司寇逸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地走到炜彤身旁,像昨天那样坐下,再次握住炜彤的手。

炜彤清楚地知道是司寇逸,她口中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每二十日,失去的不仅仅是感官,还有她的气力,她的身体孱弱不堪。

良久,司寇逸率先开口,“你怎么了?”

炜彤已经平静下来,没有先前那样的悲伤了,“我看不见了。”

这件事在司寇逸的脑海中上演过无数次,可当真的发生时,他的心还是抽痛不已。他极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没有区别,但还是忍不住地颤抖,“地上的血迹怎么回事?”

“每隔二十日都要经历一遭,之前我还有力气,就自己收拾了,”炜彤说到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阵,她才继续说,“今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真可惜,你叫二七不用忙活了,我没办法挥舞长鞭了。”

都到这样的时候了,炜彤还在考虑司寇逸,眼泪瞬间从蓄满司寇逸的眼眶,心脏一阵阵地抽痛。“不打紧,二七已经做好了。”

司寇逸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敲门声,二七在门外说,“少主,文雪殿下和蔓菁殿下求见。”

司寇逸现下谁也不想见,便说,“若无急事便帮我回了她们,改日我定登门拜访。”

话音未落,就听见炜彤卯足劲说,“且慢,二七,还请将她们引到正厅,我们一会儿就来。”

司寇逸不解,但没说什么,她知道炜彤自会同他解释。

炜彤强撑着,试图坐起来,却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司寇逸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炜彤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虚弱至此,瞬间觉得昨日之事真个正确的决定。

“蔓菁和文雪姨想必是来找我的,”她顿了顿,“先前,我拜托蔓菁帮我个忙。”

“既然如此,不如我去见她们,你好生歇息。”司寇逸回答道。

炜彤摇摇头,“我想去,这对我很重要。”

话已至此,司寇逸只得叫来婢女,给炜彤梳洗打扮一番,自己在一旁帮忙,看着炜彤惨白的脸上被抹上厚重的胭脂时,感觉到了违和,那张脸再怎么样都无法看着有生气了。

司寇逸第一觉得,他惧怕死亡,当初在地府,周围全是魂魄的时候,都不曾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却感到一阵阵的恶寒。

婢女装扮完炜彤就下去了,司寇逸将炜彤抱起来,很轻易,炜彤习惯性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悄声说,“真丢人,还得让你抱着我过去。”

司寇逸安慰她:“这没什么,不这样,他们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玩笑般的话语并没能消解任何悲伤。

蔓菁和文雪看到炜彤憔悴的模样时,震惊不已,没想到才几日不见,就虚弱成这样了。

“炜彤,你托我做的衣裳做好了,今日本是想拿来给你瞧瞧,试试,纹样还是文雪姨亲自绣的,可漂亮了。”蔓菁一边说,一边拆开手边装饰的礼盒。

炜彤哽咽着,用手向前摸索,“辛苦你们了,想来一定是很漂亮。”

也是这时,蔓菁才反应过来,原来炜彤看不见了。她流着泪,握住炜彤的手,轻轻地放在裙子上,还让她触摸一下图案,却又突然想起,炜彤早就失去触觉了。

炜彤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是说,“多谢。”

司寇逸看着那件绛紫色梅花暗纹的衣裳,瞬间不知所措,那是件婚服,魔族最普通的婚服,但细看就知道,做工极其精细,左胸口处还有一个小小的刺绣,上面绣着自己的玉佩。

蔓菁早就泪流满面,她和文雪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衣服是一整套,还有司寇逸的婚服,想来炜彤是想和他能有场婚礼。